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黃昏江上波光粼粼,遠處的落霞好似慵懶般流轉在初秋光景里。清輝斜映下,連綿山體碧綠如藍。 自慈州碼頭上了商船,再有三日的水路,長風便近在眼前。 “可有后悔跟我走?”他轉頭,盈盈看她,側顏隱在輕舞的浮光中,聲音甚是醇厚。 “腸子都悔青了。”阮婉故作惱意,趁他莞爾不覺,伸手勾搭上他的肩膀:“公子生得好生俊朗,不如從了本侯如何?” 邵文槿臉色兀得一黑,他初次見她就是這般的,沒有半分正經之色。他也照舊將她自衣領處拎起,這回,是直接扔進船艙房中,“阮婉,你自找的。” “斯文些,洪水猛獸!” 眼前商船緩緩駛出,不遠處,宋頤之放下手中杯盞,“許念塵,朕該是攔還是不攔?” 許念塵輕笑:“陛下不都決定好了嗎?” 宋頤之自嘲一嘆,“可是朕不甘心哪!”阮叔叔當年,明明是將她許給他的。仰首舉杯,一飲而盡,酒香便合著袖間的白玉蘭花香滲入四肢百骸,心底深處的記憶從未對旁人道起。 那是敬平九年,他隨阮叔叔來慈州。 “這便是阮叔叔的愛女?”宋頤之坐在臨窗處,托腮看著樓下的丫頭,分明餓急,眼睛一直瞅著蒸籠里的饅頭。 “嗯,是臣從前把她慣壞了,膽子大到自己一人來南順,不讓她吃些苦頭,日后還沒有教訓。餓一餓也好。”阮奕秋有些生氣。 宋頤之抿唇輕笑,小丫頭生得好看,又古靈精怪討人喜歡。 然后見她趁旁人不注意,飛快伸手抓了饅頭塞進嘴里就跑,老板追著她當叫花子攆,宋頤之“撲哧”笑出聲來。 阮奕秋卻是臉都綠了。 竟然會去偷!!! 身后侍衛就要上前,他卻揮袖攔住:“阮叔叔,我去。” 不緊不慢走到路旁,等她拼命跑來,就往路中一站。 等她一頭撞進自己懷里,他還不忘在臉上留了一抹溫文爾雅的笑容。既是阮叔叔的女兒,招呼總要打好些。 阮婉驚慌失措看他,他也怔住,原來近處看,竟是更好看,他真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臉蛋。 打發掉她身后追趕之人,他心中微軟。 抬眸瞥到阮叔叔,想起阮叔叔說的要給她教訓,就真的只給了她一個饅頭,一吊錢。 分明是惡作劇,他等著看她表情。她果真窘迫,問的卻是:“我日后如何還你?我不是乞丐!” 嗯?倒是和他預期大相徑庭,宋頤之強忍著腹間笑意,緩緩俯身,薄唇輕抿出一抹如水笑容:“小丫頭,要還嗎?那記得,我叫宋頤之。” 要記得他叫宋頤之,因為阮叔叔說過,要將你許配給我。 宋頤之?她點頭記住了。 望著她跑遠,宋頤之笑得更歡,小丫頭,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 …… 緩緩放下酒杯,商船已然駛遠。 二月里,春意料峭,慈州乍暖還寒。 少卿,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很舍不得倫家的侯爺和文槿,還有小傻子,還有鹿二 再一口氣貼完番外,有大家想看的所有人哈 下一本我們繼續侯爺,拉鉤! ☆、番外全集(14) 番外一 睿宸三年,風調雨順。 入了九月,京中天氣逐漸轉涼,依著往年慣例,宮中早早便命人做起了秋衣,陸續送到明巷各處府邸。 “葉心姑娘收好,這些都是給小世子的,陛下特意囑咐過,小世子喜歡的就命人多做些,回頭還要請葉心姑娘告訴老奴一聲。”近侍官言笑晏晏。 “有勞了。”葉心巡禮謝過。 去年四月,侯府添了新丁,整個京中都喜慶無比。小世子出生金貴,爹爹是昭遠侯,娘親是扶搖郡主,外祖父更是顯赫一時的西昌郡王,睿帝又待他親厚,這京中鮮有幾人比得! 加之,小世子出生不久,北部邊防工事又順利落幕,欽天監一口一個大吉之兆,京中目光就悉數投向那個圓溜溜胖嘟嘟的小rou球去了,連昭遠侯都被拋之腦后。 就如當下,近侍官細下交代過一番,臨近離府才轉眸環顧四圍,問到侯爺和郡主去了何處。 想起今晨阮少卿那幅模樣,葉心委實哭笑不得,應道:“侯爺和郡主去了司寶樓。” …… 公子宛的新作今日亮相司寶樓,阮少卿哪有不去的道理。 只是自今晨起,某人的臉色就不太好看。葉心問起,他就惱得很:“沒時間寫家書,卻有時間畫畫,定是邵文槿那廝慫恿的!” 慫恿阮婉不給他寫家書!! 葉心掩袖便笑,“小姐何時沒給侯爺寫家信?不一直都是姑爺代勞的?” 阮少卿輕哼一聲,所謂的代勞畫面就依稀浮上腦海。 她念,有人寫,還不忘眸含笑意。不待他一身雞皮疙瘩消退下去,畫面中的邵文槿竟抬眸瞥向他,耀武揚威,似笑非笑。 阮少卿臉色耷拉更甚,開口就似釀酸的梅子,“你也知道那是代寫的,誰要看他寫的!”頓了頓,“字丑!倒胃口!” “是,奴婢這就撕了。”葉心順手扯出剛送來的信箋,佯裝要動手,阮少卿微微瞥過,眼珠子險些沒掉出來。 葉心打趣,侯爺,撕還是不撕? 阮少卿惱怒,“撕撕撕!看完就給你撕!”言罷一把奪過,葉心跟在身后笑了許久,他也自行濾去。 拆信讀起,先前的裝腔作勢消融在眼角的笑意里。 葉心不禁莞爾,侯爺是想念小姐了。 行至苑中,恰好讀到末尾,“……安好勿念,代問扶搖與暄兒好。” 嘴角輕抿,抬頭便見扶搖抱著暄兒款款而來,溫婉一笑,好似從畫卷中走出。有人略微出神,驀地想起初次邂逅,她紅著臉,羞赧喚他少卿。彼時他啼笑皆非,心中卻拿捏了十之□□,恐怕是阮婉替他捅出的簍子。他光明正大打量她,她卻偷偷瞥過,四目相視,微微怔了怔,又飛快移目,繼而低眉佯裝不察。少時,忽地轉眸看他,他也一時興起,唇畔微揚,勾勒出些許風流倜儻。有人便輕解眉頭,梨渦淺笑倏然浮上臉頰,叫人莫名動容。 再后來的騎射大會,她倚在憑欄上目不轉睛地看他。眼中的流光溢彩,有時刻意斂起,好似風起云淡,頃刻,又如撥云見日般,明眸璀璨,時至今日他還記憶猶新。 他應邀帶她逛京城,其實他遠不及她熟悉。 她也不點破,輕語笑言,“少卿,你可曾聽說,從前陛下還是睿王的時候,有人告訴他,我左手有七根指頭?” 七根指頭?阮少卿不禁笑出聲來,哪里會。 扶搖又道,“還說我的聲音比黃鸝婉轉動聽,天宮仙子聽了都要嫉妒。” “這句倒是不假。”他并非應承,扶搖也笑得愜意。 兩人從東市走到西郊,從南邊逛到城北。他會嫌阮婉聒噪,斗嘴時更恨得咬牙切齒。阮婉若文靜作畫,他又左一個悶葫蘆又一個呆葫蘆。 扶搖卻恰恰相反。 矜持時恰到好處,話匣子打開,又甚是投機。并肩踱步,不覺便是半日。亦如隨意流過的微風,悠然拂起身旁青絲一縷,他恰好伸手,繞在指尖的柔和便順著肌膚清淺浸入心底。 驛館與明巷離得不近,他竟默不作聲笑了一路。 臨別惜別,她塞他香囊拎裙跑開,他喚她道謝,她應聲回頭,眸間秋水瀲滟,一步三回頭,笑得傻里傻氣。他遙遙目送,香囊遞到鼻尖輕嗅,心底驀地竄出不舍,卻全然生不出一絲惆悵。 因為若是再見,便是婚期。 …… 直至暄兒從扶搖懷中撲騰過來,阮少卿才回神。暄兒已笑咯咯摟住他后頸,奶聲奶氣喚了聲爹爹,狠狠在他側頰吧嗒一口,他心中歡悅溢開。 扶搖輕笑,上前替暄兒擦汗,“方才在前院玩了許久,跑出一身汗,不洗澡該著涼了。” “爹爹抱抱。”粉團子顯然沒賴夠,搖頭抗議。 阮少卿一把拎起胸前軟趴趴的某物,果然背后都是濕的,遂而佯裝蹙眉湊上前去,嘆道,“爹爹都要聽娘親的話,你不聽話,是要連著爹爹一同挨罰?” 粉團子依舊咯咯作笑。 葉心會意接過,粉團子也不惱,便又賴在葉心懷里道,“心姨,澡澡……” 葉心忍俊不禁,福了福身告退:“奴婢帶小世子去暖閣。” 阮少卿點頭,待得二人走遠,又順勢牽起身旁纖手柔夷,“夫人,同我去趟司寶樓。” 司寶樓? 扶搖微鄂,還來不及細問,他已拉她出府。嘴上雖然死犟,但去看看那丫頭的畫作,心中卻大抵歡喜。若是歡喜,總要有人一同分享,他已習慣身邊諸事有她。 等到司寶樓,早已人山人海。 今日有公子宛的新作亮相,京中自然沸騰! 過往四年多,公子宛沒有出過一幅新作,文人雅士圈內議論也從未停過。有說公子宛江南才盡的,多數人都覺不大可信,昔日公子宛被昭遠侯魔爪擺布都沒有才盡;說公子宛遭遇意外的也有,但一絲確鑿風聲也沒有,紀子門生總該有知曉行蹤的。 思來想去,便唯有新婚燕爾一說。 定是新婚燕爾去了! 公子宛新婚,繼“好年華”過后再無一幅畫作流出,有人不免惋惜,倒是同當年的西秦永寧侯相仿。 永寧侯大婚,十八學士圖從此成為絕筆! 公子宛是男是女又如何? “好年華”若也成為絕筆,才真正讓人扼腕嘆息! 是以,公子宛新作消息一經傳出,文人墨客便奔走相告,三日前司寶樓就開始人滿為患,唯恐少來一日遺漏了。 時隔四年,公子宛的新作竟然名喚“奇葩圖”! 全場嘩然,待得身后幕簾拉開,嘩然又悉數變為愕然。 堂中之人紛紛站起,或爾眼中錯愕,或爾瞠目結舌,卻都驚訝得合不攏嘴,更再難移目。 場中,竟是一幅寬為十米的畫卷!! 乍一看,畫卷之中零零散散兩百余人,集中刻畫的人物竟然就有四五十之多,神態各異,氣勢恢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