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他的病早好了,你也不想想,皇帝是他的親叔父,請了十幾個太醫(yī)圍著他看病,他能不好嗎?”蕭謹(jǐn)言故意帶著幾分挖苦道。 阿秀便道:“那也是因為他病了才這樣的,人若是一直平平安安,無病無災(zāi)的,那才是最好的。”阿秀說著,只閉上眼睛,按了按胸口,她的胸口掛著除夕夜蕭謹(jǐn)言送他的那一枚銅錢,她堅信這枚銅錢會給她帶來好運,可以消災(zāi)祛病,永保平安。 蕭謹(jǐn)言看著阿秀閉上眼的模樣,長長的睫毛不住的翕動著,像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一樣,蕭謹(jǐn)言只低下頭,悄悄的湊過去,在她臉頰上啜了一口。 阿秀一下子睜開了眼睛,蕭謹(jǐn)言便立馬換上一副一本正的表情,時不時清一清嗓子掩飾幾分尷尬。 恒王府離安國公府并不遠(yuǎn),不過就只隔著三個街道,大雍皇城的建制就是如此,西北角上都住著公卿侯門,大家聯(lián)絡(luò)起感情也方便。這一代除了恒王府,還有*長公主府、恭王府、安福侯府等好幾戶人家。當(dāng)年恒王出征,驍勇善戰(zhàn),先帝對恒王很是器重,誰奈何先帝病危之時,恒王尚在邊關(guān),大敵當(dāng)前,若是不抵御韃子,只怕當(dāng)時大雍又要有大禍患,等邊關(guān)一站告捷的時候,先帝也已經(jīng)駕崩了,當(dāng)時的徐貴妃把持后宮,便伙同安國公等人,將現(xiàn)在的皇帝推上了皇位,雖說也有先帝遺詔,但畢竟在那樣的情況下,還有許多大臣對這個結(jié)果保持異議。誰知恒王回京之后,并沒有任何一絲不悅,主動放棄兵權(quán),只想做一個閑散王爺。 那時候恰逢恒王妃有孕,皇帝便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恒王妃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卻沒想到愣是遭遇了難產(chǎn),在努力了三天三夜之后,生下周顯撒手人寰。恒王從此可以說是一蹶不振。直到后來南方起了戰(zhàn)事,東南叛軍企圖揮師北上,恒王爺才再次出山主持大局,兩年功夫?qū)⑴衍姎⒅翈X南,剩余叛軍在南海邊投河而死。在剿匪的過程中,恒王爺納了錢塘總兵明遠(yuǎn)淮的庶女明若玉為側(cè)妃,就是陸mama口中的明姨娘。聽說當(dāng)時在路上曾生過一個小郡主,只可惜叛軍來的時候,不小心給弄丟了,從此尋尋覓覓了整整十年,再沒找到那個可憐的孩子。當(dāng)然這些事情,外人是不知道的,也就只有恒王府家里頭幾個老奴才知道。 恒王爺死后,恒王府就越發(fā)落敗了,只留下周顯這一顆獨苗,原本是寄予厚望的,但最后還被太后娘娘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弄得賭氣去當(dāng)了和尚,周顯的外公永昌侯為了此時氣的差一點起不來床。 馬車在青石板的地面上骨碌碌前行,蕭謹(jǐn)言稍微向阿秀講了一下周顯的遭遇,其實這些阿秀前世都知道,但都是道聽途說而知,如今聽蕭謹(jǐn)言親口說出來,更覺得這中間殘酷的讓人嘆息。 不多時,馬車就到了恒王府的左角門口,看門的小廝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瞧見了蕭謹(jǐn)言的車,只急忙就迎了上來,笑道:“我們家爺一早就惦記著世子爺要過來,讓奴才起個大早在門口候著。” 阿秀跟著蕭謹(jǐn)言下車,才瞧見這小廝原是在廟里服侍周顯的小和尚,如今也跟著還俗了,頭上便帶著一頂西瓜皮氈帽,所以方才一下子沒看出來。阿秀便想起了初一來了,只抬起頭問蕭謹(jǐn)言:“爺,這兩天我沒在府上瞧見初一,她是不是還在服侍小王爺。” 那小廝便笑著道:“姑娘放心,初一姑娘在里頭呢,我們府上原來的奴才都遣了出去,如今光家生子不過就是十來戶的人家,都在莊子上干活,這兩日我奶奶才走訪了幾個莊子,讓各家各戶夠了年紀(jì)的小姑娘都進(jìn)府來,到時候讓小王爺好好甄選一番。” 阿秀只一邊跟著蕭謹(jǐn)言往里頭走,一邊道:“小王爺身子不好,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勞動他的好,讓你們管事mama做主就好了。” 恒王府是親王府,規(guī)制破大,比國公府還要大上幾分,國公府里頭便是進(jìn)了院子,若是路遠(yuǎn)都有車接送,可這恒王府里頭卻連一輛車也沒有,阿秀心道,這大抵是因為人手不夠的緣故。果然又走了一小會兒,到了一處小院,進(jìn)門就是長長的抄手游廊,游廊上頭的紅漆都掉了色,看上去很是落魄,上頭連半只會叫的鳥兒也沒掛上。 阿秀看著就覺得有些嘆息,同樣年紀(jì)的人,蕭謹(jǐn)言活得這樣滋潤,周顯卻這般清苦。 “世子爺,我記得文瀾院里頭有一對八哥,您常說它們吵著你念書都不安生,不如送了給小王爺吧,你瞧這里頭靜悄悄的,哪里像個人住的地方。” 蕭謹(jǐn)言看了阿秀一眼,雖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但還是假裝生氣道:“我倒不知道,原來阿秀你也有這么個敗家的毛病?” 阿秀便低下頭,略略撅起嘴,模樣調(diào)皮可愛。正說著,三人已經(jīng)來了正廳門口,那小廝在外頭通傳了一聲,就瞧見門簾子一閃,初一挽了簾子從里頭探出頭來,見了蕭謹(jǐn)言和阿秀,只急忙上前將兩人引了進(jìn)去。 阿秀才進(jìn)門,就瞧見周顯正從里屋出來,身上穿著月白色銀絲暗紋團(tuán)花長袍,外頭披著一件同色的大氅,頭上戴著氈帽,雖然看上去還是一如既往的清瘦,但神色已經(jīng)瞧出有了幾分精神。見蕭謹(jǐn)言進(jìn)來,急忙就請了他入座,阿秀和初一同去茶房沏茶,兩人在路上邊走就邊聊了起來。 “怎么還只有你一個人在身邊服侍,府上沒有其他丫鬟嗎?”阿秀只隨口問道。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和阿福先被送了回來,小王爺在宮里頭住了十來天,聽說皇后娘娘賞了好些個宮女jiejie給小王爺,可小王爺愣是一個沒要,說自己習(xí)慣了一個人。”初一只皺著眉頭繼續(xù)道:“我平常也不做什么,就是熬個藥,沏個茶什么的,其他的都是阿福服侍的。” 阿秀聽初一這么說,只擰著眉道:“這可不行,你得學(xué)著服侍了。”阿秀看著初一,只鄭重其事道:“你是想留在小王爺身邊呢?還是跟著世子爺回國公府?” 初一見阿秀這么問她,頓時就有些疑問了,只睜大了眼睛問道:“我還可以不回國公府嗎?” 阿秀看了一眼如今這恒王府的光景,只想了想道:“如今這兒連幾個像樣服侍的人也沒有,世子爺肯定是想讓你留下來服侍小王爺?shù)模惴痰娜兆娱L了,小王爺必定就離不開你了,到時候只怕世子爺會把你劉在小王爺身邊也說不定了。”富家公子之間送幾個丫鬟使喚,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更何況恒王府如今是這個光景,蕭謹(jǐn)言不可能不出一點力的。 初一只想了想,默默點了點頭道:“那……那我就先不回去了,我瞧著小王爺身子還沒全好,這早中晚三趟藥還是得有人關(guān)照著點。” 兩人說著,只洗過了茶壺茶杯,泡了一壺好茶送進(jìn)去。 蕭謹(jǐn)言在廳中做了片刻,只開口問周顯道:“皇上有沒有說,等從東郊回來,讓你去哪邊應(yīng)卯?” 周顯見蕭謹(jǐn)言這焦急的模樣,反倒笑了起來:“皇上倒是提過,可是我沒應(yīng),太后娘娘才剛死,安國公那邊的勢力不容小覷,皇上這個時候讓我回去,有些cao之過急了。” 原來皇帝雖然是太后娘娘的親子,卻也痛恨安國公打著老國舅爺?shù)拿枺诔薪Y(jié)黨營私,奈何太后娘娘一直健在,所以皇帝也沒有辦法,如今太后娘娘死了,也確實給皇上提供了這么一個時機。 蕭謹(jǐn)言急得卻不是這件事情,前一陣子去豫王府的時候,他曾向豫王妃談起了今年淮水要鬧洪災(zāi)的事情,可在宮里頭見了豫王幾次,很明顯豫王妃并沒有把這事情告訴豫王。蕭謹(jǐn)言想起再過兩三個月,洪水來襲,生靈涂炭,心里就說不出的焦急,想著這時候若是有人能去翻了工部的賬目,看出一點這修河造堤出入來,也可以引起警覺。可這事情背后定然是牽扯甚多,不能莽撞行事,唯一的辦法是要找一個皇帝信得過的人,去把這事情說出來才行。 而周顯這三年不曾參與過任何政務(wù),正是清清白白,若這事情讓他查出來,皇帝不可能懷疑他任何一點居心,必然會一查到底。蕭謹(jǐn)言這幾天蒙在房里讀史書,其實也是在想辦法。 “我本也有意報效朝廷,奈何我父親非要讓我考上了舉人,才肯為我上書求一官半職,如今也只能在家里溫書干著急,這幾日我翻了酈道元的《水經(jīng)注》,倒是發(fā)現(xiàn)河道水系之事很有意思,心里頭還想著,若是能出仕,不如去工部當(dāng)兩年堂官,多看看那里的存書。” 這時候阿秀和初一送了茶盞進(jìn)來,阿秀將茶盞送至兩人手中,周顯接過阿秀手中的茶盞,低頭看著眼前這秀美靈動的小姑娘,心里總是浮起一絲想要親近之意,可她畢竟是蕭謹(jǐn)言的丫鬟,若是真的說了出來,反倒顯得自己失禮了。 周顯便低下頭,抿了一口茶,緩緩道:“去年大雪一直下到了早春,按著大雍的年記,今年恰巧是三年一澇的年份,我前些天在宮里的時候跟皇上提過這事情,皇上說去年光花在治水上的銀子就有兩千萬兩,為得就是能保今年的平安。” 阿秀聞言,心里頭卻砰砰跳了起來,只忍不住開口道:“這么多銀子都花在了刀刃上了嗎?若是到時候該沖毀的田還是沖毀了,該死的人還是死了,那這些銀子豈不是打水漂了?” 蕭謹(jǐn)言這時候也暗暗一驚,只抬起頭來看了阿秀一眼,阿秀只慌忙低下頭,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失禮了,奴婢只是害怕、害怕發(fā)大水而已。” 周顯忍不住抬起頭看了一眼垂眸順耳侍立在一旁的阿秀,又轉(zhuǎn)過頭看著蕭謹(jǐn)言,忽然覺得也許這其中并不只是巧合,只沉吟了片刻,抬起頭道:“既然如此,那一會兒我進(jìn)宮去見一見皇上。” 蕭謹(jǐn)言和阿秀的臉上無疑都露出了笑容,周顯只垂眸飲茶,并沒漏掉兩人同步的神色。阿秀只高高興興的上前為周顯添了一杯茶,一時間外頭有丫鬟來回話,說是明姨娘已經(jīng)吩咐廚房的人備好了午膳,小王爺這里可以開席了。初一便熟門熟路的出去,領(lǐng)了那幾個婆子從一旁的小門進(jìn)去,把午膳安置在了右次間里頭。和大廳里隔著一道簾子,很是清靜。 阿秀心頭一閃,原來王府還有其他人。不過想想也是,當(dāng)王爺公爺?shù)模l沒個三妻四妾的,恒王妃雖然去世了,王府里頭還有幾個寡居的姨娘,也是常事。 蕭謹(jǐn)言聽說周顯要進(jìn)宮,早已喜上眉梢,只笑著道:“你也不用特意在皇上面前說什么,只說你想去工部歷練歷練,準(zhǔn)他讓你查看工部的一些資料典籍,估計也就夠了。”記得前世事發(fā)之后,工部的賬本就查出了很大的問題,那些人膽大包天,本以為萬無一失,出了事情之后,也只沒了推脫。而這一世,只要趁著太后出殯這一段日子,把工部賬冊上的證據(jù)找出來,到時候那些大臣都在東郊送葬,也顧不上京城里的事情,況且那些人從不把周顯放在眼里,比起豫王親自去工部查賬,目標(biāo)更小一些。 周顯已從蕭謹(jǐn)言的目光中看出了笑意,只低眉道:“都說你自從去年落水之后就轉(zhuǎn)了性子,還當(dāng)真是這樣,以前你從不喜歡這些仕途經(jīng)濟(jì)上的事情,我和孔文拉著你聊兩句,也會被你數(shù)落上了半天,如今倒是整個都變了。”周顯說完,只挑眉看了蕭謹(jǐn)言一眼,問他:“佛家有涅磐重生一說,不知你是否相信?或許去年你落水之災(zāi),不過就是一場劫渡,讓你能涅磐重生。” 蕭謹(jǐn)言聞言,心下已是微微驚訝,這小王爺過了三年吃齋念佛的日子,當(dāng)真還有些得道高僧的感覺了,怎么就能說的這么準(zhǔn)呢?蕭謹(jǐn)言一下子就尷尬了起來,只笑著道:“照你這么說,人生一次病、受一次災(zāi),都可以叫做劫渡了?” 周顯見他有意避過這個話題,也只微微一笑,兩人揭過了這幾句。阿秀站在一旁,倒是心跳的厲害,再抬起頭看蕭謹(jǐn)言的時候,心里越發(fā)就緊張了起來。難道小王爺說的是真的?阿秀仔細(xì)回想這一世重遇蕭謹(jǐn)言之后的點點滴滴,越發(fā)覺得蕭謹(jǐn)言比起前世對自己更是異常體貼,若不是因為前世的緣分,今生為何一見面,蕭謹(jǐn)言便就看上了自己,這委實也有些說不過去。阿秀抓著紅漆茶盤的手指微微有些發(fā)白,瞧見薰籠上茶壺里頭的水少了,只慌忙的端著茶盤,福身出去添茶去了。 外頭正是冬日里最暖和的陽光,幾個粗使婆子提著食盒往這邊送午膳過來,阿秀抬起頭,瞧見那垂花門外,站著一個身形瘦削卻容貌清麗的女子,她穿著一身素色衣衫,烏黑的發(fā)髻上帶著雪白的珍珠釵,一雙眸子剪剪含憂,就像是望不盡眼前的悲傷一般。阿秀一下子被她的樣子吸引了注意,鬼使神差一樣放下手中的茶盤,提著裙子走到垂花門口,抬頭看著那女子。 那女子有著片刻的愣怔,再清醒時已經(jīng)瞧見了阿秀站在跟前,只稍稍愣了愣,見跟前站著這么一個嬌俏可人的小姑娘,臉上便擠出一絲笑來,只問道:“你是許國公家的小丫鬟嗎?” 阿秀也不知為何,原本遠(yuǎn)遠(yuǎn)看看著的時候,瞧著她有些冷淡,可如今聽了她柔和的聲音之后,便覺得她是再溫婉不過的一個人,只笑著道:“奴婢是世子爺跟前的丫鬟,不知夫人怎么稱呼。”這個年紀(jì)的人,多半是恒王爺?shù)逆希羰琴Q(mào)然開口就喊了人姨娘也是不敬的,恭恭敬敬的喊一聲夫人,最有禮數(shù)。 明姨娘眉梢?guī)еc點的笑意,見阿秀如此乖巧懂事,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心里頭卻想道:若是自己的閨女沒有丟了,這會兒子估摸著也有這么大了。明姨娘想到這些,心口就隱隱痛了起來,只忍不住偏頭掩著嘴咳了幾聲,見阿秀正關(guān)切的看著她,這才開口道:“你進(jìn)去吧,我是久病孀居之人,不便進(jìn)去,若是你家世子爺有空,請他多來瞧一瞧小王爺,年輕人之間要多走動走動才好呢。” 明姨娘說著,只轉(zhuǎn)身離去,身后連半個丫鬟也沒有跟著。阿秀福了福身子送她離去,一路上看著她那孤寂的背影,忽然生出了幾分親近之心。恒王府如今沒落了,她一個女人還能一心一意的守在這里,想必也是對這里有真感情的。阿秀想起自己的前世,雖然一樣是做姨娘的,不指望著世子爺心里頭只有自己一個人,只盼著能長長久久的能在世子爺身邊呆著就好,即便只是做個使喚丫頭,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阿秀端著茶水回去的時候,次間已經(jīng)上了一桌的菜肴,蕭謹(jǐn)言略略用了幾口,只夸贊道:“竟然還是三年前的口味,你們王府的廚子倒是沒有換?” 周顯便低下頭,眉梢略帶著點笑道:“明姨娘說別的人走了都好請,若是這廚子走了,以后再想吃這個口味的菜就難了,所以家里頭的下人都打發(fā)全了,唯獨廚房的幾個廚子都還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