第13節
南瑾眉心閃過一抹可以稱之為累覺不愛的疲憊,又是這樣,總是這樣,南瑾握實了拳頭,雕塑似坐著一動不動,且一語不發…… 南老夫人哭了半晌,發現兒子居然就那么一聲不吭地坐著不動,任由她在這兒哭天抹淚,哎,這劇本不太對啊,南老夫人又傾情演繹了一會,南瑾連眼皮子都不動一下,畢竟年紀大了,哭累的南老夫人,自己先云開雨散了,只拿著帕子揩著眼角。 見南老夫人終于安生了,南瑾開口道:“母親,兒子剛才思來想去,自從兒子的官位越來越高,惹母親生氣的次數,也越來越多,讓母親生氣,是兒子不孝,兒子這便回去寫辭呈,日后只在家一心侍奉母親,定不會再惹母親生氣。” 南老夫人又一次呆了。 剛才還只是嘴上說要辭官,這會已變成要去寫辭呈了,南老夫人正又驚又呆之中,行了拜別禮的南瑾已快走到門口,回過神來的南老夫人,忙喝他回來:“你給我站住!” 南瑾回頭,語氣淡薄如煙:“母親還有何話要交代?” 南老夫人扯著手里的帕子,咬牙退步道:“你……給雪丫頭找一門好親事!” 南瑾沉默了片刻,才神色平靜道:“自然會與姐夫家門第相當,不會委屈了雪丫頭。” 門第相當怎么成,南老夫人又橫著脾氣爭上一把,氣鼓鼓道:“怎么也要比狗眼看人低的那一家強才成!” 南瑾輕聲道:“母親好生歇著吧,兒子去書房寫奏折。” 兒子不受掌控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南老夫人心火大盛,cao起桌幾上的茶碗,咣當一聲就砸地上了:“你非要氣死娘么!” 南瑾閉了閉眼,滿臉倦意道:“兒子并非存心惹母親生氣,長姐是您的女兒,我又何嘗不是您的兒子,母親只為長姐著想,可曾為兒子想過?屏兒是兒子的長子,又不是大街上裝白菜的簍筐,母親可有當屏兒是您的孫子?” 換句話講,您有沒有當他是您的兒子? 南老夫人被問得有點啞口無言。 母子正在冷凝的僵持中,康mama提著一小包銀子過來,見屋中氣氛詭異的安靜,地上還摔著碎碗片,也不多說話,只將包袱給了南瑾,便福身出去候著了。 南瑾拎著一提銀子走回,在南老夫人詫異的目光中,放下手中的小包裹:“這是這兩個月孝敬給母親的體己,母親收下吧。” 南老夫人望著那么一點點小體己,眼中盡是不敢相信,一時之間連說話結巴了:“瑾兒,這……這么少?” 以前,每回可都是鼓鼓一大包啊。 南瑾垂眸淡聲道:“母親,兒子膝下的四個哥兒,都漸漸長大成人,兒子這個做親爹的,自然要為他們打算,母親常對大哥與三弟說,銀子多少不重要,只要心意到了就好,都是一樣的兒子,心意自然也是一樣的。” 說完,南瑾再行一禮,告辭道:“兒子旅途實在疲憊,先回去歇著了,母親也該累了,讓周mama扶您回屋睡會吧。” 然后,頭也不回地挑簾出去了。 …… 南瑾離開南老夫人的院子,走了沒多遠,便把后面四個跟屁蟲丫鬟打發了,南瑾打發這四人的去處,差點沒讓康mama當場狂笑出聲。 這么幾個嬌滴滴的美人,二老爺一句話,就把四人發配去清掃……恭房了,本在羞羞答答的四個姑娘,當場變成了四只不明覺厲的……傻傻愣愣的呆頭鵝。 當然,是金子總會發光,是美人總會被惦記,南瑾看不上眼,自有人看得上眼。 別總想著挖坑坑人,你怎么知道到了最后,是不是把自己給坑進去了呢。 …… 噠噠噠的馬蹄聲中,南姍聽了南瑾不帶感情色彩的講述,十分想豎起兩根大拇指,狠狠為面癱爹點上八百八十八個大贊! 不過,南姍狠狠點贊的心情,付諸成行動之后,便是笑瞇瞇地撓抓南瑾的胡子玩,哎喲,面癱爹,你好好好好噢。 老公如此體貼,溫氏心里可能樂開了花,不過面上卻非興高采烈,只柔聲問道:“老爺,你昨天沒過來,后頭是不是還出了什么事?” 南瑾抱著胖乎乎軟綿綿的閨女,緩緩道:“我昨天本是要過來,出門之時,大哥房里的那個秋姨娘,拿刀虜了嬈丫頭,要殺她給婭丫頭報仇……我才知婭丫頭早夭的事……” 溫氏抿了抿唇,道:“這件事是我叮囑阿黛不對你說的,老爺知道了又能如何,有母親在,別說讓嬈丫頭為婭丫頭償命,就算是稍稍懲罰她,母親只怕也不肯的,老爺知道了,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 南瑾嘆道:“玉瓏,你說的對,確實是不知道的好,我讓大哥重罰南嬈以正家風,大哥他……唉,罷了……”摸摸南姍毛茸茸的腦袋瓜,語重心長道:“姍姍,你以后可要乖乖懂事些。” 說起女兒,溫氏笑道:“老爺放心,咱們姍姍可乖啦,這快兩個月來,她除了晚上不小心尿床哭兩聲,別的時候都樂呵呵的,還有,姍姍已學會了走路,就是還晃晃悠悠的,約摸再過一段時間,便能走穩了,屏兒還教她學說了好多詞呢,什么蝴蝶,花花,瀑布,青草,樹葉都會講,就是吐字還不太清楚……” 南瑾聽得歡喜,忍不住香了香胖閨女的小臉,順便考驗成果:“姍姍,你說——蝴蝶。” 南姍咯咯一笑,對著南瑾英俊的大叔臉,偏著音調發聲:“姑爹……” 南瑾喉間哽了一哽,再道:“姍姍,你說——花花。” 南姍一臉誠摯,認真地重復道:“呱呱——” 南瑾微默。 南姍卻樂此不疲道:“呱呱——呱呱——呱呱——” 南瑾伸手,從南姍的小鼻梁自上刮到下,微笑道:“好,爹爹給你刮刮……” 看著自家老爺與女兒玩得不亦樂乎,溫氏面上微笑,心里卻并不釋然,老爺糊弄過了考績之事,又重新從府中開始支領月銀,孝敬的體己銀子忽然銳減,南老夫人盤算的兩樁婚事也打了水漂,最關鍵的是,老爺前腳剛出門后腳就打發了那四個丫鬟,這一連串的……打擊之下,南老夫人真能心安理得咽下這口氣? 恐怕又該被氣“病”了吧…… 不得不說,溫氏對南老夫人的性子,已然入木三分的了如指掌,他們一行人剛下車,守在門口的周老mama,一臉惶急地沖上來:“二老爺,老夫人病倒了!” 南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唉,南老夫人,您這么能折騰,到底是怎么活過六十歲的! 南老夫人的裝病這招,南瑾自然屢見不鮮,他一連做出這么多“不孝”的事跡,豈不知母親會祭出大絕招,當下吩咐隨身侍從:“景福,去我的書房,將桌上我已寫好的辭呈,送去吏部,交予柳尚書,麻煩他代我明日早朝后轉交圣上,順道先替我告上十天假,就說老夫人病了,我要在家中侍奉老夫人。” 景福應了聲是,大步威武地前往書房去了。 周老mama也呆了。 老夫人呀,二老爺真要辭官啊,當下抽搐著面皮敷衍了兩句,然后以一種屁滾尿流的狂奔姿勢,給裝病中的南老夫人,投重磅炸彈去了…… 溫氏含情脈脈地看著南瑾,南姍興奮之下,吧唧一下,猛親了南瑾一口,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老爹,你也忒有才了! ☆、第18章 周歲禮 南瑾投予南老夫人的重磅炸彈,效果十分顯著,不出一刻鐘,南老夫人便生龍活虎了,具體表現為,南老夫人將“攔”回來的奏折,撕了個雪花飄飄,并且威猛無比地掀飛了被子,身姿矯健地下了床,手勁奇大地擰了南瑾好幾耳朵。 次日,南瑾照例上早朝去了。 不能熊兒子的南老夫人,準備好好熊一頓媳婦,出一出心口的惡氣,不過,她的美好愿望又一次落空了。 南姍先前決定的事兒,終于也要派上用場了,小孩子最大的本事是啥,那就是一個字——哭! 是以,次日被溫氏帶去請安的南姍,剛與南老夫人打上照面,不等南老夫人開口挑刺,已哇哇大哭地先亮起了嗓門,怎么哄都不止,直到南老夫人忍無可忍,把南姍連帶溫氏一起轟出院子后,南姍立即不哭了。 后來,次次都如此。 快被氣死的南老夫人,喝令溫氏別再帶南姍過來請安,那小丫頭來一次哭一次,連帶著她的小孫子,也跟著哭了一次又一次,南姍嘿嘿一樂,干脆纏著溫氏不撒手,讓她松手,她就哭鬧,溫氏便派人去回南老夫人,很為難地告訴她,小姐離不開她娘,一離就哭!怎么辦喲。 不出幾天,又有些許風傳,說十一小姐一見老夫人,就跟中了邪似的大哭,南瑾剛開始不相信,后來親眼見證了幾次后,也不得不相信了,女兒每次見了南老夫人,都跟看到什么可怕的東西似,直哭著往他懷里鉆,南瑾望著南老夫人的目光,相當之深沉與復雜。 南老夫人已快被南姍給氣瘋了…… 當然,除了快瘋的南老夫人,林氏與葉氏這幾日也快嘔死了,她倆精挑細選送予南瑾的美人,被南瑾發配去了打掃恭房,卻被自家的老爺們,左手牽一個右手扯一個,對半分著領了回來,男人貪新鮮,這倆爺們每晚與倆美人翻云啊覆雨啊,獨守空房的林氏與葉氏,抹淚啊吐血啊。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南姍的周歲禮終于到了。 …… 元啟九年的六月初六,與南姍出生那天一般,涼風習習。 女孩的周歲禮,與及笄禮都是頂重要的,為此,不在休沐之日的南瑾,只上了個早朝,便專門告了假回家來。 南姍這時已被打扮的簇然一新,一身鮮亮的紅綢衫子,綢緞上頭繡著喜慶如意的圖案,留了一年的頭發扎了兩只小細辮,辮梢用紅金絲帶系好,脖上掛著溫老祖宗送的盈盈美玉,手腕腳腕各帶了一個鑲寶的金鐲子,眉心被溫氏用胭脂點了一顆紅痣,看著極為雪靈可愛。 時辰還早,溫氏忙著準備筵席之事,與接待早來的賓客,難得清閑的南瑾,便在院子里陪南姍玩,其實,就是看著南姍在悠悠練走步了。 有風吹過,幾朵盛放的金鳳花飄落,有一朵砸在了南姍的小腦袋上。 看著腦門頂了一朵金鳳花的小meimei,跟在旁邊保駕護航的南笙,樂得前俯后仰,南姍對此略無語,不就是被落花砸了一下么,有啥可樂的,南姍扒拉掉腦門上的花,笑著撲到已近在眼前面癱爹的腿邊,甜甜喊:“爹爹!” 南瑾將伏在腿邊的閨女抱坐到腿上,語氣欣慰:“姍姍真厲害,走了這么遠,都沒有摔倒。” 南笙笑瞇瞇道:“爹爹,meimei摔了也不怕,有我和二哥左右看著呢。” 南姍挺想開口來一句,她怎么著也是走過許多路的人,怎么會笨笨地摔倒捏…… …… 南姍周歲禮這日,著實來了不少貴客。 不肖說陵安侯府,當家夫人阮氏又帶著浩蕩人馬殺來,南姍的親舅舅并三個堂舅舅,也親來看外甥女的周歲禮,溫氏的兩個手帕知交好友,豫國公夫人與武昌候世子夫人這次也來站場了,與南家即將結親的威遠伯夫人也來了,更有圣上的同胞兄弟睿王的王妃,也非常給面子的來捧場,睿王妃與阮氏是本家,幼時常去陵安侯府,與府里唯一的女孩溫氏也是相熟的。 南老夫人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這些個達官女眷,全都是沖著溫氏的面子來的,也不好在眾人面前很甩溫氏冷臉,不過心里嘛,跟吃了蒼蠅一樣憋著難受,林氏看到未來的親家母來了,熱情著笑臉去攀談,卻被威遠伯夫人淡淡的臉色,愣是把她臉上的笑意也淡抹下去了,林氏尷尬無比。 在眾人各懷心思時,南姍被崔mama抱上桌案——抓周。 南姍被抱上桌時,正巧是面對南老夫人,思量著要不要先小哭上一場,傳達一下她中了南老夫人的邪,當下,心動不如行動,在眾人的詫異目光中,南姍收了歡欣的燦爛笑臉,微微扁起了小嘴,眼眶中也瞬時蘊滿了水霧,怕怕地看著南老夫人。 溫氏一看她這要哭的架勢,忙上前安撫道:“姍姍今天要乖噢。” 在場的女眷,也都不是傻子,人家小丫頭,本來被哄得開開心心的,對著誰都是笑呵呵的,怎么偏一瞅到南老夫人就怕得要哭,目光不由紛紛瞟向南老夫人,眼中意味不言而明,更有阮氏氣勢十足的一聲冷哼,直把南老夫人窘的老臉通紅。 南姍被溫氏柔聲哄了幾句后,吸了吸小鼻子,不打算哭了,只不過自個乖乖扭轉了身子,拿后背對著南老夫人,沖豫國公夫人邱氏揮一揮白嫩嫩的爪子,口齒不清地喊:“一一(姨姨)……” 看到吃癟的南老夫人,邱氏忍不住撲哧輕笑,眉眼彎彎應道:“姍姍乖。”指一指南姍身旁擺放的小物件,笑著提醒道:“這些東西,姍姍喜歡哪個,就拿哪個。” 說完,邱氏還比劃了一個抓拿東西的動作。 南姍星星眼,大美人,你好貼心噢…… 于是,在眾人齊聚的目光中,南姍雙手齊動,似乎只是隨意抓了兩抓,便左手抓了一枚印章,右手扣了一把算盤。 睿王妃笑著開口贊道:“抓得好!女孩兒抓了印章,以后定能嫁一個有本事的好夫婿,算盤呢,日后必定是持家有道,姍姍一次抓了倆好物件,極好!是個有大福氣的姑娘。” 女眷之中,以睿王妃的地位最尊貴,人家都這么說了,其余人自然附和,說南小姐以后定是福氣滿滿,云云之類的。 南姍暗撇嘴,抓周嘛,自然要選最好的抓。 小孩子抓周,一般都要抓上兩次,似南姍這般一次抓倆物件的,也不是很新鮮,只不過按照習俗,還是要再抓一次的。 崔mama捧了托盤上前,示意南姍把手里的東西,丟到盤子里,南姍卻不松手,只攥在手里扭頭找人,待看到身姿挺拔的南屏時,咧嘴一笑,發音清晰地喊道:“大哥哥!大哥哥!” 因來的女眷頗多,且都是已婚婦人,南瑾三兄弟與南姍的一眾舅舅們不便露面,不過未成婚的南屏、南硯、南葛與南笙倒是不必避諱,此時突聞meimei的呼喊,南屏只好從角落走到大廳。 南姍鼓嘟嘟著小胖臉,將手里攥著的印章遞出,笑瞇瞇道:“大哥哥!” 小孩抓周一次抓倆物件,這事不新鮮,不過抓周的小娃娃,很懂事的要把手里的東西送人,這事兒……挺新鮮。 眾人不由都愣了一愣,連溫氏都有點呆,閨女,你在干啥。 南姍自顧伸著胳膊,天真無邪道:“呱呱——大哥哥——” 武昌候世子夫人江氏心思靈活,當即撫掌笑道:“我知道了!屏哥兒常摘花送給姍姍玩,小丫頭這是回送她大哥哥東西呢,不過,這印章回送的好,這是盼著屏哥兒明年一氣中舉呢,好兆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