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只是,自己如何能夠不理會代表著太太的正房大丫鬟雙蟬?但如果真的從此就被如姒趕開身邊,或者處處防備,那么太太也會覺得自己沒有什么用處,看似轉了一圈,卻還是要得罪太太的。 那么,豈不里外都是得罪人,左右都是死路? 采藍一時間心亂如麻,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姑娘,我也是沒有辦法,我,我如何敢開罪太太身邊的人。” 如姒原本唇邊帶著的笑意便斂了:“也覺得左右為難了?采藍,不管什么時候,站對位置都很要緊。我幾時說讓你開罪雙蟬了?自己去想想罷。” 眼看采藍咬著下唇,戰戰兢兢地去了,如姒的神色便又溫和起來:“采菀,你也再休息一下,我沒那么離不開人。你養好了身子才是,咱們還有的商量呢。” 采菀雖也有些意外于如姒的詞鋒,心里卻只覺得欣慰。兩世的悲催慘死,大姑娘真是委屈夠了,如今厲害些才是好的。當下起身又給如姒倒了一杯熱熱的花露,便自去下房休息不提。 如姒自己在房里,慢慢理清了思路。幾天的休養與恢復,她一次次入睡醒來,房間里的玉蘭花香從來沒有改變過。看來她的穿越并不是考場上的一場夢,而是真的鐵板釘釘、一場折騰。 那到底應該興奮,還是沮喪? mba還差一個學期就讀完了啊!那白花花的十萬學費啊! 只是,說起來也不算太遺憾吧? 反正父母離婚之后也各自再婚了,他們既然都有各自的夕陽戀,那也不算太寂寞。而自己過去營銷場上打拼這么多年,賺來的錢也算能給父母些許回報,加上人壽保險寫的也是父母的名字,身為人女能夠給父母浙西這些供養,也算給將來不能承歡膝下的一點代償。 另外,身為一個時不時被逼相親的單身狗,如今倒是沒有這個壓力了。 如姒忽然想到以前在社交網絡上看到的一個段子。 一個有名的毒舌博主嘲諷自己外甥女:就你笨成這樣,如果放在古代,當丫鬟肯定不合格! 恨嫁的外甥女悠悠抬頭:我要是在古代當丫鬟,這個年齡就應該有小姐給我配個貌端體健的家丁嫁了吧? 當時如姒看著只覺得好有道理竟無法反駁,而此時身為穿越到尷尬窘境的苦逼小姐,一想到既要為自己將來的婚事籌謀,還得惦記著丫鬟隊友的終身大事,真想撲在被子上大哭三聲:自由戀愛好啊! 如姒和采菀各自又再休息了兩天,算是習慣性大難不死的主仆就又聚首了。同時也剛好是池氏打發人送新做好冬衣過來,如姒得的明顯比往年多,一共三件,一件絳紅大毛披風,一個狐皮護手,一件蓮青色棉裙。 采菀拿了一個鼓鼓的荷包,塞給送衣服的雙鶯,滿面笑容地道:“這大毛衣服顏色真好,多謝雙鶯jiejie。” 雙鶯一捏,便知道是一大把銅錢并一兩塊散碎銀角子。雖然身為正房大丫鬟,并不將這點看在眼里,但大姑娘在繼母手下討生活,總共有幾個月錢,多少進賬,雙鶯也是知道的。若是從二姑娘三姑娘房中得著這樣的賞,便算是打臉。但大姑娘給這樣荷包,已經是不易了。當下便笑笑:“大姑娘喜歡便好。夫人也說這紅色稱大姑娘呢。” 雙鶯轉身走了,采藍便低頭去整理衣服。 如姒滿意地點點頭,她還記得,前世里的原主如姒在出嫁前只得了一件護手,一條棉裙,當時的采藍一頭收衣服,一頭嘟囔道:“這算什么好料子?二姑娘和三姑娘都是銀狐的飛毛披風,流光錦的棉裙呢。這護手的皮子一看就是陳的……” 那聲音真是不大不小,當時的如姒還覺得采藍心直口快為自己抱不平,卻不知道很快大姑娘挑三揀四、怨懟繼母的名聲便傳了出去。雖說內院是讓池氏一手把持,但到底自己給人家留了口實,就讓碎嘴的婆子丫鬟們更有話說。 不過現在么,戰戰兢兢的采藍雖然沒有主動過來跟如姒表忠心或者再說什么,行動上卻露出了如姒所期望的態度,就是少打聽,多干活,房里要緊的事情不插手,那也就可以了。 “姑娘,要不要去給太太請安?”采菀看著如姒身上的瘀傷漸漸好了,清秀雅致的臉龐上也沒有留下什么傷痕,既是松了一口氣,又是開始為將來的事情擔心,“您如今的身體也恢復了不少,說不定太太又該對您的婚事動心思了。” 如姒對鏡自照,原主跟穿越前的自己相貌只有一半相似,主要是柔美了許多,不比穿越前的自己那樣獨立剛強。 不過,原主的皮膚是真好! 做營銷的人業務壓力大,最重要的心理素質之一就是自我調節。 哼,以后沒網絡沒空調沒怕什么,就當jiejie免費到全天然無污染的大桃源做了免費整容! “好,那就去。”如姒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忍住了想要散下來的沖動和想燙梨花卷的怨念,由著采菀整理成了大盛官家少女常見的垂花髻,“今年既然太太給加了衣服,哪里能不去說聲謝謝。” 采菀應了,心里還是有些緊張,這幾日里她已經聽了些風聲,說是池氏對于她當初去禮國公府和燕家求救的事情恨到骨頭里,準備過些日子就收拾她。 采菀跟如姒略略提了兩句。 如姒想了想:“別怕,很快太太就顧不得你了。” 正說著,采藍又送了另一套衣裳進來:“姑娘,用舅爺給的料子的衣服做得了。”手里捧著一套新羅裙,正是用四舅爺燕徖壽宴時新送的玉色緞子做了一件短襦,水綠散花綾做了一條荷葉裙,樣式雖然不甚復雜,但勝在顏色鮮亮,綾緞精美。 采藍放了衣服,又一福便退了出去,由采菀服侍如姒試穿這套新衣。 如姒身材比較高挑,服色又白皙,穿起這樣玉白水綠的顏色十分嫻雅。如姒又叫采菀將與料子一同送來的白玉耳墜、青玉發梳找出來一同搭配。這般整頓一番,再攬鏡自照,如姒自己都覺得鏡中少女如芝蘭玉樹一般清麗出塵。 欣賞半晌,剛要換下,便聽門外雙蟬聲音:“大姑娘在嗎?” 采菀轉身打起簾子,雙蝶進門不由怔了怔:“大姑娘這樣妝扮倒新鮮的緊。” 如姒笑笑:“這是舅父給的。” “夫人請您過去一趟。”雙蟬口中說著,眼睛還是不住的上下打量如姒。 如姒可不比原主的好性子,臉上的笑意斂了去,便灼灼直視雙蟬。 雙蟬心里突地一跳,忽然覺得大姑娘似乎有什么不一樣了,福了福:“大姑娘便這樣過去吧,老爺和夫人都等著呢。” 采菀心里一緊,這套衣服是如姒最好的料子做的,頭上的玉梳也價值不菲,前世的時候為了這個沒少起風波,如今還趕緊換了好。忙上前一步,陪笑道:“雙蟬jiejie且到堂屋喝口茶,大姑娘更衣甚快的。” 如姒卻一擺手:“沒事,咱們這就過去,哪里好叫老爺和太太等著呢。” 采菀略有不安,卻只好跟了上去。 如今住在瑞寧居的廂房,到正房請安不過幾步路,片刻之間也就到了。還沒進門便聽到里頭說笑的聲音,正是是父親濮雒的聲音:“……哈哈,姝兒不許這般淘氣……” 雙蟬走在前頭,當先打起簾子,向內稟報:“老爺,太太,大姑娘來了。” 屋里的說笑聲便頓了頓,如姒含笑進門,也順著雙蟬的話音:“給老爺、太太請安。” 濮雒與池氏正并肩坐在榻上,如姒的兩個繼妹如妍如姝一左一右立在旁邊,一家四口臉上笑意猶在,見到如姒進門,氣氛便淡了些。 ☆、第9章 物是人已非 濮雒輕輕咳嗽了一聲,將些許的不自然掩蓋了去:“如姒,你身體休養的怎么樣了?” 如姒見如妍和如姝分立在濮雒和池氏身旁,并沒有什么跟自己這個大jiejie行禮的意思,唇角不由勾了勾:“我好了許多,只是也不見兩位meimei過來看我打招呼,就寂寞了些。” 池氏頗有些愕然,不過一時還沒想到如姒就是個諷刺的意思,反而因著她原本的懦弱與柔順,只以為是字面上的奉承,順口接道:“大姑娘這病里頭還愛撒嬌了,如妍如姝,快去給你們大jiejie問安。” 如妍淡淡哼了一聲,如姝倒是笑的嬌俏,兩人都叫了一聲jiejie。 如姒便自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有意無意地順手扶了一下自己的鬢邊,如姝的目光便被帶了過去:“咦,這發梳倒是沒見jiejie戴過,給我看看成不成?” 采菀站在如姒身后,此刻便低下了頭,好不讓人看見自己眼睛里的厭惡。如姝的容貌比如妍更加嬌美,因為年紀小,也更愛撒嬌。但她在前世當中,就用這樣的口氣不知道說了多少厚顏無恥的話。 例如:姐夫,你扶我一下不行么? 又或者:jiejie你母親也是我母親,既然都是姐妹,那她的嫁妝我為什么就不能分一份? 此刻如姒頭上戴著的那青玉梳長只兩寸,玉質頗為溫潤,梳柄當中嵌著一顆大東珠,這樣的珠子通常都是有些瑕疵,做不成珠釵,才會剖開鑲嵌,但這嵌著的半珠卻是光潤渾圓,流采瑩瑩。珠旁精雕了水紋波動,遠看只覺簡單大方,近觀便知巧妙別致。 這是燕徖的禮物,出自京中最有名的珠寶鋪子玲瓏閣,價值百金。前世的時候為了這柄梳子,如姒沒少受委屈。 采菀還記得,當時三小姐如姝賞玩了一會,便用慣常的嬌嗔口氣笑道:“jiejie的好東西真多,得了也不告訴meimei一聲!吃獨食,不跟大jiejie好了!” 這般甜糯耍賴的親密語氣,仿佛是耳鬢廝磨慣了的嫡親姐妹,柔順慣了的如姒卻好生尷尬,不知該如何接話。 濮雒原本笑意滿滿,看著如姒拿著玉梳進退兩難的樣子,臉色便又沉了下來:“你做大jiejie的,這個時候應當如何還不知道么?” 池氏卻接過話:“如姝別胡鬧,這是你大jiejie的私房。你還敢惦記伯府來的東西不成?這樣子叫人如何看的起?” 三言兩語之間,若是如姒不將這玉梳給了如姝,便是伯府看不起人了。當時,如姒想著這是親舅舅燕徖的一份心意,并沒有給如姝。然而之后每番見面,這柄玉梳都會被如姝夸了又夸,即使如姒沒佩戴著也會被提到。最終濮雒發了話,玉梳便被如姝“借”了去。 直到如姒被石仁瑯辜負休棄之后,如姒才發現石仁瑯斯文忠孝的偽君子面皮之下諸多紅粉知己當中,已經嫁人的如姝也赫然在列。 被如姒發現的如姝只甜甜一笑:“jiejie既然已經叫姐夫厭棄了,還cao這份閑心做什么?對了,當年有柄梳子忘了還給jiejie,其實你也用不上了,連男人都留不住,還是剪了煩惱絲做姑子倒清靜些罷!” “啪”的一聲脆響,梳子在碎石路上一摔三段,玉碎珠殘。 “大jiejie這梳子真好看!”如姝甜美的聲音將采菀的思緒拉回來,后半句話便如前世一樣,“jiejie的好東西真多,得了也不告訴meimei一聲……” “如姝,”如姒截口笑道,“jiejie的好東西哪里有你多,你腰上這條結成篆體燕字的黃玉絳子,也好特別的很。” 采菀心里一震,順著如姒的話一同向如姝望過去。茜色桃花上襦,鵝黃六幅月華裙,因為年紀小,所以梳了雙鬟髻,用金絲穿著細碎的粉晶珠子纏在發髻上,腰間也掛著一條粉色絲絳,當中有個黃玉福字扣,下頭打的如意結精美繁復,識字不多的采菀若不是經歷了前世今生,已經知道那是來自于原配太太燕微的嫁妝,是斷然認不出這個篆字的“燕”。 這一瞬間房里的氣氛便稍微凝了些。濮雒、池氏和如妍先是本能地也看了一眼如姝腰間的黃玉和絲絳,隨即又望向了笑吟吟、只作不知的如姒。 如姒揚起秀麗清華的臉龐望向濮雒:“這絳子的絲線雖然未必是最頂級的上品,但打出來的這個燕字卻真是精巧。老爺是兩榜進士,清名滿天下的翰林,也覺得這個字不錯吧?” 正如采菀所知,如姒的生母燕微雖然是伯府的庶女,但因為嫁給這個有多年書香清名的濮家,桓寧伯府還是大大方方給了價值差不多一萬兩的嫁妝。 濮雒多年來一直都在翰林院這個清水衙門,而今上襄帝善戰好武,自登基以來只重用實務之臣,整頓農耕軍備、漕運商貿,從不吟詩編書,更不召翰林學士到御書房伴駕。因而濮雒為官多年,卻毫無什么俸祿之外的進項。 但是所謂“君子行則鳴佩玉”,焚香撫琴,古書名畫,講究風雅是很不便宜的。撐起這個書香門第的銀子要從哪里來? 這也是如姒最看不起濮雒,絕對不愿再以“父親”稱呼他的原因。想花原配的嫁妝,還要苛待原配的女兒,圣賢書里的仁義道德是都讀到狗肚子了嗎? 前世的如姒乍見這條與燕家三夫人藺澄月身上紋樣的燕字宮絳之事,心中的自憐與絕望,對父親的憤怒與失望,竟是讓原主在少年時便起過輕生的念頭。如姒回憶到那個時段的原主,除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也是決意就要拿這條宮絳的事情開刀,將濮家所謂書香傳家暗地里的齷齪事,一刀挑破。 濮雒臉色也有些僵,隨便應了一聲:“嗯。” 池氏心下十分的詫異,心思飛快轉動起來。燕字?那就是要說原配嫁妝的事情了。如姒這個軟柿子什么時候硬起來了?她如何知道嫁妝的事情?更要緊的是,她哪里來的膽子和腦子,這樣敲山震虎的暗示濮雒? “大姑娘,聽說伯府明日又有花會,你沒接到帖子么?”池氏轉念之間已經有了主意,”還以為你現在跟外家姐妹十分要好呢。“ 如姒轉臉去看池氏,那富貴秀美的面容上笑意滿滿,目光中卻帶了微微的閃爍,不自覺地會稍稍向右轉動目光。 “燕家哪有花會?”如姒在團體銷售的交鋒當中見多了客戶的各種托詞與試探,有些是為了談價錢,有些是為了改合同,工作當中日積月累的經驗,比什么理論知識都來的實際。這一瞬之間,如姒就知道池氏這是使詐。 首先,燕家有沒有花會,根本就不是池氏平常的交際圈子可以知道的。但濮雒身為男子,就更不知道。 池氏說這個話,第一是試探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得到了燕家的看重與支持,也是想看看自己的反應。另外一方面也是暗示濮雒,燕家沒有那么在乎如姒,也就自然不會過問燕微當年的嫁妝,不必心虛。 倘若是原來的如姒,柔順軟弱,容易輕信,就算得到了燕家的些許照顧,被池氏這樣一詐,或許也會以為自己到底是被人看不起的,就更沒有信心跟繼母對抗,也沒有勇氣向那些關系不熟的嫡出舅舅們求助。 只可惜,物是人非,如今坐在這里的濮家大姑娘早就不是那個任人揉搓嚇唬的軟包子了。 詐我?再練十年吧! 如姒唇角一勾:”太太說哪一場花會?最近外祖母身子不太舒服,伯府里并沒有什么大宴慶。二房的文家表姑娘們好像要離京回冀州,四表妹可能要跟自己的舅表姐妹們吃些茶,說點體己話。這樣的事情我哪里好去?二表姐那邊也在習武,去了朝元獵場呢。倒是苧jiejie許了我一盒點心,說有茶會便來接我,卻是在禮國公府,并不是伯府啊。太太是不是記錯了?誰跟太太說的明天燕家有花會來著?“ 池氏萬萬沒料到竟招出如姒這樣如數家珍的一番話,哪里知道這些都是如姒結合著前世對燕家的了解,半真半假的列出來的情況。她對燕家又不熟,登時便懵了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如姒說的實在鎮定坦然,池氏只好強笑道:“咳,我卻聽岔了。石家二太太不過隨口一提罷了。” 石家?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如姒微微一笑,隨后的一番話讓池氏臉色更難看起來:“說起伯府,我倒還有個事情要請太太的示下。我前些天叫翠柳拿蜈蚣嚇得滾下上去,險些丟了性命,卻是伯府給我請的太醫。雖然說是我血脈相連的親舅舅,但三舅舅如今官做的好,三舅母又在宮里貴人跟前有臉面,咱們家是不是該備份厚禮酬謝一下?多來往來往,或許對老爺的仕途也好。” ☆、第10章 八月桂花開 “如姒這話倒也有理。”濮雒素來是個只知道伸手拿錢扮風雅,不問人間柴米鹽的主,藺澄月來的時候雖然面子上有些不好看的,但主要的矛頭還是在池氏身上,他自己并沒有覺得怎樣打臉。更何況打臉了又怎么樣,形勢比人強。燕家簡在帝心,仕途正好,人人皆知。 如姒看著濮雒笑了笑,“即便是不能親近太多得了助益,卻也不能得罪伯府,失禮于人,您說是不是?” 濮雒雖然心下也有些許詫異于今日如姒說話竟然這樣老練,但他對溫順柔默的如姒向來不關心,他甚至都不太清楚自己這個嫡長女如果長篇大論的說話,是個什么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