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是。” 她不滿地玩著指頭,挪回太臨殿,哪知椅子還沒坐熱,就聞殿外的內侍一聲長報,太皇太后派人來了。 “皇祖母的人?”她好奇地睜大了眼,歪著腦袋,不明白,“為什么過來?”她跟皇祖母不親的,皇祖母過來,是因為她做壞事了么? 梅月警覺心挑了起來,太皇太后與圣上關系不睦,這是宮里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平日別說往來了,連晨昏定省的問候都被太皇太后免了,兩人就跟兩條平行線似的,想強拉著連在一起,都不可能。 雖說昨日圣上在王爺幫助下,討了太皇太后一點兒歡心,但那還不足以成為兩人有交集點的理由。 梅月低聲提醒:“圣上,太皇太后的人說什么,你若接不下去,便道聲謝,閑話勿多說。” 她傻傻地噢了一聲,扯好衣衫的褶皺,挺起腰板坐得一絲不茍,將人宣進殿。 來人只是一普通的內侍,行了一禮后,雙手捧著一個精致的紫檀云紋木盒上前,吊著尖細的嗓音道:“圣上,太皇太后聽聞昨夜您受了驚,心里擔憂得緊,連夜無法安睡,今早特意為您向佛祖請了一串佛珠,保佑您身體康健,無病無災。”語落,將紫檀云紋木盒啟了開來。 一串紫檀佛珠映入眼中,光澤油潤,顆粒飽滿,幾乎每粒大小都相同,由此可見打磨這串佛珠的工藝非同一般,這價碼自然也跟著往上躍,價值不菲了。 突然送來如此貴重的殷勤,太皇太后打的又是哪門子主意? 皇祖母送東西來,好開心,佛珠可以保佑她平平安安,不會變成木頭。 啊,收別人的禮物,要說“謝謝”。 “謝謝。”她真心實意地莞爾一笑,讓人把佛珠呈上來,開心地向佛珠伸出自己“貪婪”的爪子。 一直低頭的內侍,這時慢慢地掀起眼皮,盯著那雙柔荑的眼中,閃爍著不明的異光。 “圣上!” 內侍的異光晃動了一下。 只見梅月接過紫檀云紋木盒,含笑道:“奴有一不情之請,還請圣上應允。” “什么?”她眼饞地凝在佛珠上,一動也不動。 “此佛珠有佛祖庇佑,奴也想得佛祖福澤,佑奴平安,一生康健,得以伺候圣上到老,因此奴請圣上準允,讓奴親自為您戴上佛珠。” “好啊好啊。” 得了準許,梅月用手絹包裹雙手,恭敬地將佛珠請出,不著痕跡地擦了一圈,看手絹顏色未變,才向李千落福了一禮:“圣上請。”就著她皓白的手腕,小心地將佛珠套入她手里。 佛珠串的繩松緊度正好,戴進去正好將她纖細的手腕套住,她興奮地轉動手腕,樂滋滋地笑道:“好喜歡好喜歡。” “圣上喜歡就好。”梅月臉上帶笑,但笑意卻沒一絲到達心底。手指攢動,心里在盤算著什么。 看著那串佛珠,內侍眼里的光芒綻得精亮,跟著附和夸了幾句,便告退了。 回了清和殿稟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笑著賞了他一錠銀子:“辦得不錯,她可有起疑心?” 起什么疑心,照他看來,圣上不知有多開心,連那侍女還樂得要抱佛祖的金大腿呢。內侍把自個的想法添點油說了出來,太皇太后滿意地點了點頭:“甚好,退下吧。” “是。” 在他走后,太皇太后眼里浮現(xiàn)一絲冷笑。 三日后,李靈月剛從面壁思過的囚牢里走出來,綠裳便慌慌張張地闖入寢宮,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喊道:“長公主,不好了!” 李靈月還籠罩在面壁的陰沉中,一聽這不吉利的話,登時一巴掌摑了過去:“賤人,你胡言亂語什么!” “長公主,奴沒胡言亂語,這事麻煩大了!”綠裳朝旁邊使了個眼色,等李靈月不滿地揮手讓宮人下去后,她才急匆匆地膝行到李靈月跟前,麻利地磕了個響頭,“長公主,奴打聽到,乞巧那夜的刺客竟然是莊盛!” “什么!”李靈月后脊一怵,雞皮疙瘩相繼冒了出來,“他不是死了么!”乞巧那夜的刺殺她也略有耳聞,本著事不關己的心思,她就沒過問,還恨不得刺客的劍鋒利些,挑出圣上的龍筋。 “奴也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刺殺當夜死的確實是莊盛本人,奴擔心,這事會牽扯到長公主您!” “不……不,這是京兆尹的事,與本宮有何關系!”李靈月喃喃自語地安慰自己,猛地一個五指印又甩到綠裳臉上,“你少在這胡說八道,壞了本宮的好心情。” “啊!”綠裳吃痛地捂著臉,目中含淚,“長公主,奴只是提醒您一句,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請您一定要守口如瓶!” “廢話,這點事還無需你提醒!”李靈月一腳踹開她,扯平因怒氣而高揚的唇角,雍容地撫了撫云鬢,冷笑道,“本宮倒要瞧瞧,能弄出什么幺蛾子來。況且,本宮還有王爺撐腰呢。” “是,長公主您,還有王爺撐腰……”綠裳嗓音漸漸低沉,埋在地上的臉上展露出猙獰嘴臉,眼里涌起狠毒的決意。 可憐李靈月被情愛蠱惑,雙眼被蒙蔽,一心以為君泠崖心向于她,卻不知她“癡心錯付”。 翌日一早,刑部的人便闖開寢宮,以她涉嫌刺殺圣上為由,將其列入嫌犯的名單。 ☆、21|第二十一章 李千落還是頭一回見到那么大陣勢地把一人“請”出來,她掐著手指頭偷偷地數(shù),一、二、三……啊呀,數(shù)不清,好多好多穿著官服的人,他們像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地圍著皇姐的寢宮。 她不明白,小螞蟻們在干什么?她好奇地睜大眼睛,骨碌碌地在那些小螞蟻和梅月之間轉, 梅月卻始終低垂著頭,給嘴巴拉起了封條,謙卑地演繹好一名不說閑話的女官角色,哪怕李千落急得想跳起來撬開她的嘴,她也不吐露半個字。 梅月不告訴我,壞豆腐又要我站這里圍觀,可是一堆小螞蟻有什么好看的? 我知道了,是讓我看皇姐么? 啊……皇姐出來了。咦,怎么她這么狼狽。 只見李靈月的雙目毫無精神,挫敗的神情灰蒙蒙地撲在臉上,把胭脂水粉都打落了幾層,衣衫也狼狽不堪,顯然是經(jīng)過了一番掙扎與吵鬧。 雖然她很努力地端起高傲的架子昂首挺胸,但若剝開那層虛偽的殼子,就知道她此刻就是一只落網(wǎng)的鱉,架子端得再好,也逃不了被刑部請去問話、偵查的命運。 就在半天前,刑部傳來消息——乞巧夜的刺客已經(jīng)招供,籌劃并收買他們的人名喚莊盛,而刑部根據(jù)莊盛尸首里摸出的線索抽絲剝繭、順藤摸瓜,發(fā)現(xiàn)柔成長公主李靈月與莊盛有密切關系。 這個消息就像一顆悶雷砸進朝廷里,將那些跟李靈月有些不清不楚牽扯的官員,驚得雞飛狗跳,真恨不得把耳朵刮下來,貼到君泠崖的心口上,探探口風虛實,掐指算算自己的祭日是什么時候。 君泠崖這一出戲是要大清掃還是大喋血,李千落都不知道,她只是照著君泠崖的指示,來這里做個走形式的擺設,等到大伙兒簇擁著李靈月走了,她才傻乎乎地問:“他們帶皇姐去玩么?為什么不帶我去呀,我也想去玩。” 大錦律法嚴苛,哪怕金貴得同天子攀親帶故之人,只要有犯罪嫌疑,都得到刑部走一遭,讓刑部從其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事兒,若是閉口不答或拒不配合,那只要天子一點頭,臀部想開怎樣的花,就由其自選了。 刑部有什么神乎其技的逼問本事,梅月不知道,她只知道,“有幸”從那走了一圈回來的人,哪怕從前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出來后都能變得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梅月可沒膽子告訴她那些丟進池里都洗不清的黑幕,只把問題往君泠崖那甩:“他們并非去玩,圣上若是不解的,可偷偷詢問王爺,他定會一一解答。切記,別讓他人知道。” 噢,要偷偷地問,不能讓別人知道。 掌握了詢問方式的真諦,她樂得腳都控制不住,一徑跑去宣政殿找君泠崖去了。 宣政殿乃天子辦公之所,亦是天子的書房,本來是獨屬于她的寶殿,但現(xiàn)在卻有只鳩占了她的鵲巢,非但將爪子按到她的寶座上,得意地引頸高鳴,還讓她把巢擦干抹凈,雙手送給他做禮物。 她不喜歡批閱那些激昂慷慨的長篇大論,這禮物送出去,她也樂得一身輕,只不過她這被趕出來的主人,就得“享受”進殿得經(jīng)過主人同意的可憐待遇了。 古樸的書香與墨香作伴,在空氣中飄飄蕩蕩,嗅到宣政殿獨有的香氣,她放輕了步伐,躡手躡腳地走到眼尖的內臣身邊,用“噓”聲阻止了內臣的長報。 “噓,我要偷偷地進去。”豎著玉指,點在唇中,她骨碌骨碌地轉著杏眼,傻乎乎地搖手道,“不可以吵到他。”吵到他,就不叫“偷偷”了,噓…… 內臣疑惑的水在肚里滾了一圈,實在摸不準圣上這股小偷小摸風的去向,只好用眼神請示了梅月,悄無聲息地給君泠崖稟報去了。 金碧輝煌的殿門啟開,她賊眉鼠眼地在殿內左右遛了一圈,見到君泠崖在內殿里埋首辦公,大松口氣,拎著下擺輕聲慢步地往里去,好似一只偷腥的貓兒,走了幾步怕被人發(fā)現(xiàn),又鬼鬼祟祟地藏在桌后,打探好情況才繼續(xù)前進。 噓,梅月說要偷偷的,不可以被發(fā)現(xiàn),不可以吵到他。 終于挪到內殿的龍紋金鏤門上,她攀著門邊,小心往里看一眼,壞豆腐低頭寫東西,看不到她,可以偷偷地進去。于是,把腳步放得更輕,貼著門鉆進內殿,抱頭蹲下,挪挪挪,挪到君泠崖腿邊上,手指頭一戳,在他驚異的目光中“噓”了一聲,虎頭虎腦地搖手道:“偷偷地……” 君泠崖揉了揉眉心,內臣已經(jīng)稟報她的到來,他也將她的一舉一動落入眼里,還談什么“偷偷”。只不過他專心批閱奏狀,沒閑余時間理她。 本以為她只是閑得沒事做,想來學習政論,現(xiàn)在看來,她是閑出了新高度,無聊得要抽芽開花了。 “圣上似乎無事可做?”他慢條斯理地擱下筆,好整以暇地支腮看著她。 “有、有。”她東張西望,看到那些在殿內伺候的宮人,挪得離君泠崖更近,扯了扯他的衣袖,“噓……有事偷偷問你。” 君泠崖眉頭不動一根,揮手讓宮人下去了:“說吧,何事?” “梅月說,要偷偷問你,”看宮人都走了干凈,她才站起來,夸張地比劃道,“你要把皇姐帶去哪里玩,為什么不帶我去呀?” 君泠崖想通了她的意思,頗有些哭笑不得,她還真是將“偷偷”的真意演繹得十足啊——偷偷摸摸地進來,偷偷摸摸地問。 梅月將這問題丟給他,真是膽兒大了。 “圣上想知道?”君泠崖反問,見她點頭如敲鼓,把一本奏狀丟到她面前,下巴一昂,“臣的手有點酸,若圣上幫臣批奏狀,讓臣休息,臣便告訴您。” 又、又批奏狀。 剛揚起的精神迅速走向下坡路,她嘴巴耷拉下來,不開心地搖搖頭:“不想批,你告訴我好不好。” 君泠崖收回奏狀,廢話也不多說:“圣上,請吧。” 論意志堅定,她還差了十萬八千里,遇到這鐵打不動的壞豆腐,她還不得乖乖投降?“嗚……”她扁扁嘴巴,認命地道,“我批、批。” 君泠崖眼里浮上一絲笑意,扶穩(wěn)她坐好,攤開奏狀,繼續(xù)他樂此不疲地批閱奏狀訓練。雖說只是讓她代筆,但他的要求一點兒沒松懈,他非但會刻薄地指責她下筆的力道、氣勢不夠,還會逼她學習遣詞造句,直到她能獨立寫出三句像模像樣的點評后,才放過快哭了的她。 “哭什么?”嘴上說得犀利,君泠崖卻溫柔地給她遞去金絲錦帕,“擦。” “嗚……兇巴巴。寫好多東西,我都不懂,手好痛,好痛。”她揉揉眼睛,抓著錦帕,隨意糊了一臉,看到被自己弄得臟兮兮的錦帕,又嫌棄地丟回君泠崖懷里,“你看,手指頭紅通通的。” 君泠崖丟開錦帕,瞥向她的手指,蔥白指尖抗議地散出紅色,警告似的提醒他,今天的訓練過量了。 他心口被針扎了一扎,生出些許痛意,他似乎太cao之過急了,只怪先皇走得突然,爛攤子丟了一個又一個,而他這亂臣賊子,若不早日幫她筑好龍基,他日他被李氏勢力顛覆時,尚有何人幫她? 但仔細一想,今天這訓練強度對她而言,似乎真的過了。 “對不住,是臣的錯。”君泠崖誠懇地道歉。 她還是不高興,揉揉胡蘿卜似的手指頭,左右看看,梅月不在,就大膽地把“胡蘿卜”伸給君泠崖:“痛痛,幫我揉揉好不好?” 君泠崖怔愕,送上來的玉指紅色漸消,但還可憐兮兮地透著幾分紅,等待他的垂愛。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像捧著心愛的嬌花,生怕一用力就折了,再握著她的指尖,動作緩慢,順著同個方向揉捻,直把那任性的紅痕消掉,才放手。 “成了。”君泠崖放開手,不留一點眷戀的痕跡,循規(guī)蹈矩得不像樣。 看看小手指頭,哇哦,不紅啦。 她沒心沒肺地晃著手指笑了,突然上前,給了君泠崖一個大大的擁抱:“謝、謝謝你。” 作者有話要說: 壞豆腐被突襲,他會腫么樣呢⊙▽⊙ 感謝十三月的兔子扔噠萌萌噠地雷 ☆、22|第二十二章心亂 君泠崖從來沒有這么心煩意亂過,腦袋里的線都被一雙玉手攪得亂七八糟,纏成死結,連線頭都不知去向何方。 就在半天前,李千落突然的一個擁抱,撥亂了他沉寂許久的心池,什么天翻地覆、地動山搖的夸張之詞,都無法貼切形容他內心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