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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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兒子早就到了要娶親的年紀,一些有女兒的人家嫌她孤兒寡母家里又窮,稍微好點的人家便不愿把閨女嫁到她家里來。如今到了夫人廚房里當差,問的人便多了。 這些日子,馬婆子喜笑顏開的,更是盡心侍候,挖空了心思想讓夫人姑娘少爺吃了好。 往常在侯府的那會兒,宅子大,凡事也便易,想要吃點什么去大廚房叫便有了。后來凝香閣設了小廚房,嚴嫣更是甚少留在錦瑟院用飯。到了莊子上以后,受條件限制,廚房里也不過就兩個廚娘,大多數時候是娘仨個一起用飯的。 每次三人坐在一處吃飯,氣氛都很低沉。是秉著食不言寢不語,也是實在沒話說。沈奕瑤是個口笨的,心里想和女兒說兩句什么,可看著女兒一點笑意也無的臉,只能咽下滿肚子的話。而嚴嫣,心中總是有那么個結,讓她做不到對沈奕瑤的笑顏以對。 因著今日有沈祁和駱懷遠在,桌上的氣氛倒是活躍不少。 沈祁是個吃貨,這桌上的菜道道合他口味,那是下筷如飛。駱懷遠是個活潑的,下午來那會兒就看出端倪,這會兒自然不遺余力的在中間插科打諢。 說到下午他們一起摸牌的情形,沈奕瑤聽得極為認真,聽到嚴陌被貼了滿臉小紙條的時候,便拿眼睛去看兒子。嚴嫣也想到了之前那會的樂子了,帶著笑意去看坐在身邊的弟弟。兩人把嚴陌看得很不好意思,小臉兒紅彤彤的,眼神期期艾艾。 嚴嫣夾了一筷子鹵醬鴨放進弟弟碗里,抬眼之際不小心和沈奕瑤的眼睛撞了一下。兩人俱是一愣,嚴嫣淡淡的收回眼神。 雖是一閃而過,但沈奕瑤眼中的討好、忐忑、期待、不安種種交雜,還是在她腦海里留下了淡淡的痕跡。 看到這一幕的駱懷遠,眼神微微一動,沒有說話。 用罷飯,沈祁便叫著還要去臨滄居摸牌。他下午被駱懷遠搭著嚴嫣坑慘了,這會兒急著想報仇呢。此時外面的天看似已黑,實則時候還早,也就剛過酉時不久。外面飄起細碎的雪花,地上屋檐上落了一層白。 翠巧搓著手從外面走進來,“外頭又下雪了,奴婢讓小丫頭去多備幾把油紙傘來?!?/br> 見此,駱懷遠開口道:“既然外面下雪了,就別挪地方了。小姑你就心疼心疼我們,挪個地兒出來給我們玩一會兒可好?” 沈奕瑤自然不會有意見,說讓他們去西暖閣那處耍。著了一個小丫頭撐著油傘去臨滄居拿紙牌,幾人去了西暖閣。駱懷遠順勢讓沈奕瑤去觀戰以作監督,免得沈祁輸了耍賴。 這是欲加之罪啊,沈祁氣得哇啦哇啦反駁說駱懷遠才耍賴。笑鬧中,沈奕瑤便和幾個孩子一起去了。 紫檀木的落地罩,上頭掛著水晶簾兒。進了里頭去,靠北墻一處大炕,炕上鋪著猩紅色金錢蟒大條褥,墨綠色的織金引枕,正中放了一張黑漆螺鈿花鳥炕桌。挨著炕邊放著四把酸梨木雕花方椅,中間用兩個酸梨木雕花小幾隔開,臨窗長案上一只玉膽瓶,插了一枝開得正艷的紅梅。 幾人褪了鞋上炕,沈祁和駱懷遠盤膝坐在一側,一人占了一處炕桌角,嚴嫣和嚴陌坐在他們對面,嚴嫣在外側,嚴陌在中間,沈奕瑤則斜歪在里頭引枕上,笑吟吟的看著他們玩兒。 這次嚴嫣并沒有上場,而是讓了嚴陌玩。下午那會兒弟弟就表現的十分有興趣,被貼了滿臉小紙條還指揮得樂不可支,自然要讓他也過把癮。丫頭們裁來細細的紙條,并一小碗米糊,放在一旁小幾上。 牌局便開始了。 第一把沈祁輸了,被貼了兩張小紙條在臉上。沈奕瑤還沒見過這種玩法,滿臉都是忍俊不住的笑意。 第二把嚴陌拿了一把好牌,又輪了他做地主。他很緊張,把牌捏得緊緊的,擰著小眉頭,認真研究手里的牌,考慮著這把要不要做地主。 這不是下棋,沒有觀棋不語一說。坐一旁看的都喜歡瞎指揮,嚴嫣開口道:“做吧,牌不錯呢?!?/br> jiejie的支持,讓小阿陌信心十足,將下面的三張牌撿了起來。 嚴陌的牌很順,幾乎沒給另外兩人反手的余地,便將所有牌出完了。這一盤有一個‘炸彈’,按規矩要給駱懷遠和沈祁一人貼兩張紙條。 嚴陌拿了小紙條,在米糊碗里蘸了下,抿著嘴笑著往兩人臉上貼去。貼完后,扭頭回來沖jiejie笑,嚴嫣笑著摸摸他的腦袋。 ‘斗地主’是老少皆宜的玩法,學起來是很快的,沈奕瑤在兒子邊上看一會兒便會了。等嚴陌再猶豫不知該如何出牌的時候,她便會給兩句建議。嚴嫣也是,要不然怎么有句‘皇帝不急太監急’的說法呢,旁邊觀戰的人總比當事人要積極。 人多,意見便會不同,有時候沈奕瑤會說出這張,嚴嫣卻是覺得另一張好。你來我往,不知覺中,兩人便說了不少話。碰到有時牌型比較糾結的時候,兩人還會爭上兩句。 由于注意力太集中,大家倒都沒發現這處端倪,除了駱懷遠和一旁站著時候的翠巧和翠萍。 一直玩到亥時才拆了場,大家都有些意猶未盡。 沈奕瑤吩咐丫鬟將姑娘少爺們各自送回去,又叮囑萬萬不能讓雨雪淋了?;氐脚P房,在翠巧和翠萍的服侍下,更衣洗漱上了床榻。 這大冬日里的,每日被褥都是要烘一次的,被子底下架起熏籠,烘得干熱軟綿再放回床上。臨睡之前里頭塞兩個湯婆子,便是再不會感覺冷。 翠巧幫沈奕瑤掖掖被角,笑吟吟的道:“夫人今日很高興呢,那駱少爺真是個妙人兒,居然找了這么個樂子。大夫說讓夫人保持心情愉悅,病便會好得快,以后日日如此就好了?!?/br> 瞅了一眼沈奕瑤臉上的淺笑,她將蓮青色滿繡花卉百鳥的帳子放下一邊:“奴婢見四少爺今日也很開心,還有三姑娘。奴婢說一句僭越的話,其實三姑娘是挺關心您的,只是人小性子拗,不會表達罷了。改日夫人多主動些,總是能改善些的?!?/br> 沈奕瑤有些怔忪,半響說出一句,“阿嫣她心里還在生我的氣。” “怎么會呢?母女哪有什么隔夜仇,三姑娘就是性子硬,不會裝相罷了??赡?,這連著幾次,哪次不是三姑娘站出來的,沒有三姑娘,夫人該被人生吞活剝了。” 翠巧一時情急,等話說出口,才意識到這些話不是自己該說的。她囁嚅了一下,“夫人,奴婢僭越了?!?/br> 沈奕瑤露出一抹苦笑,沒有說話,示意翠巧熄了燈歇下。 ** 沈祁到了安園便玩脫了,本是要讓人回家送信的,直到第二日才想起這事。 趕忙和沈奕瑤說了,讓她差人幫忙回家里送信。 殊不知,鎮國公府這會兒早就炸鍋了。 頭一日晚上沈鼎要打兒子,被沈二夫人攔住了。早上晃了個影兒,沈祁便跑沒了,沈二夫人還以為皮猴怕挨打沒敢露面。一直到了晚上戌時,還不見兒子人影,沈二夫人這才慌了神。不但派人去了青山書院找,府里上下也到處找起來。 要不是鎮國公說他身邊有人暗里護著,定是外面風雪急才沒回來,沈二夫人指不定要干出什么事呢。 即是如此,回去后也沒少對沈鼎撒氣,埋怨他不該這么對兒子,明知他不喜歡念書還要逼著他。那書有什么好念的,已經把大兒子念得成日里不歸家,難不成還要把這個小的念得也離家出走。 沈二夫人一夜沒合眼,直到沈奕瑤那邊來信,才安了心。 “這小兔崽子,他倒是會跑!”沈鼎笑罵道。 鎮國公夫人也松了一口氣,“定是去找阿嫣了。”提到外孫女,就想起了女兒,瞅了老頭子一眼,小聲道:“也不知道瑤兒怎么樣了,說她病了,也不知道好沒好?!?/br> 鎮國公怎么會不懂老婆子的意思,他撩起眼皮睨她一眼,“少cao些冤枉心,兒孫自有兒孫福。”又對沈鼎說,“跟我去趟書房。” 父子兩人出了凝暉堂,鎮國公夫人才撇著嘴對許mama說:“死老頭子,言不由衷,當我不知道他cao心的比我多?!?/br> 那會兒得到消息說沈奕瑤昏迷一直未醒,鎮國公滿身低氣壓,府中人人避他八丈遠。幾次想派人拿了帖子去請個太醫回來,都忍下了,幸好沈奕瑤之后便醒了。外孫女派人回來遞了信,闔府上下心才放下。 許mama在一旁噙著笑道:“公爺既然不喜歡您cao心,您就少cao些,公爺心里頭有酌量的?!?/br> 鎮國公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明白與放心是兩碼子。 “我知道,就是擔心瑤兒,那個天殺的嚴霆,居然那么對待我寶貝女兒。我的瑤兒啊,這是作了什么孽,居然攤上了個這樣的人,都怪我當初沒勸著她……” 說著說著,鎮國公夫人就抑不可止的傷心起來。 …… 書房里 “那嚴霆最近有什么動靜?” 坐在下首處的沈鼎,放下手里的茶盞,“宛如無頭蒼蠅。不過這些日子倒是見他和武定侯家的劉羲走動比較勤勉,似乎想借著劉羲和他大舅哥那邊搭上線?!?/br> 鎮國公不屑一哼,“他倒是會鉆營。” “也許說不定就給他鉆營上了,許家沒有根基,巴不得手里多收攏些人?!鄙蚨ψ隽藗€手勢,“那邊兩個年紀也不小了,可不是該動的時候了。” 這說的倒也是,提起這個就扯得有些遠了。 若干年前的一次采選,讓本是市井出身的許貴妃一躍飛上枝頭。那時候還不是許貴妃的許更衣,花容月貌,我見猶憐,熙帝得之甚為喜愛。 許更衣出聲寒微,卻善解人意,肚皮也爭氣,一氣兒生了兩位皇子,又有熙帝寵著,一路從最末等的更衣走至了寵冠六宮的貴妃之位,可謂是榮寵至極,連蕭皇后都不敢掠其鋒芒。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許家自然也跟著風光發達了。許貴妃的爹本是一殺豬的屠戶,脫下滿是油膩的布衫,搖身一變成了承恩侯。 有點底蘊的勛貴們自然瞧不上這種靠裙帶關系起家的新貴,可架不住人家許貴妃當寵啊,有些酸話也只敢暗地里說說,當面卻都是一臉堆笑,甚是推崇。甚至有的家里動了同樣的心思,巴不得把家里長相不錯的女兒捯飭捯飭也送進宮去,寄望家中也能出個了不得的貴妃。 按下不提,許家畢竟出身寒微,根基淺薄。如今皇子們也大了,二皇子三皇子皆是許貴妃肚子里出來的,許貴妃動了點什么心思也是正常。 這許向榮便是許貴妃的同胞弟弟,娶了武定侯家的女兒,劉羲是他小舅子。一個大舅哥一個小舅子,兩人是一路貨色,俱是那種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而嚴霆為什么會搭上那邊,不言而喻。 “他倒是挺有野心的。”鎮國公沉吟一下:“先看著吧,你著人盯緊些。裴家那里呢?” 沈鼎咧嘴一笑,“不用咱們動手,裴家這次完了。” * 每到春闈之時,京城就是最熱鬧的時候,而今年的春二月,京城要格外熱鬧些。 事情起源不可考,之所以會鬧得這么沸沸揚揚,是因會試泄題一事。 這就要從之前說起了,春闈閉場之后,各地的舉子并不會立即返回家鄉,而都是在京中等待放榜。寒窗苦讀數十載,能不能一朝得躍龍門可就看此時了。 等待放榜的這些日子,眾舉子自然少不了相約一起飲酒吃茶游玩踏春。感覺考得不錯的,自然壯志酬籌,感覺考得不好的,也少不了到處走動走動籌謀來日再考,或者攀個權貴什么的。 就在這個時候,舉子中有人傳出,這次會試泄題了。說的人還不止一個,而是同住一個客棧,來自不同地方的幾名舉子。 問過詳情之后才知曉,原來這個客棧中住了一個姓陳的舉子。這陳姓舉子為人樂善好施、性格豪爽。其他提前到達京城的舉子,都是專心苦讀臨時抱抱佛腳,以期狀元及第。唯獨他到了京城之后,總是相約志同道合之人一同四處飲酒作樂逛秦樓楚館。 有一次陳姓舉子參加一個詩會,在詩會上結識了一名友人,兩人很是談得來,暢飲一番后盡興而歸。之后,過了幾日,陳姓舉子夜晚回客棧途中,見一人醉倒在路邊,發現是那名不知名的友人,便將他帶回了客棧。 之后那人半夜發熱,陳姓舉子又是給他灌姜湯,又是忙著找大夫。次日那人醒后,知曉是陳姓舉子救了自己,感激不已。要知道這大冬日里,如若是任這人在路邊睡上一晚,不是被凍死便是大病不起了,之后的會試定然是無緣。 那人沉思半刻,從袖中掏出一小紙封交給陳姓舉子,讓他拿回去細細看了,不要告訴別人。 之后那人不告而別。 陳姓舉子打開那紙封看了,發現是幾道試題。 當時屋里還有另外幾名舉子,俱是知道陳姓舉子救了人,那人不告而別過來寬慰他的。見陳姓舉子神情異樣,便有人湊過來看。有那好事之人戲言,難不成這是此次會試的試題?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心思各異。有人覺得這是戲鬧,甚至口出譏諷,有人則動了心思。同一客棧之人,大半都知曉這件事情。 按下不提,當日會試之時,考官揭了題旨。那日在場之人紛紛驚懼,動了心思之人自是萬全準備,如有神助。覺得戲鬧之人,則是心神不寧,連平日里一半水平都未發揮出來。 這事就這么鬧騰了出來。 其實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曾經有一個機會擺放在自己面前,可惜并沒有去珍惜它,而是視如敝屣。當然現實生活中肯定不會再給你來一次的機會,那么紅眼嫉妒是必然會產生的情緒。甚至有人義正言辭斥罵,此種行為乃欺世盜名之舉,我等大丈夫必然不會同流合污。 事實到底是如何呢?那只有天知道。 等到揭榜之時,那處客棧的舉子榜上有名數十人,這下鬧大發了。流言以極快速度席卷整個京城,甚至有舉子聯名去禮部大門抗議。 事情已經捂不住了,上達天聽,熙帝震怒,下令徹查。 牽扯在內的那些舉子俱被關押起來,一一審問,其中及第那幾個更是重點審問對象。 到了此時,后悔已經晚了。更何況這件事情發展到最后,已經不是當初憤言那幾句的問題。及第之人怨恨被人壞了事,未及第的心中害怕嘴上還要自詡正義,最后通通歸咎于陳姓舉子頭上,如若沒有他,也不會生出這么多是非,大家各憑本事,一試高低。 但陳姓舉子也很冤枉啊,他若早知曉會是如今這幅局面,必然會謹慎小心一些,不被外人所知。而那個被救之人先不追究其行為,人家也是好心,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人家把自己辛苦得來的東西分享給救命恩人,哪能知曉會鬧出這么多事端。 到了最后也沒查出到底是誰xiele這次的題,那名很可能也是舉子的泄題之人,居然人間蒸發了。 找不到那人,自然查不下去了。 按下不提。 為了平息眾怒,這次春闈的成績被全部作廢,朝廷頒下旨意,擇日再考。而這次主持會試的幾位考官,也一一被核查,包括禮部那里負責官員也被關押問責。 禮部右侍郎裴湳覺得很冤枉。 可冤枉也無用,每次科舉俱為禮部的大事,其中泄題之事并不是第一次了,卻是第一次會鬧騰出去。外面人不知曉情況,內里人心中均是有數的,哪個家中沒有個子侄后輩的,或者有當權人士求上門,面子不給也得給。但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出得你口,入得我耳,萬萬不能與他人知曉,誰知道這次居然碰到一個這樣不按牌理出牌的。 能接觸到這次試題的,整個禮部除了他這個負責此次春闈的右侍郎,便是禮部尚書。裴湳連自己都洗不干凈,又怎么敢去咬頂頭上司。 之后,裴侍郎被罷官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