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哐啷”一聲,藥碗摔成了兩半兒!香魚驚喜的回頭看老人,高興地“唉”了一聲,忙跑出門去,不一會兒就找來了蕭襲月! 蕭襲月也是高興。“老人家有什么話要對本宮說的?” 老嫗老淚縱橫,緊緊抓著蕭襲月的手,說話沙啞而斷斷續續。“……看見你的第一眼,老身,便知道……你,是我的孫女兒啊……” 蕭襲月震驚,細問之下,老嫗斷斷續續,娓娓道來…… 這日傍晚,一隊人馬包圍了國公府,將包括老太君在內的國公府一干人等全部打入大牢!帶來收押圣旨的,正是陶公公。 “皇上有旨,將國公府一干罪人全數下獄,明日親審!” “爹,娘,我怕死啊……” “放開!放開我……”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啊……” 哭鬧聲震天!朱門多紈绔,也是應了這句老話。看那痛哭流涕尿褲子的,模樣和平日里富貴風雅的矯情樣子真是大不相同! “我們犯了什么罪,要抓我們!是不是蕭襲月那個賤人又出了什么陰招?”姚氏大罵。 陶公公“啪”一聲服了袍袖,哼聲不屑地瞥了姚氏一眼。“犯了什么罪?問問你們老太君吧……” 這一夜,聽聞了風聲的大臣無不驚心!先前以死明志的三位老臣,更是連夜商量對策,如何營救忠勇之后的國公府一干人,將又一個陳太后扼殺在搖籃里! …… 第二日,晁慶殿上。 殿上一跪一坐的一雙老人,都是銀發蒼蒼!一段埋藏幾十年的的冤情,幾十年的侮辱,今日才得以見了天日! 老太君身著囚衣,跪著,平素臉上高傲盛氣,在另一個身著異域宮廷服的老人面前,蕩然無存,只有惶恐、害怕!老太君身后還跪著子孫十數,包括鄭舒窈在內,都滿臉怨恨的盯著龍椅之下的座上的風華女子,蕭襲月。他們心里還不知道在罵些什么。 旁聽的大臣有二十人,此時都面面相覷,靜待那兩個老人說話,猜測這那站著的老婦身份。觀之服裝,像是西云大國的。眾人正才想著,不想那瘦弱的異域宮裝老人竟“嘣”地一聲怒拄了拐杖,指著跪著的老太君大罵了聲—— “賤婢!” 這一罵,將國公府一干人以及滿殿大臣都給驚呆了!尊貴的老國公夫人,竟然被這西云國裝束的老太婆罵成了賤婢?? 有大臣看不慣——“你這老婦,天子面前不容放肆!老國公夫人乃西云郡主,身份尊貴,豈容你隨意侮辱!” 卻不想西云老太太拐杖一橫,直指那老臣的鼻子。“皇上都沒發話,有你個下臣放屁的地方嗎?” 敢情是個硬茬!雖然皇上未說話,他確實不該插嘴,但作為老臣他定然不服,本要繼續糾纏,卻見龍椅上的秦譽已經對他沉了臉色,很是不悅,便不敢再開口了,硬生生挨了這一罵! 老太君挨了一聲“賤婢”,身子情不自禁抖了一回,卻還是硬著頭皮道:“哪里來的瘋婦,胡說八道,侮辱本夫人……” 西云國裝束的老婦人瞇眼,一拐杖拄在老太君面前,差點打在她頭上!“你這洗腳賤婢,事到如今,你竟還不思悔改!非要讓我將你做的丑事一一道明,你才伏地認錯么!” 好恢弘的氣勢! 老太君嚇得一癱,抖著身子跪在西云老人面前磕頭。“郡主饒命,郡主饒命……” 什么?!老太君這副典型的奴婢話數,讓殿上之人,尤其是方才支持國公府的一干大臣,全部傻了眼! 西云老太太目光飄渺,似回憶著久遠的事情,將所有事情說了清楚。“我本是西云國安陶郡主,當年,本郡主肩負著北齊與西云的和平使命,從西云皇都千里迢迢奔赴而來,走了整整大半年!方才過了桐城,我便病倒迷迷糊糊不知東西,病情好轉了之后又莫名惡化,神智迷糊,直到醒明白了,才明白這洗腳賤婢在我藥中加了毒,又將我囚禁,因著伺候我日子久,知道的消息多,冒充了我的身份,嫁入國公府!” 殿上之人無一不是屏氣凝神,聽著這驚天秘密。 “這賤婢本想殺我滅口,卻因著每半年要與西云國通信報平安,需要在信的末尾附上鮮血指痕一枚,不得不留我性命,囚禁密室中。后來,鄭國公無意發現了這個秘密,因著怕此事暴露影響兩個邦交,引發戰爭,而暫時壓下,直到我們互生情愫,有了孩兒,鄭國公才將我接了出來,打算不顧一切的揭發這賤婢!卻哪知,這賤婢怕事跡敗露,竟親手害死了鄭國公!以我孩兒作為威脅,逼我為奴為婢,最后設計令我假死,將我囚禁在密室中直至前些日子,我唯一的親外孫女,將我救了出來!” 她說到“親外孫女”時,目光落在蕭襲月身上,眼睛里飽含了親人重逢的熱淚!蕭襲月也濕了眼眶。母親已死在了老太君和其大女兒鄭氏的毒手之下,不想還能得見外祖母,得知真相,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位安陶老郡主字字血淚,老太君已經跪在地上抖如篩糠——從小養成的奴像,是難以徹底革除的! 國公府一干人一下子全懵了!什么?他們幾十年來一直是高貴貴族,而今卻聽聞,全是洗腳俾之后??這,這讓人如何接受啊! 鄭舒窈本就不是真瘋,眼下聽了這秘密,更是無法接受。“你說你是郡主便是郡主嗎?再說,你有什么證據證明你所生的孩子是鄭國公的,而不是你在外頭偷的野男人!呵,畢竟祖父都死了那么久了,當然由得你胡說八道了!” “你給我住口!賤人!”蕭襲月忍無可忍! 鄭舒窈面目猙獰,破罐子破摔!“蕭襲月,你如今是終于得償所愿的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呵,我偏不住口又如何?” 蕭襲月冷笑一聲。“口出穢語,侮辱西云和平之使,有辱圣聽,掌嘴三十!不見血不得停。” “蕭襲月,你,你憑什么打我、憑什么打我!你什么身份,有什么資格在這里發號施令!!” “若朕說她有資格呢?”秦譽冷聲。鄭舒窈癱軟在地,盯著秦譽,心碎地顫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鄭舒窈被掌嘴三十,終于安靜了一會兒,但滿目怨恨幾乎盯穿了雙眼。 安陶老郡主提著老國公的畫像。殿上臣子這才看了清楚。蕭襲月竟比鄭舒窈更像那畫像上的老國公!這不是親外孫,是什么? 真相水落石出,不容置喙! 立刻有有眼色的大臣道:“國公府老太君一干人等身份卑賤,險些引起兩國矛盾,按罪當重者斬,輕者流放。蕭娘娘乃鄭國公真正嫡系子孫,當為國公府真正之主。臣奏請皇上撥亂反正,給老郡主和娘娘一個公道!” 接著,群臣附和。 秦譽看了眼身側因為親人重逢而滿臉淚痕的蕭襲月,開口——“恩準!此時交由刑部來辦!” 秦譽起身,將蕭襲月攬在身側。“朕要立蕭襲月為后,以正北齊、西云兩國邦交,維持和平!眾愛卿可還有異議?!” 秦譽聲音冒著寒氣兒,凌冽的目光掃過那三個要在晁慶殿門口“以血擦亮他雙眼”的老頑固大臣身上!那幾人具是后背一寒,忙跪地大拜! “臣等無任何異議!蕭娘娘德高望重、身份高貴,皇后之位非娘娘莫屬!” “臣等全力支持蕭娘娘為后!” “蕭娘娘溫柔賢惠、賢良淑德,真乃母儀天下之風范!” “……” 秦譽這才收了眼中的寒意,滿意了。“擬旨,鄭國公嫡外孫女蕭襲月,秉德恭和、賦姿淑慧,著,冊封為后,六宮表率,為天下之母儀!” 群臣拜服。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聲音回蕩在殿上,久久不絕,掩蓋住了國公府眾人狼狽的哭嚎聲,與鄭舒窈不甘心的破口大罵…… 此時,晁慶殿外一輪紅日爬上了前頭的殿堂房頂之上,朝陽金輝灑進晁慶殿中,照耀在秦譽與蕭襲月的身上,將他們的龍鳳宮裝渡上了一層金輝! …… 六個月之后,平京。 春夏秋冬輪流轉。池塘里夏荷枯了,八月桂花香飄萬里,各色菊花兒也不甘寂寞,爭相斗艷。然而,這些姹紫嫣紅又豈能敵得過一場秋霜、一場白雪。大雪過后,平京城的屋頂全數如同開滿白花兒,挨挨擠擠、團團簇簇,似要鋪出個潔白無瑕的太平盛世。點點紅梅,東一處西一處散在其間,立刻素白便有了生機,時而枝頭被血壓得一顫,抖落些“白瓣兒”來,頗為俏皮。 蕭襲月緊了緊披風,呼出一口白氣。印象里的冬日白雪,一向凄凄慘慘,滿是哀涼。年少在將軍府的奴才院子里,最是怕下雪,因為一下雪便要挨凍,輕則手腳凍壞,重則高燒、有性命之憂。而后……而后記憶里最深刻的白雪,便是那冷宮青燼殿里,一年復一年的白雪,她滿腔恨意,疼痛的一雙斷膝。伺候她的宮女的白骨,暴尸殿外無人收,只有每年到下雪的時候才能蓋住一二…… 關于雪,她實在沒有什么好的記憶。而今登高望遠,眺望平京城的雪景,竟看出一番新的景象來。 “皇后娘娘,這是皇上派人送來的給您暖手的。” 陶公公笑嘻嘻的聲音在身后輕輕響起,因著他說話極有技巧,語氣、聲音拿捏得很是到位,倒一點不打擾蕭襲月的清凈。蕭襲月接過暖手爐子,壁玉翡翠與紅寶石鑲嵌的,精巧得很,握著手感也極好。當年秦譽送給她的暖手爐子已經用得有些舊了,秦譽又派人精心打造了一只,做得比從前那個還要巧妙。 “有勞陶公公了。陛下今日風寒可好些了。” “好多了。皇上說,一會兒陪著娘娘出宮,娘娘先在此等候片刻。” 果然,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秦譽就一身便裝出現了。蕭襲月在檐下,只見那繡著七彩祥云和金龍的馬車簾子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撩開。立刻,那繡工精美絕倫的宮廷大馬車簾子后,露出秦譽那張號稱北齊第一美男子的臉來。他含著一絲兒笑:“一到冬天,文人雅士常贊梅花、雪花兒,要朕說,他們那都是沒見過朕的皇后。皇后可比這些俗物靈動美麗得多。” 幾日他不得閑陪伴她,而今一見面,他就油嘴了。“陛下這番贊美說辭是一路上冥思苦想了許久吧。” 見被蕭襲月識破,秦譽也佯裝微惱。“還不快上來,莫凍著了。” 說著,秦譽伸手遞給蕭襲月。蕭襲月看著那一只朝她攤開的溫熱掌心,心頭說不出的暖意。是這只手,牽她做過風風雨雨,是這個男人,為她擋箭擋風霜。生死兩世,曾經擦肩而過,彼此怨懟,好在今生不算晚。 蕭襲月把手放在他的大掌心兒里。“有陛下在,臣妾便不會冷,不會凍著。” 馬車轱轆轱轆的,出了宮去,停在一處別院門外。 掃雪的大伯見了,忙不迭地進門去告訴主人。不一會兒,便有一身量高挺的青衣公子從里頭出來。“罪臣周宇,拜見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現在不是宮中,無需多禮,起來吧。” 蕭襲月打量了周宇一眼,俊秀的人,而今兩頰多了疤痕,如同美玉有了裂痕。“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回娘娘,傷已經好多了,并無大礙,多謝皇上和娘娘當日的不殺之恩。” 當日秦譽用了掉包之計,救下了周宇之命。 他還是這般疏遠、恭敬,孑然一身,封閉著內心讓人難以走近。蕭襲月心下嘆了嘆,走開了一會兒,只留下秦譽與周宇單獨在梅花林邊。梅花靜靜綻放,芳香沁人心扉。 兩個身量頎長的男人對著梅林而立,各有千秋。 “多謝皇上替罪臣保守秘密,沒有告訴娘娘。” “你一直在謝謝旁人,可是,最應該說謝謝的,是我們。你沒有罪。天下人,都欠你一個‘謝’字。” “能得天子之‘謝’,周宇已經死而無憾。” 周宇說得很是平靜,寵辱不驚,當是說的他這種人。秦譽微微側目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一絲冷意閃過,然后消失。“其實,朕不說也是有私心,大約是因為嫉妒之心。你所做的一切,是因為你喜歡襲月。可你不說,她并不知道,你就不后悔、不嫉妒朕么?” 周宇淡淡一笑,比雪花的顏色還要淺,還要淡。“從一開始,周宇便沒有想要將她據為己有。皇上鐵血男兒,文韜武略、智勇無雙,與娘娘才是天造地設一雙。周宇畢生所愿,便是遠遠地看著娘娘兒女雙全,與皇上恩愛到白頭,直到壽終正寢……” 或許愛一個人有很多種方式,而他的方式,便是靜靜地,讓她幸福,看著她幸福。如此,他也就滿足了。 “皇上昭告天下后宮只娘娘一人,對娘娘恩寵萬千。罪臣心愿已達成,還有什么好后悔,好嫉妒的。” 他的嘴角有淺淡的笑,秦譽看在眼里,心下微微動容。這個背負了無數罵名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清高、超脫之人。他方才說的“后悔”、“嫉妒”,真是辱沒了他。他不說,也是怕蕭襲月心中對他虧欠吧。 “好,朕定然讓你得償心愿。讓你在看得見皇宮的地方,長命百歲。朕答應你,一定和襲月白頭到老。” 從周宇的院子里出來,蕭襲月和秦譽坐上馬車回宮。路過靠近國公府的那條街時,蕭襲月忽然聽見了馬車外頭有鄭舒窈的聲音!聲音似有些瘋癲。 “哈啊……我找到了你了,相公,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哪里來的瘋婦,滾一邊去!丑八怪……” 蕭襲月撩開馬車,正見衣衫破爛骯臟的鄭舒窈抓著個穿黑斗篷的男人扭扯。她身后幾步開外,跟著個穿破襖子的男娃,抹著眼睛默默流淚,正是瓢兒。 蕭襲月嘆了一聲,吩咐了香魚幾句。馬車走遠,瓢兒捧著一袋銀子和一封書信,看著馬車消失的方向,擦干了眼淚,回頭拉起地上發愣的鄭舒窈,笑道:“娘,瓢兒給你買好吃的!快走。” “好吃的?”本來因為找不到人癟著嘴的鄭舒窈,一下子眉開眼笑,抓住瓢兒的手。“快,快,快去買好吃的……” 瓢兒又一把徹底把眼淚擦了干凈,牽著自己的娘鄭舒窈,走進街上挨挨擠擠置辦年貨的蕓蕓眾生中…… ** 三年之后,皇長子銀漢,封為太子。而皇長女錦夕,仍然未有蹤跡。朝廷賞金萬兩,民間搜索錦夕公主之江湖俠士不計其數,但兩載任然無果。 又十年,終于從西北來報——大漠上有皇長女之蹤跡! 秦譽、蕭襲月壓下消息,恐怕有人以此謀算,打算暗中前往。秦譽貴為一國之君,到底出宮不甚方便,蕭襲月哪里按捺得住,親自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