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蕭三郎和蕭四郎,從小就養在東宮,太皇太后有多寵他們,你還不知道。你覺得十郎受了委屈,太皇太后還覺得是十郎有錯在先呢。” “那太后……該怎么辦?”豆盧氏不復當日吵鬧著要為兒子討公道的模樣,急切的看向何太后。 “回去,讓阿兄把十郎打上一頓。然后禁足思過。”太后說道。 “啊?”豆盧氏呆住,“太后這……” “打的難看不傷要害,給蕭家人和太皇太后看得!”何太后已經懶得在去看她,“要么就是你上門親自向博陵謝罪。” 蕭三郎和蕭四郎都是庶出,但是嫡母卻是博陵長公主,就算要上門道歉要找的也是燕王和博陵。 豆盧氏想起當年自己和博陵長公主相爭的事,要是自己上門道歉,恐怕會被羞辱。 她咬了咬唇。 何太后見狀不再理會她,轉過頭去看大何御女,“最近陛下有召掖庭女子么?” “回稟太后……一次都未有過。”何御女垂頭說道。 “……”何太后這些天身體不好,也沒有那個精力看女官那里的彤史。她聽到侄女這么說,沒有半點意外,要是皇帝哪天臨幸了別的女人,她才要吃驚呢。 看來當年太皇太后沒有的本事,她的侄女倒是有了。 “罷了。”何太后如今也不懷什么希望了,都一年多了還是這樣,她還能怎么想。 ** 道觀地處山中,山道難走,但周圍風景秀麗,常有人來此處賞景。但香火并不如山下的那些佛寺昌盛。 一處房舍中跪坐著一個青年道士,道士粗布道袍,頭上梳發髻,以木簪固定。他面前一卷書籍攤開,熹微的光芒投入室內,照在他俊秀昳麗的面孔上。 門上突然被敲了兩下。 “請進。”青年道士睜開眼揚聲道。 門吱呀一聲從外面被推開了,一個年長一些的道士走入內,滿臉為難,“清則,常山太妃又來了。” 清則跪在那里有一瞬間的僵硬,過了一會他嘆口氣,“師兄,我去。” ☆、第90章 凝華 平城內如今絕大多數人都將眼睛盯在遷徙青齊的士族上面,朝廷已經發話了,要將青齊反抗國朝的那些士族全部打散遷徙往代北,建立平齊郡。 那些反抗北朝的士族在南朝看來固然是英雄,不過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那些士族也要被遷徙到那么一個帶著十分明顯的羞辱意味的地方去,在那種地方一呆別說幾十年,只要二三十年,要不全都死光了要么留下來的和當地的平民沒區別了,還別提一群人的身份已經被降成了散戶。 平齊郡的事,還有派遣往青齊的刺史以及刺史以下的屬官,一下子讓許多人都蠢蠢欲動起來。青齊的確是一個好地方! 一下子平城中人心開始活泛起來。 前段時間蕭家兩兄弟和阜陽侯世子為了幾個舞姬斗毆的事在平齊郡面前都不算甚么了。 但不算甚么,不代表沒人關心沒人不知道。太皇太后從燕地就快回來了,要是何家再不做出點表示,說不定一家子都能被削了去。 堂上,何齊被家人困在一截木樁子上。何猛手里拎著個馬鞭,恨鐵不成鋼的瞪著兒子。 豆盧氏這會沒了往日的神氣和霸氣,站在一旁抽泣。何惠十二三歲已經知道事了,瞧著同母所出的兄長被這么綁住,就上前給兄長說情。 “阿爺,阿兄好歹也是侯世子,打了阿兄,然后外面人知道了,阿兄的臉面怎么辦?”何惠道。 何齊都十六七了,這年紀早就到了娶婦的年紀,要是一頓打傳出去,外頭的事怎么想? 何猛平日很疼愛這個女兒,但是此刻一家子的命都拴在腰帶上,哪里敢有半點馬虎,尤其何太后還和他著重說了何惠的事。豆盧氏以前就想著自己的女兒也能做皇后,沒少在女兒的面前說天子長相俊美文采出眾,是世間難得的好男兒。那兒他只是當做婦人胡鬧,也沒放在心上,如今后果出來了,在長秋宮內女兒竟然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天子瞧!女子什么時候會這樣盯著男人看?十有八、九是起了勾搭的心思。 原本北朝民風彪悍,莫說只是對男子有想法,就是真的睡了幾個男人也不算甚么,可是那是天子,是皇帝! 就算是皇后,也要守禮!一個臣女這樣做,要真的追究一個御前失儀真的跑不掉,何況他的惠娘姿色平平,無法和宮中的蕭貴人抗衡。 蕭貴人從小就陪伴在天子身邊,若不是太皇太后有意考察一下這個侄女,說不定直接跳過手鑄金人成為皇后。蕭貴人容色濃艷姿態嫵媚是宮廷上下公認的,背后還有一個太皇太后,這心思能討了甚么好? “婦人短視之見!”何猛呵斥何惠道,“外面的事你一個小娘子懂得甚么?如今你兄長犯下了大禍,若是不加懲處,將來恐怕還不知道有什么樣的禍事在等著!” “阿爺??”何惠還是第一次被阿爺這么訓斥,嚇了一大跳,她連連向后退了一步,眼中含淚。 “……”何猛原本就疼愛她,看見她雙目含淚的模樣,心下實在不忍。他cao起鞭子對著嫡子幾鞭子就是狠狠打下去。 北朝和南朝不同,風氣尚武,何猛也有幾把力氣,幾鞭子抽下去,鞭鞭見血。 “阿爺,阿爺別打了,別打了!”何齊被打的哀哀直叫,他長得這么大被母親一直捧在手心上,哪怕他玩弄侍兒鬧出人命,豆盧氏也是幫著把侍兒那一家子都給發賣到礦上去。如今這么被打,他真的吃不消。 “阿爺,兒求你了阿爺!!”何齊被打的皮開rou綻,慘叫連連,“啊!!”又一鞭子下來狠狠的抽在他的腿上。 “阿爺,兒要死了啊!” “阿爺,阿兄真的扛不住了!”何惠瞧著自己兄長身上的袍子都已經滲出血來,她也顧不得父親正在氣頭上面,就要去抱何猛的手臂。 “惠娘走開!”何猛一抬手就把女兒甩在一邊,他手里拿著鞭子指著豆盧氏,“你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好女兒啊?一個在外面闖禍,一個在天子面前闖禍,是不是要把這個家都作完了才肯罷休?” “阿爺?”何惠撲倒在地,還來不及從地上爬起來就聽到何猛這一句。 “惠娘啊惠娘,”何猛簡直痛心疾首,“你真當后宮是那么好進去的?你幾個姊姊進去,天子連見都沒有見過她們一面,她們在掖庭里就如同守活寡!要是當時的事傳出去,你當蕭貴人會放過你?” “那些姊姊見不到不是理所當然的么?”何惠看不上那幾個姊姊,都是侍妾生的下等貨色,進宮了還只是最一等的御女,哪怕是個世婦,都要好過許多。 “你!”何猛差點沒有被女兒這話氣死,他不忍心像打兒子那樣打女兒,對著何齊又是狠狠幾鞭子下去,打的皮開rou綻才好點。 豆盧氏看著兒子鮮血淋漓的傷口想去攔,又想起太后說的去博陵長公主那些賠禮道歉,不由得遲疑了一下。 “你簡直是將一雙兒女都教廢了!”她放下帕子就聽到何猛在怒斥她。 “我教廢了?”豆盧氏聽到這話,幾步上去就和何猛理論,“我至少還教了呢,你呢,你做了甚么事?” “你管過沒有?家里這么大,都是我在cao持,你呢一轉頭就和那些賤婢廝混去了,還生了諸多豬狗!正經的孩子你不管不顧,只曉得喝酒玩女人,你兒子還不是和你學的?我再怎么樣,也沒有教過他這個!” “你!”何猛氣急,就要和豆盧氏分個勝負。 豆盧氏壓根就不怕,她幾步上去雙手抓住何猛肩膀一翻,眨眼間重重一響,何猛整個人就屁股朝下的墩在地上。 “阿爺,阿娘?”何惠見著父母吵架甚至動手,原本心急如焚,如今瞧著兩個打架,豆盧氏反而占了上風,不由得雙眼發直。 “你來打我啊,你打啊。”豆盧氏看著地上叫痛的丈夫冷哼一聲。 鮮卑女人就不是神馬手無縛雞之力的,豆盧氏出嫁之前不僅僅學騎射,更是連角力都一塊學了。到了如今何猛都打不過她。 “你、你……”何猛一手扶著腰部,手指著妻子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旁邊的家人們瞧著主人們鬧成這樣,一個個的忙著趕緊低頭。 “你說我教的差,你來教啊。”豆盧氏心性被激發出來,丟下這句話扭頭便走。何惠瞧著母親走遠,連忙跟上去。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何猛在家人的攙扶下從地上起來,他見著上面涕淚滿臉的嫡子,不禁悲從中來,拍腿大呼。 豆盧氏受不了這氣,當天就收拾東西回了娘家,何惠百般勸解都不行,她只能看著母親坐著犢車離開家里前往外祖家。 雖說鮮卑已經在漢化,可是畢竟鮮卑已經在草原上過了那么多年。尊女的習性一直都在,至于漢人的那種受氣新婦在鮮卑人中不流行,過不下去了,直接把財產一卷走人。甚至鮮卑女人還擁有對丈夫遺產的繼承權,她們還真的不必指望著兒女過日子。 何惠在屋子里哭了半日,她的乳母看不下去,“五娘子何不去勸勸郎主,去接娘子回來?” 豆盧氏的娘家也不是甚么任人欺負的角色,再怎么樣,哪怕是為了孩子們,何猛都不可能和豆盧氏和離,那么只需要去個人勸勸,勸的消氣了就可以了。 “阿姆,阿爺今日也說了我。”何惠一想起何猛說的那些話,她就垂淚,她喜歡天子有甚么錯,就是在長秋宮中失儀了,天子不也是沒說甚么嗎? “五娘子。”乳母重重嘆了口氣,何惠就是被父母給慣壞了,當時兩夫妻只曉得把嫡女捧在手心上,卻忘記教禮義廉恥了,如今犯了錯還懵懂不知,這再這么下去,恐怕將來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郎主總是疼五娘子的。”乳母嘆口氣,“說的那些話雖然口氣重,但是都是為了你好啊。”乳母勸道。 “……”就算有萬般委屈,何惠還是不可能說自己的阿爺會害自己。 “可是……可是我真喜歡陛下。”何惠年少,情竇初開,見著那么好看的人,再想起母親說過的那些話,一顆心都要撲上去了。 “五娘子,可是宮中有蕭貴人,你又該如何自處呢?”乳母嘆氣,“蕭貴人身后是太皇太后,連皇太后都得對太皇太后恭恭敬敬,五娘子又該如何?” “我……”何惠一下子就卡殼了。 她還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拓跋鮮卑冊命皇后都是以手鑄金人為準,若是手鑄金人不成功,那么就算再得寵也沒有。 當年慕容皇后就是如此。 “慕容皇后的確是不以寵愛得封皇后,可是她……”十三歲少女的心理哪里瞞得過乳母,乳母一看就知道了。“可是她活了幾年啊?” 能夠成太皇太后這樣的,前代那么多皇后里就出了這么一個。 也不是每個皇后都能熬出來的,有些受氣受苦,最后沒熬過死在皇帝和寵妃前頭的好幾個。 平常勛貴人家雖然沒有宮廷中那么富貴,但是好歹能夠平平安安。干嘛一門心思的往宮廷里鉆? “而太皇太后不允許有何家女占據高位,掖庭中的幾位女郎就是明證。” “……”何惠這下子徹底無話可說了,她那幾個庶出的姊姊進宮之后,原本以為能夠靠著何太后能夠有個好位置,至少是六嬪,結果太皇太后大筆一揮直接成了只比宮人好那么一星半點的御女。 這讓何家臉面都丟光了。 掖庭可不甚么好地方,掖庭的少年待詔和那些低位妃嬪們暗中相斗,而那些閹寺更是變態,有時候甚至還會向那些不受寵不見天顏的妃嬪下手,嘗嘗所謂的天家后妃是個甚么滋味。 何惠想了一下,若是自己被如此對待,恐怕還真的不如死了的好。 “五娘子莫要多想。”乳母愛憐的摸了摸她的頭發,“那些心思懷著也沒有用,平城里多少兒郎等著五娘子去看,慕容家的兒郎最是俊俏,若是五娘子瞧上哪個,只管去和郎主提。” “……”何惠垂著頭,不說話。 太皇太后一路東巡,得知了青齊被平定的捷報,立刻準備啟程回來。 這一消息傳到了平城,拓跋演當著人面,一副‘祖母終于要回來了,做孫子的好開心’的臉。回頭對著蕭妙音就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回來就回來,姑母肯定是會回平城的。”蕭妙音加了塊茄子炒蛋到拓跋演嘴里,這會已經有油了,植物油在東漢就已經興起,到了這會,杏仁油麻油奈實油,東西兩市里不少,甚至價錢也不怎么貴。茄子更是早早的從天竺那邊傳過來,南邊的茄子長得和樹木一樣,北方倒是和現代的差不了多少,這會已經有椿菜炒蛋了,她也讓宣華殿的小廚房去弄個茄子炒蛋出來。 宮中的人手很巧,她一聲令下到了飯點東西就呈送上來了。 拓跋演在宣華殿這里,不用在那些大臣面前那樣端著架子,他和蕭妙音坐在一張床上,床上就放著一張食床,食床上擺滿了精致的食具,鎏金碗上的蓮花紋在宮燈下熠熠發光。 蕭妙音一手持箸喂了拓跋演一口,她自己也嘗了一塊,味道還不錯。 拓跋演飲食上還是北方人,喜歡吃羊牛rou,喝用羊奶牛奶做成的酪漿。蕭妙音生怕他飲食上不注意就成了短命的家伙,愣是要吃青色的菜蔬,拓跋演都由著她。這會地里已經不出場綠色的菜蔬了,就從湯泉宮那里送過來。 結果這些菜蔬絕大多數都被蕭妙音用來投喂拓跋演了。 蕭妙音夾了一箸的綠色菜蔬送到拓跋演嘴邊,拓跋演聽說過有些貴族家里很喜歡讓那些美姬喂著用膳,甚至還讓美姬就嘴哺酒,但這些習慣在拓跋演看來委實有點惡心,可是他對著蕭妙音,那些惡心感覺完全沒有了。 他還有點小期待蕭妙音會不會做那些香艷的事兒。結果她到如今只是拿著箸和食匕喂他。 “怎么又是這個?”拓跋演瞧見蕭妙音手里嫩綠的菜蔬,轉過了頭,他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孩子似的賭氣,“我不要。” 蕭妙音原本是打算讓庖廚用葷油把菜蔬給炒一炒,最后覺得還是燙一下拌上鹽。宮中用的鹽都是精鹽,澆上高湯味道也不差,但是拓跋演就是一副不愛吃蔬菜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