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第13章 香車行 車內彌漫著因狹小而產生的緊迫感,梅蕊躊躇了片刻,終是開口問道:“護軍的傷,可有大礙么?” 陸稹眼也未睜,只答:“你覺得呢?” 他擺足了高位者的姿態,什么都讓梅蕊自己來揣測,梅蕊抿了抿嘴角,從袖中將瓷瓶拿了出來,攥在手心遞上去:“奴婢這里有些傷藥,對燙傷倒是很有效用,如果護軍不嫌棄,還請收下,也當作是奴婢對護軍的一番歉意。” 陸稹這才慢慢地睜開了眼,將她攥著瓷瓶的那雙手看在眼中,本是交疊搭在腿上的手抬起來合掌拍了下,馬車突然晃動起來,梅蕊扶住了內壁才堪堪站穩,若不是她眼疾手快,只怕已經往陸稹身上跌去。 對于馬車突如其來的驅馳,梅蕊有些訝異,她咬住了下唇,看向陸稹:“護軍這是要做什么?” “這不是很明顯,”陸稹掀唇,拖曳著聲調道,“好讓學士盡心盡責地賠罪啊。” 又來了,梅蕊受不了他拿這副腔調來同她講話,面色漲紅:“這些頑笑話,還請大人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他漂亮的眉毛微微一挑,“說要賠罪的不是學士么?” 話雖然是這樣說的,梅蕊覺得這人實在是很無理取鬧,存了心來刁難她:“奴婢不過就是來給護軍送個藥膏,護軍收下了奴婢便要回掖庭去了,還請護軍讓馬車停下來。” 陸稹唇角一勾:“學士以為這樣就算賠罪了么?” 他笑得梅蕊渾身一冷,只覺得如芒刺在背,他又繼續說道:“學士似乎對我的私事很感興趣?” “并不是這樣的!”梅蕊脫口而出,躬身站在行進的車廂內很是難受,她又將腰往下壓了壓,對于打聽陸稹與先帝的這事兒她也于心有愧,總覺著是在追根究底地探尋旁人的隱秘,然而隱秘若是愿意為旁人所知曉的話,那便稱不上隱秘了。 在問小皇帝之前她還向懷珠打聽過,但懷珠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說陸稹與先帝之間似是很不尋常,未曾見過這樣全心全意信任近侍的皇帝,不曉得養虎為患的道理,將什么都托付了出去,以至于出現了陸稹只手遮天的境況,怎么瞧都像是弄權宦臣與昏庸君王的戲碼。 她眼神往一旁飄去,不敢正對上陸稹的視線,想著編個什么樣的借口才能過著眼前的難關,但秉性擺在那里,是一個字兒也說不出口。陸稹將她欲言又止的形容看在了眼里,擺明是心虛,神色沉了下來,聲里都透著寒:“給你想的時候,想好了再回話。” 那要想到什么時候去,梅蕊有些急,她犯了他的大忌,他這是要將她往哪里帶?黑布口袋往頭上一罩,往心窩子狠狠捅上幾刀,在路過宮人斜的時候隨意往車外一扔,世間就再沒有她這個人了。 跟著懷珠待久了就是這點不好,碰上個事情也愛學著瞎想,但眼見著要駛出皇城了,都說眼前的陸護軍心狠手辣,這些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來的,梅蕊將下唇咬得泛白,最后還是鼓足了勇氣開口問道:“護軍要將奴婢帶往哪里?” 他卻和她打起了禪機,慢吞吞地:“往去處去。” 人的去處,可不就那么方寸大的地方么。梅蕊心頭緊了緊,這時車停了下來,外面傳來了一個熟稔的聲音,中氣十足地:“令牌。” 福三兒在外邊坐著,尖尖細細地聲音有些不滿:“這是護軍的車駕,誰給你們膽子攔下來的?” 那人笑了聲,還是不以為意,又將聲音提高了些,生怕坐在里邊的陸稹聽不到:“某奉護軍大人之令,凡出入宮門者,皆需出示令牌,否則一定不允放行。” “你!”福三兒被這挑釁十足的話激得一怒,正欲出言時陸稹坐在車內開口喊住了他,并道:“將車簾撩起來。” 車簾掀開一角,趙淳英氣勃勃的眉目赫然出現,見著梅蕊與陸稹同車,他顯然也愣住了,陸稹從袖中摸出了令牌,面無表情地朝趙淳扔去,梅蕊側著身看得分明,陸稹是照著臉來扔的。 好在趙淳身手不錯,抬手一抓就將令牌握在了手心,拿下來裝模作樣地瞧了瞧,便抬頭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梅蕊,梅蕊偏過頭對他報了個求救的眼神,也不知他看未看懂,就聽陸稹說道:“看過了?可辨出個真假了么?” 趙淳這才將眼神從梅蕊身上移開,咧開一口白牙,對陸稹抱拳道:“卑職奉的是護軍大人您的令,不敢有所疏漏,還望大人海涵。”說著將烏木鎏金的令牌交還給福三兒,福三兒橫眉吊眼地一把抽了回來,還順道送給了趙淳一聲從鼻腔里發出來的哼。 趙淳也不以為意,陸稹的聲音又不緊不慢地響了起來:“盡好自己的本分便好。”大綾紫袍穿在他身上,很寡淡的模樣,他喊了聲福三兒,“上路。” “誒誒誒!”車簾子還未來得及放下來,趙淳連忙出聲,福三兒惱得瞪了他一眼:“你還有什么事兒?” 趙淳把著腰間的吳鉤,義正言辭地道:“護軍大人說的是,卑職一定會盡好自己的本分。方才大人出示的令牌是大人的,但車上這位女官,”他咳了一聲,將眼神轉向梅蕊,“還沒有出示令牌呢。” 福三兒覺得這小小的統領衛肯定是瘋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地,竟然找起了自家護軍的茬,想出言提醒他該去請個大夫看看病了,自家護軍在車內簡短地哦了一聲:“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帶她出去?” “護軍哪里的話,”趙淳爽朗笑道,“卑職只是確認一下,不然碰上渾水摸魚想要偷溜出宮的,屆時被查了出來,怕又要說卑職失職了。” 雖說南衙與北衙早形同水火,但在這上面他沒實在是必要同陸稹撕破臉,趙淳正了正身姿,退開一步,對身后的侍衛說道:“放心。”又對福三兒拱手,“請。” 福三兒哼了一聲,簾子就這樣落了下來,在闔上之前梅蕊似乎是瞧見了趙淳眼底復雜的情緒,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氣,躬身站得久了腿也發麻,陸稹恰好說了句:“坐下吧。” 這會兒來裝善解人意,梅蕊倒有種最后的慈悲的感覺,都說那些被判了斬刑的犯人,在處斬前都會給他們吃些好的,免得他們餓著肚子上路。陸稹現在的這幅做派,是不是怕她腿站麻了走不動黃泉路? 她尋思著這會兒反正都已經被帶了出來,要殺要剮只能悉聽尊便,也索性依了他的話坐下,低低地說了句:“多謝護軍。” 藥瓶還在手里攥著,已經被她捂熱了,梅蕊惴惴不安地盯著車簾子,生怕下一瞬就有幾個生得虎背熊腰的人進來將她給捆住。 但車簾子上的花繡的繁復而精細,看得久了,眼睛就有些發酸,梅蕊抬手揉了揉,就給揉下了兩顆淚珠子。 她正想在裙上擦干凈,就聽著陸稹漠然問道:“你哭什么?” 第14章 閉良家 他這樣的人,什么場面沒見過,一路風雨飄搖,步步都走在刀尖上,早就鍛造出了副鐵石心腸,但她不過是落了兩顆淚,也能勞得他問上一句,雖然依舊是冷冷淡淡的嗓音,細細品咂,到又能咀嚼出些暖意。 你說他薄情寡義,他又偏有副慈悲心腸,一而再再而三地顯露在她面前,絲毫不加遮掩。 梅蕊很實誠地道:“看門簾看久了,眼睛澀得很,讓護軍費心了。” 陸稹還以為她要說出什么樣的緣由出來,或是求情,又或是悔改,沒料到就是這么簡簡單單的話,直截了當地說明了與他沾不上邊,枉他還以為是自己將她給弄哭了,結果是自作多情。 心里的邪火不知怎么就竄了上來,陸稹挑起笑來,雖是慣有的疏離模樣,但襯著他獨絕的眉眼,倒生出惑人的顏色來:“怎么,那門簾比我還好看?” 這話說出口就覺得不對味,他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拿來和門簾相較,這不是折了自己的身段么?但出了口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來,陸稹索性壓下唇角,拿眼睇著她,等著她的回話。 梅蕊覺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怎么就從那人的眼中瞧出了嗔怪的意味來,她情不自禁地脫口道:“怎么會,護軍要好看多了。” 她還真是實誠,陸稹被她這句話逗樂,勾起唇角在笑,這笑就和平日間那些寡淡如水的笑容不怎么一樣了,玉雕的人似活了過來般,梅蕊看得兩眼發直,趕忙移開了眼,怕被那笑勾去了魂,也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話太直白了些,赧得紅了面。陸稹撥轉著拇指上水色極好的翠玉扳指,將嘴角的笑意壓了壓,又聽她很謹慎地問道:“護軍還未告訴奴婢,這是要去哪?” “總之不是要將你丟入宮人斜。” 原來他早就看穿了她那點心思,梅蕊懸在半空的心落了下來,本是坐如針氈地舉止也緩和了些,她撫著胸口,對陸稹笑道:“多謝您,您大人有大量。” 可他到底還是沒告訴她這是要去哪兒,車外邊兒傳來喧鬧的人潮聲,想來是路過集市之類的地方了,長安的西市她只在七年前去過那么幾次,自打入了宮就再也沒能瞧見過萬家燈火的盛景了。打心里說她是很憧憬的,車窗簾子被風吹得掀起又落下,她眼風不住地往外面掃,一顆心都像是要飛出去了般。 那滿心的期冀都被陸稹看在眼底,但他也只是看著而已,梳著盤桓髻的美人就坐在那里,雙手很矜持地疊放在膝頭,脖頸微微往一側偏著,倒令那線條顯得格外賞心悅目。冬衣臃腫,將她的身段嚴嚴實實地裹在里面,卻還能瞧出些玲瓏的曲線,若是換作夏日,學宮妃們穿上薄質鮫綃外衣,臂上掛著輕容紗加泥金繪的披帛,大撮暈纈團花的襯裙,胸前一抹風光,該是多么美的風情。 想著想著便歪了,陸稹拿拇指壓住虎口,直至車停下來,都未曾有過多的言語。 馬車在一處宅邸前停了下來,福三兒打起了簾子,道:“大人,到府上了。” 陸稹點了點頭,看梅蕊坐在那里沒動,只皺了下眉,福三兒便心領神會地拔高了嗓對梅蕊喚道:“蕊姑姑,您這邊兒請!” 梅蕊正出著神呢,被福三兒這一聲喚得魂魄歸位,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正對上了陸稹波瀾不驚的視線,霎時清明了過來,轉頭去看福三兒:“到了?” 福三兒嘿笑了聲:“是的,到了,請姑姑下來吧。” 梅蕊搭著福三兒的手踩下了地,轉過身,陸稹也已經彎腰從車里走了出來,站在那居高臨下地俯睨著她,她也算是有些眼力的,上前一步舉起來自己的手,果然,陸稹的手臂就搭放在了她手心上。 隔著厚實的冬衣袖子,她能勉強握出他小臂的線條,格外有力,沒準兒里面就藏了副勁痩的好身板。都說見色起意,梅蕊也難避俗,陸稹的品貌是拔尖兒的那種,怎么挑都挑不出差錯,只可惜不算是爺們兒,否則不知要成多少閨閣千金的夢中人。 她暗自里有些惋惜,扶著陸稹從馬車上下來,將手撤開退后一步立著,眼神往宅邸門上一掃,鐵畫銀鉤般的三個字——“護軍府”,赫然躍入眼底。 一般來講,宦官是不允許在外置辦宅邸的,就是想要出宮,也得瞧著上頭的意思。但陸稹不同,他是跺跺腳長安城都要抖落一層灰的人物,宅邸也修的恢弘大氣,門前兩只瑞獸瞪著銅鈴大的眼睛,鎮著這方朱漆的大門。 梅蕊看得咋舌,她記得當年寄居在趙府,也不見得有這般闊氣的排場,烏頭大門下懸著兩盞紅彤彤的燈籠,天色近晚,該是時候將它們點亮了。 朱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里面出來四個侍從,清一色的青衣,為首的那個對陸稹道:“護軍怎么想著今日回來了?也未提起說一聲,膳菜尚來不及備好呢。” 陸稹舉步往里走去:“無妨,我不過是回來看看。” 他前腳都跨進門檻了,梅蕊還在原地待著,福三兒拉了她一把:“姑姑,回神了。” 梅蕊晃了晃腦袋,跟著福三兒往里走,她越想越不明白,看著陸稹負手在前面走著,便壓低了聲問福三兒:“福公公,護軍他這是什么意思?” 福三兒沖她眨眼:“您覺得大人是什么意思?” 似乎跟著陸稹待久了,他身邊的人都學著他,說話拐彎抹角地,就是不愿明白地告訴你。梅蕊有些急,放緩了步子將福三兒拉住:“福公公,你行行好,說老實話,我之前對護軍是很敬畏的。護軍今日的行事出人意表,讓我著實有些忐忑,福公公跟了護軍這樣久,想來能替我解惑,還請福公公告訴我,護軍他是否是真的動了氣。” 說著往前瞥眼,瞧著沒人發現,就要摘下自己的耳墜子塞給福三兒。 福三兒噯喲一聲:“使不得,使不得啊姑姑!”他聲音稍大,梅蕊還未來得及讓他小聲些,就被前面的一行人聽見了,陸稹轉過身來,正好瞧見她摘耳墜的模樣,神色淡淡地問道:“學士在做什么?” 梅蕊不吭聲,陸稹吩咐侍從去準備晚膳,順帶也將福三兒打發下去,便背著手站在廊廡那頭將她看著,天際那殘留的余暉漸漸暗了下來,讓他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梅蕊只聽到他的聲音傳來,辨不出喜怒:“有什么事情直接問我便好,學士為什么總是喜歡問旁人呢?” “奴婢問過護軍了,但護軍并沒有告訴奴婢。” 她一五一十地答道,陸稹輕笑:“不是這件事情。” 果真是將她帶出來算賬的,梅蕊咬緊了牙,想著多半就交代在這座宅子里了,若是現在低頭向他認錯,不曉得還管不管用,還在盤算的時候,陸稹就已經背過身去,扔下一句:“先吃飯。”就往前行了。 梅蕊愣了愣,陰下來的府邸像是磨著獠牙的獸,張牙舞爪地要將人吞沒,她急急忙忙地趕了上去,離陸稹約莫三步遠,不敢靠的太近,她是著實猜不透陸稹的心思,感覺比女人還要神秘莫測。 跟著進了屋子往左側走,就瞧見一張八仙桌,上面擺著熱氣騰騰的菜肴,梅蕊聞著香氣,才突然覺得有些餓了,最前面一道是貂蟬豆腐,將泥鰍比作了威名一時卻結局落魄的董太師,梅蕊記得這是懷珠頂喜歡的一道菜,她曾借了榮妃宮中的小廚房來給懷珠做過,饞的懷珠將那一盤豆腐都吃了個精光。 她這會兒還沒回去,懷珠該著急了!梅蕊眉頭蹙了起來,陸稹業已在桌旁坐了下來,手搭在桌上,屈起手指來敲了敲桌:“還愣著做什么?” 這是要她同他坐一桌吃飯?梅蕊再往桌上看去,桌上果然擺著兩副碗筷,這一餐越看越像鴻門宴,梅蕊垂下了眼:“奴婢不敢。” “學士還有不敢的?”陸稹的語氣里帶著譏誚,“我敬學士是位女中豪杰,想與學士把盞言歡,沒想到學士竟不肯賞我這個面子,實在是遺憾。” 哪里是不給他面子,分明就是根本不明白他究竟要干嘛,梅蕊繃著唇角對他道:“護軍說話向來都是這樣喜歡繞彎子的么?” 陸稹微微瞇起了眼:“學士何出此言?” 他分明是要高出她許多的身份,卻一口一個學士地叫她,其間怕是沒有多少尊敬的意味了。梅蕊這會兒才定下神來,不避不讓地看向陸稹:“護軍是在惱奴婢向陛下詢問,您與懷帝之前的事情么?” 懷是先帝是謚號,見他沒有說話,她挺直了背繼續說了下去:“萬事不復醒,徒令存者傷,這句話,是您念給懷帝聽的,是么?” 燭影幢幢間,陸稹的神色變得陰郁,他嘴角向下一塌,掀眼看向她:“你確實膽子不小。” 第15章 瑣朱戶 兔子被逼急也是會咬人的,她并非是逆來順受之人,只不過學了道家的無為,對什么都秉持著順其自然的態度罷了。平日里名不經傳地,卻暗藏了玲瓏心腸,陸稹動她的可能微乎其微,先不說她被陸稹帶出來時被趙淳瞧見了,若是她就此再無蹤影,趙淳勢必會知曉這與他陸稹脫不了干系。 她前兩次在小皇帝面前的試探也不無道理,她越是受小皇帝重視,那陸稹對她就更是要再三思量,她曉得陸稹對她向來都是有所防備的,因著她與趙太后的那一層關系,無論怎樣都打消不了他的疑慮。 深吸了口氣,她到底是膽慫,硬氣也只是一會兒,他還沒使出恐嚇的手段來她就率先服了軟,低眉順眼地:“奴婢想與您誠心地談一談,您愿意聽么?” 陸稹撥轉著指頭上的玉扳指,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說罷。” 如蒙恩赦般,梅蕊松了一口氣,她到底還是把不準陸稹,將他激怒并非是件好事,但現下只有將月夜中未曾講明白的話說個透徹,看看能不能緩解僵局。 她背脊依舊是挺直了,聲音像剛出窯的茶盞,摔在地上都是脆生生的響:“您大抵將奴婢的什么都看過了,也知道奴婢進宮是攀了太后娘娘的關系,但自打奴婢進了文學館,就再也未與太后有過什么旁的牽扯了,這一點您隨意讓興慶宮或是文學館的人來問,都是能知曉的。奴婢從未想過要涉足這洪流之中,有立足之地安然無恙地度過余生便已知足,至于那些高不可及的殊榮,奴婢是想都不敢想的。” 話說出來便好受許多,壓在身上的那些枷鎖都籠統卸了下來,梅蕊落得一身輕松。烏木篤篤篤三聲響,陸稹半含著眼,微弱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躍,他唔了一聲:“所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振振有詞,突然覺得豪氣萬丈,就像是立于朝堂之上舌戰群儒,縱然眼前的“群儒”只有難以揣測的護軍一人,“那些道理奴婢都懂,您若是不放心奴婢,大可忤了陛下的意思將奴婢打發出宮,這樣方可絕了您心間的隱患,您若是放心奴婢,那還請您今后莫要再疑。”眉心悄悄地蹙起,哀戚心酸的模樣,“您這樣,很令奴婢心寒。” 她其實有副伶牙俐齒,里面藏著珠玉,能將話說的天花亂墜,陸稹眼中的陰翳散了些,神情也有所松動,眉峰微微一動就站了起來,袍服落落拓拓地墜下,驚動了窗外的風。梅蕊看著他一步步走進,攜著駭人的氣勢,心里打鼓似地,慌忙出聲:“護軍……您這是要做什么?” 這句話仿佛問過許多次了,陸稹都未曾回答過,只是向著她越走越近,梅蕊下意識往后退去,但她退一步,他進兩步,那張冠絕的臉也離得更近了。他每一步都走得沉著,梅蕊還記得他左腿上被燙傷了,怎么就不見得他有絲毫異樣? 是他對自己太狠了,痛都算不了什么。這樣的人對旁人只會更狠,梅蕊一面往后退著,一面打著寒顫,眼睛沒長在后面,瞧不見身后是方紅木圈椅,腿肚撞上椅子腿,膝一彎腿一軟就跌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