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魔教很窮(五)
秦風門在這一直辦到傍晚,他們準時收了攤子。排到兩條街的隊伍只好像之前幾天一樣,在原地鋪席歇息,等待明日繼續。門派直至至今,每次開道皆是人滿為患,這種情況屢見不鮮。 酒樓里,大部分人走光了。沒打探到什么特別的情報,還因為左護法的來信惹了一身火氣,葉青竹很不開心。抿了口茶,留意到酒樓小二下了閣樓。杯子一放,一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反正逃票也不是第一次了。葉青竹覺得這樣得心應手,并不是件可喜的事…… 返回客棧的路上,晚風輕襲,涼涼的吹過身體,帶去了多數煩思。葉青竹稍有愜意,風中沐浴許久,轉而想起茶客口中談論的主角,秦風門大師兄——白曲哲。 茶客嘴里的風流倜儻,孤高冷傲。在她看,卻是空守自道,冥頑不靈。倔得很。一個只知道追著魔道喊打喊殺,不分青紅皂白的人,有什么好追捧的? 葉青竹冷凜一笑,那個人可是拿著劍就敢直直朝自己刺過來。若非她那時還惹不起秦風門,定要叫他好好嘗嘗惹怒她的滋味。 沒想到現在他回了門派,沒在魔教門口蹲著她,等她現身了。當真是冤家路窄。葉青竹瞇了眼,腳步一至,抬首看向客棧二樓的窗口。 有白曲哲在,多少有些不方便,雖然腦袋跟木頭似的,但是為人多疑,難保不被他發現蹤跡。不管現在,將來,此人定是個極大的隱患。 眸中暗芒轉瞬即逝。 對她計劃不利之人,還是及早除去為好。 “如魚。”未敲門,葉青竹推門而進。床上盤膝的孩子抖了抖,閉著的眼倏地睜開,葉青竹沒錯過其中一閃而過的精光。扶著門框的指頭僵硬了下,她驚疑不定:“……呃,你。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公孫如魚看向她,兩只拳頭微微握起又松開,搖了搖頭。方才有一絲靈氣試圖靠近,他本就沒期待有多大希望,現在被打亂了,那絲靈氣又跑開了。也許,是天意也不一定。 失落的氣息沒持續多久,公孫如魚下床站在邊上,一副畢恭畢敬。兩人對站了很久,一個在外,一個在內。這時候,葉青竹仿佛望見一只向主子低下頭顱的小獸,只是收起爪牙,能叫人失去防備。待靠近他的那刻,便亮出鋒利的武器,將所有他忌憚的人,鎖喉咬死。 平靜,一切都太平靜了。這并非一個孩子失敗后的表情,倒像是,絕望到麻木,無謂。他在怕,卻不敢說。在痛,卻不敢肆意。 若是以前碰到這樣的孩子,葉青竹大概會誠請他修魔。只因一入魔道,永不受苦,這樣的暴戾和仇恨,正是擁有野心的前提。 可惜…… 還太早了。 “過來。”葉青竹喚他一聲,公孫如魚抬眸,乖乖走過去。葉青竹還帶著斗笠,他看不清她什么表情,不過從身上淡漠的味道來看,她沒有生氣。 葉青竹蹲身擁起他,公孫如魚先是愣怔,然后聽耳側嗖呤一聲清響,一把通體白銀的劍劃破空氣,圍著他們繞了幾周,穩穩停在身前。葉青竹抱起他躍到劍上,公孫如魚下意識抓緊她的衣裳,嗅著鼻邊淡味的茶香,棕瞳睜得大大的。 葉青竹清靈的嗓音離得很近,她道:“你常年在地上看著鳥兒飛翔,可也想試試遨游夜空的感覺?” 公孫如魚這回真愣住了。遨游天空,自在逍遙,誰不想一試?整日看著修者在天上飛來飛去,他曾也有過的虛妄。如今,擺在眼前。 舌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公孫如魚覺得他說話也是干的:“……想。” 聞言,葉青竹輕笑,在他背后撫了兩下,道:“那你抓好,別嚇著。” 公孫如魚還未點頭,腳下的劍便輕微動彈,緩緩上升高處,嗖得朝前而去。顧及他是第一次御劍,葉青竹飛得很慢,捂著他的腦袋先讓他適應一番,才放開。 頭頂的力道一松,公孫如魚眼睫顫了顫,抬起頭慢慢睜開。 夜,是清冷的夜。今天看到的月亮格外的大,幾乎占遍了整個夜空,公孫如魚第一次覺得月亮有那么好看,一直盯著它,一眨不眨。 直到一根被吹起的發絲飄到自己眼前,公孫如魚回神,轉而看著那根青絲。葉青竹沒設屏障,夜晚襲來的風,呼呼刮到兩人身上。高處的風,總是寒的,葉青竹在公孫如魚肩上一點,溫和的靈力就順著肩布滿全身。 公孫如魚舒服的瞇了瞇眼,忽然眼前一亮,他們到了南城的夜市。葉青竹驅駛著劍降到上空,那火光的顏色愈濃了。 “可看到下面忙碌奔波的商客,終日埋頭苦心經營,得來的卻是屬下的背叛,家人的陷害?” 公孫如魚順著葉青竹指明的方向看去,果然望見一個坐在鋪前,借墻上昏暗燈光數錢的店鋪老板。他在門口,屋內卻是一個婦人和伙計在暗斟暗酌,指使著她長相丑陋的兒子,在陰處設好精心準備的陷阱。 公孫如魚皺起淡色的眉,未作評論。 葉青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一步未停得朝前繼續飛。夜月明朗,竟無人瞧見天上的影子。公孫如魚被她放在劍背上,很快習慣了風速,張開雙臂保持平衡,靜靜地欣賞著低下的喧囂。 那是自己往常看到的一切,只是彼時他在暗處,如今他在高處。一樣的情景,然而又有哪里不一樣。他想不出來是哪里不對,眉頭更深,下一秒逐漸松了勁。 他看到前幾日認識的,一起討飯的玩伴,那個總是笑臉迎人,喜歡把自己撿來的食物分給他的怪人。現在正躲在一個無人的角落,團作一團,靠著冷硬的墻壁睡了。身前用來乞討的碗空空如也,碗被磕碎了一角,前幾天他還興高采烈的向他炫耀,又撿了個干凈的碗,能裝多一點食物。 明明是富人遍地的鬧區,隨隨便便一點施舍就能填飽肚子,卻搞得這么狼狽。公孫如魚壓下心底的悲哀,想著要是有機會,一定要逮著他,教他如何去搶,去爭。他移開了目光,可如果他再細看一些,就會發現那個可憐的乞丐,被亂發遮住的臉下,全是青紫,早已失去了呼吸。 “他死了。” 冷冰冰的一句話,公孫如魚回頭凝著背后之人,腦子很慢才反應過來。一片空白。葉青竹看著他嘴唇蒼白的抖了抖,然后死死咬住,回頭。 他沒再看那乞丐一眼,而是盯著前方的夜空。任下方的鬧市怎么喧囂,也挑不起他一絲興趣。 他死了。 多簡單的一句話,輕而易舉的說出來了。 他本以為,自己至少會傷心,可是沒有,他平靜到自己都覺得害怕。劍勢悄然上升,帶他遠離了鬧市,耳邊聲音逐漸歸于寂靜,只留冷風呼嘯。 遠方山巒重疊,較之剛才渺小的螻蟻,這處更有俯視蒼生的波瀾壯闊。在這群山面前,公孫如魚可以是更渺小的沙礫,也可以是另一座勃然升起的巨石。 公孫如魚安靜地看著最突出的那座,小小的心思輕微攢動。葉青竹勾唇,問他:“渴望力量嗎?” “我渴望。”此聲決然。 葉青竹又問:“為何渴望?” 公孫如魚捏了捏掌心,那時,仿若掙扎著反起的困獸,神色凌厲,道:“我要變強,不想再被人踐踏。強到無人敢對我惡言相向,強到能讓他們對我俯首稱臣!懼我,畏我,卻又敬我,尊我!” 好一個敬我尊我! 葉青竹眼中劃過一絲贊賞。 “那你可知變強,所要付出的代價。修真一途,若是沒有堅定的心智,再怎樣遠大的目標都顯得可笑。你能堅守本心,能記住今天的話嗎?” 指尖陷入掌心,沉重的疼痛傳到腦內,暖熱很快從掌中滑落,一滴滴墜下,在雪白的劍身落了一串紅珠。公孫如魚恍若未覺,答:“我能。” 他回首,有風吹動面上的黑紗,露出葉青竹似笑非笑的神色。而她身后,高山立聳,一座孤峰傲立。那是他常年看到的秦風山,此時近在眼前,竟顯得如此威嚴壯闊。 這就是所有人磕破了腦袋,也要進秦風門的原因嗎? 沒等他深思,葉青竹扶著他的肩驅劍降落。到一處寬闊的草地,葉青竹收了劍,和之前在樹林一樣,擺起了靈石。 公孫如魚知道,她要開始第二次聚氣。緊張地呼了幾口氣,他沒忘當時在陣中是有多難受,難受到絕不想再待上一刻。 “別緊張。”葉青竹擺下最后一顆靈石,給他下了一劑定心丸,淡淡道:“不是像上次那樣讓你待在陣眼,這次,你只需在一旁感受天地靈氣便可,重要的是契合度。” 公孫如魚確實放松了些,看著葉青竹起身,走到他跟前拍拍他的頭頂,說:“切忌,不可強求。” 公孫如魚眨了眨眼,頷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