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江莊主顧不得跟蘇合多說,轉頭跟江韶說:“帶上蘇合,去齊云山,跟若苦大師說,華山林掌門落入暗金堂的人手中,兇多吉少。” 蘇合更覺驚訝,所謂的出去避一避,竟然還不止是回谷中避開這一時的沖突,竟然是要遠走他鄉嗎? 江韶眉梢微動,那空地上躺著的老人,竟然是華山林掌門?蘇合不清楚暗金堂是什么,他卻是清楚的,也清楚他父親如此緊張地讓他們出去避一避,并不是什么小題大做。 他不想走。他一日一日地刻苦練劍,就是為了能盡早分擔父親身上的責任。然而那樣的辛苦努力,已經竭盡全力了,終究還是來不及嗎? 不說對方人多勢眾,就剛才黑衣頭領出手的動作,江韶心里就明白,自己留下也是沒有任何意義。 終究還是要在危險到來的時候,由父親擋在前面,望風而逃嗎? 一起走,江韶幾乎要出口懇求。即使這樣做對不起決明神醫和蘇合的救助之恩。然而留下來又有什么用呢?父親這么多年纏綿于病榻,武功并無進益,留下來也不過是螳臂擋車罷了。 暗金堂的人雖然來勢洶洶,連傷三人,卻并沒有鬧出人命來,以暗金堂來中原時一貫兇殘的作風而言,這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估計還是因為對決明神醫有所求的緣故。決明神醫作為一個醫者,暗金堂對他下手可能性并不大。然而江莊主若留下,必然是兇多吉少。 “林醉峰與我相交多年,我必須去救他?!苯f主看出了江韶想說的話,拍了拍兒子的肩,說:“作為一個男人,面臨危險的時候必須當機立斷做出最好的選擇,韶兒,別讓我失望。我這么多年被病痛折磨,也許只是為了這一天。這是劍客的榮耀與尊嚴。” 江韶看著父親,眼里帶著懇求與掙扎。 蘇合越聽越不對勁,江莊主這語氣簡直是交代后事的樣子。她掙扎起來,試圖往前走,“江莊主,你們走吧。我不能走?!?/br> 蘇合雖然仍搞不清目前的狀況是什么,卻也明白江莊主這樣的老江湖經驗豐富,做出的判斷多半是對的。 她或許人小力微,然而此時師兄師姐都不在谷中,只有她在,她又豈能因為危險就棄師父而逃? 這里是她從小長大的枯榮谷,那是將她養大的師父。她不能走。 何況,對方所求不過是讓師父醫治那個人,也許對方的確不是善茬,但只要師父醫治了那個人,對方也不至于還要鬧事吧? 這樣光天化日之下,難道就沒有朝廷王法在嗎?南星被朝廷王法約束,難道這些黑衣人就不被約束嗎? 江韶卻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指點向她的昏睡xue。最后看了自己父親一眼,挾裹著她頭也不回地借著人群的掩護,往谷后面去了。 ☆、第18章 責任 江韶雖然帶著蘇合走了,心底卻還抱著最后一點僥幸,并沒有走遠。 冬日的山林有些蕭條,樹干光禿禿的,地上滿是枯黃的落葉,北風在山林間呼嘯,仿佛哀泣一般的聲音。 江韶背著蘇合從枯榮谷后面繞出去,往谷后面的山上攀去。 冬日草木稀疏,從谷后面的山上可以隱約看見枯榮谷中的情形。江韶一邊向上走,一邊時不時回頭。 很快江韶就瞧見枯榮谷那邊有滾滾濃煙升起,大火從枯榮谷的好幾個地方同時燒起,很快在冬日干燥的草木助燃之下,連成一片。 這樣大的火勢,枯榮谷中的人怎么樣了?暗金堂終歸還是徹底撕破臉殺人放火了么? 江韶握緊了手中的劍,薄唇緊抿,火光映著黑眸明滅。 如果不是背上背著蘇合,他或許就一時沖動,不管不顧地回去拼命了。后來他總是想,也不知道算是誰救了誰。 江韶背著蘇合,咬牙不回頭往身后看,繼續前行翻過一道山。 江韶找了塊干凈的大石頭,輕輕將蘇合放在上面,猶豫了片刻,解開了她的xue道。 蘇合醒來的時候眼神有片刻的茫然,有點疑惑自己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深山老林里,不過很快想起來事情的經過,立刻站了起來。 “江大哥,你怎么可以不經我允許就把我帶出來!”蘇合有點著急地四顧,想要確定自己的方位。 “枯榮谷被燒了?!苯卮怪^,微微有些長的劉海遮住少年銳利的眉目,讓他的表情顯得有些頹然。 “什么?”蘇合以為自己沒聽清,然而卻有了不祥的預感,遠處的天空有黑煙四散,風中似乎還有點奇怪的味道。 “枯榮谷被燒了?!苯靥ь^看著她,又重復了一遍。 蘇合微微退了一步,看著江韶,眼神卻沒什么焦距,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她微微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借著疼痛讓自己冷靜下來。 黑煙,一直冒著黑煙的那個方向,確實是枯榮谷所在的位置。這里已經遠到看不見枯榮谷的火光,然而那些黑煙卻輕易讓蘇合明白,那必然是一場遮天蔽日的大火。這樣天干物燥的冬日,這樣的火勢幾乎是不可能撲滅的。 該怎么辦?如果是師父在這里,他會如何?可是師父被那些暗金堂的人所迫,如今……生死未卜。 蘇合捂著臉,不想在這樣的時候軟弱的哭泣。好一會兒,她終于平靜下情緒,對江韶說:“江大哥,我想回谷里看一眼?!?/br> 這并不是什么聰明的決定,然而除此之外,蘇合想不出該怎么辦。去找師姐嗎?還是找自身難保的師兄?不回去看一眼,終究是不甘心。 她詢問地看著江韶。其實她之前心里對江韶不顧她意見將她帶出來的行為是有點惱火的,如今她要做什么本也不需要得到江韶的認可。然而這樣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想要詢問身邊人的意見。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蘇合有點厭棄自己。為什么自己就不是一個精明利落能干的人呢?在這種時候,竟是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 然而誰也不能指望自小生活在師父庇護下的小姑娘,遇到這晴天霹靂一樣的突發事件,就能立刻如同打通任督二脈一樣精明強干起來。 江韶清楚這個時候回去沒意義,甚至還有點危險。這個時候應該盡快按照父親的吩咐,去齊云山找若苦大師報訊。然而……不回去看看,又怎么甘心? 江韶點了點頭,說:“好,我們趁晚上回去看看?!?/br> 暗金堂到枯榮谷挑釁的時候已經接近正午,江韶又帶著蘇合折騰了半日,冬日天黑的早,江韶與蘇合往回走沒多久,天就已經擦黑。 黑暗中山林暗影重重,顯得有點鬼蜮森森,心中焦急的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 蘇合心事重重,然而江韶卻并沒有像平日那般少言寡語,主動說起了暗金堂的來歷。 他一邊走,一邊低聲說:“之前的那些人,是陳國暗金堂的人。陳國跟我國不一樣,我國不重視江湖勢力,甚至多有打壓,以至于我國的江湖勢力一盤散沙各自為政。陳國則是將這些江湖勢力整合在一起,成為半官方的組織,戰時為陳國效力,平時也負有監督百官之責。因為有官府扶植,暗金堂……發展的很不錯。” “陳國的江湖勢力,怎么跑來找我們的麻煩?”蘇合覺得很蹊蹺,枯榮谷所屬的中原地區屬于周國的腹地了,陳國的江湖勢力怎么敢如此光明正大的跑來殺人放火?! 江韶微微皺眉,“前些年就聽說邊境不□□穩,也許……是要開戰了。” 暗金堂身為陳國走狗,必然是先鋒。然而,中原武林這次卻未必愿意再摻和進這樣的事情。 二十五年前,陳國與周國大戰,當時中原武林正道家國之念還比較重,不少英豪帶著子侄奔赴戰場,支援周國,與暗金堂正面相抗。 陳國周國之戰打了整整三年,中原武林高手死傷無數,最終兩國議和。然而戰后清算,朝廷卻因為擔心俠以武犯禁,趁著中原武林人才凋零,借機打壓江湖各派。 中原武林義士經此一役,冷了心,這些年著實對朝廷不怎么買賬。 然而,若是兩國開戰,面對暗金堂來勢洶洶,中原武林真的能獨善其身嗎? 蘇合與江韶心事重重地往回走,接近枯榮谷的時候,就聽那邊有人聲喧嘩。 兩人小心接近,發現那些人似乎是在救火。 有人救火無論如何都算是好事,兩人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加快腳步向前。 天干物燥的季節,這樣大的火其實已經沒有救的可能了。如今這些人忙忙碌碌地主要是在伐木,做出一道隔離帶來避免火勢蔓延,釀成山火。 蘇合與江韶往人聲鼎沸的地方跑去。 蘇合抓住一個大叔的胳膊,剛想開口問,就被那大叔認了出來。 “是蘇合啊,你沒事太好了!”大叔的一嗓子頓時把周圍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我師父……”蘇合的問題淹沒在周圍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問候中。 突然,一個頭發花白的村婦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抓著蘇合的腿,跪在地上大哭,“求求你……救救……” “什么……?”說話的人太多,那婦人更是一邊哭一邊再說,蘇合完全聽不清她在說什么,場面混亂無比。 好在有人立刻從兩旁努力把那婦人拖起來,七嘴八舌地勸。 好半天蘇合才明白那婦人的兒子是谷中的藥童之一,不知所蹤,多半是困在谷里沒能跑出來。蘇合還記得那是個圓圓臉的男孩??輼s谷給的工錢不少,而且還能多少識些字,學些辨識藥材的本領,將來出去了去醫館當學徒也是很好的出路,所以附近村子的人家都想方設法地把孩子送來幫工。 誰也不曾想會出這樣的無妄之災。蘇合遠遠望去,火光映照之下,至少有七八家看起來眼熟的村民試圖往谷里闖。 有差役模樣的人跑來。蘇合想起來他是鎮上的捕頭,似乎也是這次救火的組織者。他一來,圍在蘇合身邊七嘴八舌搶著說話的人都安靜下來。 他跟蘇合說:“蘇小神醫,我們之前試著滅火,但里面似乎潑了桐油,火勢實在太大了。這樣的火勢,里面就算有人恐怕也嗆死了。現在不知道有多少傷亡,你手里有沒有谷中人員名冊?” 蘇合微微愣了下,心焦如焚的她哪里顧得上這些有的沒的,眼尖地瞧見人群里有個面熟的病人,來不及理會那捕頭,連忙拉著人問:“我師父呢?我師父怎么樣了?” “決明神醫被那伙歹人抓走了!”有人回答。 還有人說:“這伙歹人太囂張了,殺了好幾條人命,走的時候還放了火……” 被抓走了,那就是還活著。蘇合松了口氣,只覺得腿軟的幾乎要站不住,滑坐在地上。 師父還活著就好。 人多事雜,如今決明神醫被抓走,南星和朱砂又都不在枯榮谷,蘇合就是枯榮谷唯一能主事的人。 于是一會兒是有人跑來跟她哭訴錢財落在了谷里,一會兒又有人來問她后續的治療該怎么辦…… 蘇合大半天水米未進,乍逢大變,精神又一直緊張著,這會兒腦子都是木的,不明白這些人不趕緊隔離火勢,跑來跟她說這些雞毛蒜皮做什么。 那些人看她一個小姑娘六神無主的模樣,也不好逼迫,只是失望地離開。 一直到有個姑娘跑來讓蘇合趕緊去看看她父親,蘇合才算回過神來。 那姑娘的父親本來就是谷中的病人,今日受了驚嚇之后病情急劇惡化。 蘇合起身跟那姑娘去,金針是隨身帶著的。即使在這種時候,蘇合把脈扎針的手依然很穩。這么多年的學習以及實踐,那些病癥及針法已經仿佛刻印在她骨髓中一般,不需要思考,手指就能做出正確的動作。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那老人的病情就穩定了下來。 沒有紙筆,蘇合拿了那姑娘的畫眉黛螺墨在帕子上寫了藥方,說:“藥材如今都燒沒了,此地也不是養病的地方,找幾個人抬著伯父去鎮上吧。等天亮了找個藥鋪把藥抓了,兩碗水煎一碗,一日三次?!?/br> 做著這么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蘇合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然后呢?”那姑娘急切地問:“枯榮谷還開嗎?蘇小神醫你今后還坐診嗎?在哪里坐診?” 蘇合沉默了片刻,這些問題……她一個也回答不上來。然而她看著周圍努力伐木的人,以及更多的并沒有多少力氣伐木,卻暫時還沒有離開的病人。他們等在這里,其實也是在等一個結果吧。 然后蘇合又遲鈍地意識到剛才捕頭為什么找她要統計傷亡,那婦人為什么求她救火場里的孩子,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來找她說那些雞毛蒜皮的事。 師父被抓走了,這些后續的一應事項,都是她的責任了。 什么都不管,或者不嫌麻煩地將所有的事盡可能妥善地處理,全在她一念之間。 如果是師父,會怎么做呢? ☆、第19章 打算 蘇合找人借了紙筆和油燈,找了塊大青石,憑記憶先把谷中幫工的名字默了下來,交給那位救火的捕頭統計傷亡。 而病人的傷亡卻是沒辦法統計的,本來就是天南海北來的,進枯榮谷治病的時候也沒有查問他們的來歷,出事的時候走了一些,也有一些去鎮上觀望的,實在是不知道傷亡幾何。 但是留下來的這些蘇合是要想辦法給一個答復的。 火勢耽誤不得,所以雖然已經是深夜,來來往往的人依然在忙著砍樹做隔離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