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不透
海欣再顧不得埋怨宋榮瑾,到唐逸身邊幫宋榮瑾解開衣服上的扣子,用手給他扇風,哭著罵:“您總是這樣,心里不舒坦,就拿自己的身體拿旁人撒氣。一點沒有當家主人的氣度?!?/br> 宋宜顯被宋榮殷推開不讓靠得太近,幫不上忙,只能干著急,抓著頭發問,“哪里來的傷?你們一大群人跟著,傷口惡化到這個地步都沒發現?” “你們一個個都是干什么吃的??。?!” 屋子里沒人能回答。 宋榮瑾的脾氣,或許宋宜顯不了解,但是跟著他的人都知道,只要他不愿意的事,除了單舒,誰都拿他沒辦法,偏偏這幾天他又在跟單舒置氣,海欣和海琳看到過幾次他換紗布,都勸他看醫生,他就是不愿意。 宋榮殷沒心情在病房等他們理清事情的經過,醫院里專門科室的醫生和護士過來后,就將昏迷的宋榮瑾抬到擔架上,跟著一起離開了。 宋宜顯宋宜旻宋宜昌三兄弟也先后離開,房間慢慢變得安靜,只有海欣和單承留了下來。 病床上,單舒淚流滿面,滿心的擔憂讓他連吊水的針頭扯掉都沒注意到,手背上的血已經凝固,針孔周圍鼓起一個大包。 單承見狀,沉下臉色,對海欣說:“海欣,你去幫小舒辦一下轉院手續,這樣的病房我們哪里住得起,還是去一間便宜點的醫院吧。” 海欣看出單承的想法,猶豫了一下,看看單舒的樣子,小聲對他說:“你別擔心,我待會去看看他的情況,回來跟你說。” 單舒現在身心都處在最脆弱的時候,還是不要太強硬,免得他承受不住。 聽了她類似安撫的話,單舒茫然無助望著她,目光掠過單承,膽怯的不敢應聲。 他知道,自己對宋榮瑾的這種本能反應已經不正常,簡直是一種病態、扭曲! 等海欣離開后,單承在床邊坐下,握住他的手,柔聲勸:“小舒,養好傷,跟爸爸離開濱?;丶野??!?/br> 兒子心軟脆弱,他這個當父親的不能再坐視不理。 他看得出來,現在的單舒即便身心都已經千瘡百孔,但是過去十年與宋榮瑾相依為命的生活,已經徹底將他馴化。 他是實實在在將宋榮瑾看做自己的另一半生命在愛著。 所以他沒辦法控制自己。 “嗯。”在父親溫柔而不容反抗的目光注視下,單舒不得不點頭,抬頭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好,聽爸爸的。” 心,在一刻發出撕心裂肺的劇烈疼痛。 他突然意識到,就算是前一晚心灰意冷,絕望到輕生,他都沒有真正想過跟宋榮瑾分開。 即便是死,他也是抱守著這份感情而死! 而現在,在父親無聲的期待下,他和宋榮瑾要真真切切地分開了,物理上的,心理上的。 這一切來得是這樣漫長,卻又那么突然,讓他措手不及。 緊隨而至的,是對未來的迷茫,以及離開自己深愛十年之人后內心的驟然空虛。 低頭,guntang的眼淚落在手背上,單舒額頭抵在單承肩膀上,任眼淚打濕父親肩膀上的衣服,“爸爸,我好怕?!?/br> “別怕,爸爸陪著你重新開始?!?/br> 這十年,宋榮瑾從來沒有讓他踏足過世俗社會,實實在在是在圈,,養著他,單承也不知道,單舒還能不能適應外面的社會。 他還這么年輕,不可能真的把他困在老家一輩子。 哎—— 輕撫著兒子的頭發,單承無不自責的想,自己并沒有盡到一個當父親的責任。 出院手續很快辦完,單舒剛住進醫院一天,沒有什么東西,單承便扶著他從病房出來去坐電梯。 海欣本來想送,但是單承怕宋榮瑾醒過來,那邊照顧的人手不夠,就讓她回去了。 手腕上的傷比較深,離開前醫生幫忙做了固定處理,吊在脖子上。 晚上這個時候在醫院的人已經很少了,坐電梯從住院大樓出來,濱海特有的季風撲面而來,帶著春末的花香和泥土氣息。 單承為單舒整理好披在肩上的衣服,問:“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歇一歇再走?” 單舒微微搖頭,“沒事?!?/br> 雖然身體確實因為失血過多而虛軟無力,倒還能堅持一會兒。 單承慈愛看著他,摸了摸他的鬢發,說:“這樣看,你和你mama長得可真像。就是輪廓相對于男人來說過于俊秀了?!?/br> 晚風吹拂,父親的話,單舒自然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的將來,問:“爸爸想mama嗎?” “想啊,怎么不想?!眴纬袊@口氣,牽著他的手往大樓外的停車場走,“我和你mama聚少離多,你出生后完全托付給你mama和外婆養,或許因為如此,讓她們過于勞累,早早就離世了?!?/br> 或許也因為如此,造成了單舒現在這樣優柔寡斷當斷不斷的性格。 這句話,單承自然是沒有說的。 眼看著快走到停車場,身后突然傳來聲嘶力竭的喊叫,“單舒,舒舒??!” 單舒霎時停下腳步,想回頭,手臂卻被單承死死抓住,“別回頭,小舒!” “舒舒!”宋榮瑾的呼聲越來越近,單舒的身體越來越僵硬,被單承強硬推著往前走。 身后嘈雜,醫院因為宋榮瑾的逃離而陷入一片混亂。 單承咬著牙穩穩固定住單舒的身體往前推,不管他顫抖得多厲害都不肯松手,“聽話,小舒,往前看,別回頭!不能再回頭了啊,小舒!” 父親哀求而無可奈何的話讓單舒淚如雨下。 他也想走,想趕快坐進車里,離開這個讓他放不下卻又無比難堪沒有盼頭的地方。 可是宋榮瑾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喚讓他神魂都要碎裂,步履維艱,那么痛,那么不舍。 “舒舒!舒舒!” 明明夜色深沉,明明燈光昏暗,可宋榮瑾就是像野生動物一樣憑著本能的感知追到停車場來。 遠遠看到那兩個互相攙扶著艱難前行的背影,宋榮瑾推開阻攔自己的醫生和護士。 “舒舒,你不要我了嗎?” 哀哀的,宋榮瑾嗚咽著問,像被遺棄的孩子,腳步踉蹌靠近那兩個慢慢停止移動的人。 “舒舒,連你,也不要我了嗎?” 單舒抓住單承的手,數次想回頭都被單承擋住,泣不成聲,“爸爸,爸爸——” 單承痛惜抱住他,不停問:“你還要回頭嗎?回去繼續給他當管家?幫他找情人,養情人?繼續回去跟著他一輩子無名無分,時刻擔心自己因為年老色衰被趕走被替代?” “單舒,單舒,你要自甘墮落自甘下,,賤到什么時候?你已經為他死過一次了,為什么還是不能醒悟?他那么有錢,有那么多情人,你永遠不可能會是他的唯一,不要做夢了,單舒,你還要自我欺騙到什么時候?” “愛情是不能強求的啊,單舒!” “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這么簡單的道理,你為什么不明白?你二十八歲了啊,單舒,你已經長大,是個成年男人了,他也已經三十二歲,這是你們的人生,不是兒戲!” 父親拉下臉面的責罵讓單舒感覺自己要被活生生撕碎! 他怎么會不懂? 他太懂,太明白了! 可就是參不透、悟不了這本愛情迷經,他在里面摸爬滾打死去活來脫了一層又一層的皮。 哪怕絕望悔恨怨憎充滿他的內心,仍然無法埋葬、掐斷心底那一絲希冀。 他愛得太過純粹,純粹到哪怕宋榮瑾只給了他一個微笑,一朵盛開的花,就在他心底生了根發了芽。 到現在已經長成參天大樹,枝繁葉茂盤根錯節將他重重包圍再也無法徹底拔除! “單舒!” 宋榮瑾慢下腳步,跟過來的人想抓住他,被用力推開。 其他追過來的人停住腳步,氣喘吁吁看著他。 宋榮瑾眼神亢奮瘋狂地慢慢走向單舒和單承。 “單舒!”平靜下來,宋榮瑾用詭異的口氣說:“這一生,除非我死,否則,我絕對不會讓你離開!” “所以,只要我現在死在你面前,你就徹底解脫了,對嗎?” 單舒發出痛苦的嗚咽聲,掙扎著扭頭看到夜色中宋榮瑾臉上的決絕和他手上的一抹冷光。 他微笑看著他,像個瘋子。 “爸爸原諒我!”手死死抓住單承的衣服,手腕上傷口因為過度用力而崩裂,鮮血滲出紗布。 終于無法堅持也無法再承受,單舒屈膝緩緩跪在單承面前,崩潰望著他,“爸爸,原諒我!” “單舒,單舒?。 备赣H痛惜地雙手扶著他,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爸爸求你,啊?!他是死是活都跟你沒關系,會有很多人關心他愛護他,你不是他的什么人,他從來也沒把你當成他的什么人——” “我是!”單舒跪在地上,虛弱、絕望,沒有出路! 氣若游絲的,他望著父親輕輕回答,“爸爸,我是他的妻!對他的愛如附骨之疽如斷腸毒藥!” 單承被他的執念與瘋狂驚得幾乎站不住。 過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顫抖著抬手含淚打了他一巴掌,“你怎么能把閨房之樂當真?你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不是寄生蟲!” 單舒閉上眼任巴掌落在臉上。 接下那并不重的一巴掌后,膝行退了一步,咚的一聲用力給單承磕了一個頭,“我知道,爸爸,我都知道。我會離開他的,爸爸!” 抬頭,單舒沒有看單承,起身后再次迅速給單承嗑下第二個響頭,“我向您保證!一定會離開!會斷得干干凈凈,不留一絲念想!” “你這個樣子,讓我怎么相信?!”單承氣得幾乎吐血,捂住胸口,不停往后退,仰頭看天上,“簡欣啊簡欣,是我的錯,我不該把孩子丟給你和媽養。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沒有骨氣沒有尊嚴——” “咚!”單舒像沒了思想沒了知覺,呼吸都似乎在漸漸遠去,只是一股可怕的執念在支撐著他。 再次俯身在地重重磕頭,“這一生,長到二十八歲,除了您和mama,他是我唯一愛過的人。爸爸,這份感情早就已經融入我的骨血靈魂,您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習慣這抽筋刮骨血rou分離的疼痛,也,讓他習慣?!?/br> “我寧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想看到他有一絲疼痛損傷。您就當這是我的魔障,讓我好好跟他說,讓我親手斬斷這詛咒般無法擺脫的情絲?!?/br> 額頭一縷鮮血順著鼻梁滑下,單舒磕完頭后就站起來,走回到宋榮瑾身邊,伸出手,微笑,“宋先生,刀給我?!?/br> 晚風驟然變得凄厲,單舒的臉在燈影搖曳下被扭曲模糊,像一紙單薄的鬼影,帶著點那么點凄涼和一往無前的蕭索孤獨。 宋榮瑾松開手,任刀掉在地上,搖搖晃晃走到單舒面前,低頭吻去他額頭上的鮮血,虛軟無力地抱住他,“我們重新開始——” 這句話卻讓單舒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沒有悸動亦無期待。 因為他的回頭并不是為了新的開始,而是更加徹底的了結。 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耗去他前半生最美好年華的感情,幾乎讓他萬劫不復的感情,他不會假他人之手,一定要親手將其扼殺! 如此,才能繼續以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