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葉心見他,福了福身問好:“多謝邵將軍替奴婢送公子去富陽,奴婢感激不盡。” 邵文槿扶她:“他是我內兄,應當?!?/br> 昔日他和阮少卿折回京中,阮婉已然下葬,阮少卿痛心疾首引得翻病。恰逢寧大人出獄,身體不好,阮少卿叮囑她在京中照顧,邵文槿便告假送阮少卿去富陽找秋娘。 阮少卿一直在秋娘處將養。 后來他思念阮婉,便一人北上長風,去了成州看忠伯,還去了茂城圣林寺吃齋飯,同她呆過之地,故地重游。等到返回京中,已然十二月末,心境卻比那時好了許多。 葉心道過謝,只將一些手稿交由他。 邵文槿一看便怔住,手心微微顫抖。 “那時小姐以為將軍出了意外,終日也不作何事,就是作畫。從敬平十三年二月畫起,一直畫了十余幅。結果一場暴雨淋濕,好些都暈開不清,小姐坐在房中哭了許久。我怕她看了傷心,就悄悄藏起來,近日收拾小姐遺物才見到,便想給邵將軍?!?/br> 邵文槿眼眶氤氳:“謝謝你,葉心。” 葉心還禮:“其實,還有一些小姐寫給邵將軍的信,她從前塞放在藏書閣的茶經里,還給我看過。本來也想一并給邵將軍的,結果翻來覆去找不到,不知去了何處?!?/br> 邵文槿攥緊手心,她從前在都城就給他寫過信,不長,塞在他寢帳的信箋中,然后不告訴他。 他偶爾見得,便笑著失眠一晚。 遇一人白首,擇一城終老。盼君歸。 好似她在身邊娓娓道來。 她彼時想對他說的話,他想看,遂而問起:“還有誰去過藏書閣?” 葉心遲疑:“陛下似是去過。” 宋頤之?邵文槿眉頭微攏,忽而想起他今日在宮中落了酒杯。 葉心會錯了意,又道,“陛下過往就同小姐要好,那時候偶然撞破小姐是女子,就終日吵著要娶小姐,小姐頭疼不已,還拿絕交威脅過陛下?!?/br> 都是陳年舊事。 邵文槿臉色微變:“陛下知曉阮婉是女子?” 葉心肯定點頭。 宋頤之知曉阮婉是女子,卻在她陵前只字不提,未免刻意,好似不想他多問起。阮婉在藏書閣留書,葉心只記得宋頤之去過,阮婉留得書信不翼而飛。今日在宮中,宋頤之摔落酒杯,也是高入平提及阮婉宿在他帳中。 其中蹊蹺,邵文槿又問:“阮婉下葬,你有沒有親眼見過?” 葉心搖頭:“小姐是在宮中出的意外,御醫回天乏術,陛下在殿中坐了一日也不肯讓人帶走,聽聞那時還是高太尉出面勸下的。到后來,景王之亂才平,欽天監說宮中不宜治喪,要昭遠侯早些入土為安,陛下才命人以國喪下葬,下葬后不到兩日,將軍就回京了?!?/br> 是匆匆下葬的,連葉心都沒有見過最后一面。 還是趕在他回京之前下,邵文槿微微斂眸。 聞得阮婉死訊,他在陵前坐了三日,宋頤之卻只去過一次?他從前是連阮婉外出都要攆路的。 心中就似被某種念想蠱惑,又隱隱不安。 年關里,街頭巷尾處處張燈結彩,火樹銀花。 景王動亂得除,京中人聲鼎沸,一片熱鬧祥和氣息,好似回到早前時候。將軍府內也貼上了年畫和剪紙做的福字,喜氣盈門。 年三十,休早朝,邵文槿同邵文松都在家中幫襯邵母。府中下人多,也無需他二人做些旁事,在邵母身邊陪著說話,邵母就心滿意足。 自邵將軍請辭后,脾氣比從前急了許多,過往哪有在家中訓斥過下人的? 現在若是哪個小廝站姿不直,他都要說上些時候,家中下人見了他都誠惶誠恐。 邵母無奈搖頭,:你們父親大半輩子都在軍中,在家哪里閑得住?!?/br> 所以才要多管閑事,在家中指手畫腳。邵文松嘿嘿作笑,順勢搭上邵文槿肩膀:“大哥,若換做是你離了軍中可還習慣?” 都曉是他玩笑話,邵母便也忍俊不禁,掩袖抬眸,卻見邵文槿眼中怔忪,邵母緩緩斂了笑意。 新年里,名門望族都求喜慶。 年夜飯時,下人紛紛來廳中拜賀,說些大吉大利的話討賞,邵母一早便備好了紅包,將軍府上下都喜氣洋洋。年夜飯時,邵母頻頻打量邵文槿,也不見他異常,反而越是如此越讓她擔憂。 年夜飯用過就要守歲,邵家是武將世家,規矩沒有這般繁瑣。苑中放過煙火爆竹,邵文槿同邵文松各自回了房中,邵父便同邵母回房歇下。服侍邵父更衣,邵母眼中猶有隱憂:“將軍,文槿心中怕是有事。” “阮少卿才過世多久?他若心中無事反倒更嚇人些!”邵父粗中有細,彼時邵文槿說要離京,他沒有半句反對。 父子之間,同母子之間不同,邵文槿跟他在軍中的時間多,邵文槿的為人他再清楚不過。 “睡吧,兩個兒子都大了,我們也不必守歲了。這些日子我在家中添了不少亂,你多受累了。”難得溫軟時候,未有旁人。邵母寬慰一笑。 邵文槿又是翻墻出府,宮門禁軍見了他難免意外。 大年三十了,邵將軍還入宮面圣作何?但疑惑歸疑惑,又不敢深問。入了宮中,才有近侍官來迎,沿路去的不是宋頤之的寢殿,而是鸞鳳殿方向,邵文槿就似隨口問起:“陛下住在鸞鳳殿?” 近侍官也不大清楚,便挑知道的說:“邵將軍,小的不清楚,只曉陛下命人在后殿的暖閣擺了年夜飯?!?/br> 后殿暖閣,是阮婉每年入宮住的地方,邵文槿微微斂了呼吸。 ☆、第一百二十章 大結局(上) 恰逢近侍官領他到殿中,道了稍等,轉而讓一旁的近侍官入苑通傳。邵文槿沒有上前,遠遠望見后殿處竟有禁軍把守。 透過苑外,見得暖閣燈火明亮,隱約映出人影輪廓,看不真切,卻知不是一人,隱在袖中的手便死死攥緊。 年夜飯過后,阮婉陪宋頤之下棋。 宋頤之棋藝好,當傻子的時候就不會讓她,阮婉習以為常。再被他吃掉一局,也不吵不鬧。難得懊惱一聲,還是手沒抓穩,一顆棋子落錯了位置,阮婉就要伸手去拾:“重來重來?!?/br> 宋頤之伸手擒?。骸吧偾?,君子當落棋不悔?!?/br> 阮婉剜過一記眼刀:“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宋頤之哭笑不得,聞得身后叩門聲,是他身旁的近侍官。 “陛下,姑娘?!甭晕⑿卸Y,上前附在他耳邊輕語。阮婉聽不真切,就趁機將方才的棋子置換了,宋頤之竟沒攔他。 阮婉抬眸看他,宋頤之一臉鐵青。 “宋頤之?”她稍有擔心。 宋頤之便笑:“宮中有要事,我去去就回。” “嗯,我等你。”阮婉應聲,抓起前日里未看完的書繼續,見她沒有異常,宋頤之才起身出屋。 “他有沒有說進宮何事?”宋頤之臉色不好看,近侍官也不敢揣摩:“邵將軍沒說,只說有事求見陛下。” 有何事會在除夕夜求見他? 宋頤之心中并不平靜,出了后殿,就見阮少卿立于一處,身姿挺拔,眸色卻似黯淡無光。他根本不想久留,所幸開門見山:“文槿,除夕不在家中守歲,入宮找朕有事?” 邵文槿回眸,含笑應道:“微臣想起陛下一人在宮中過年,許是冷清了些,便特意入宮找陛下討杯酒喝?!?/br> 宋頤之頓了頓,心頭緩和下來,早前的猜疑拋在腦后,搖頭道:“近日瑣事疲憊,難得一日清閑,想早些歇了。文槿的心意,朕心領了。” 邵文槿又轉眸望向苑中,佯裝打趣:“莫非陛下在后殿暖閣中藏了佳人,不愿與臣對飲?” 宋頤之臉上笑容突然僵住,猜不出他是何意用意,目光便微微一滯。邵文槿盡收眼底,卻又兀得笑開:“微臣是玩笑話而已,陛下莫怪?!?/br> 宋頤之尷尬垂眸,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又聽他沉聲道起:“微臣是有事同陛下說,是少卿的事?!?/br> 鸞鳳殿與暖閣只有一苑之隔,近侍官擺酒。陛下要與邵將軍單獨飲酒,旁人都自覺退出殿中。 “文槿要說少卿何事?”阮婉還在暖閣等,他想早些走,但對邵文槿所言又好奇。 邵文槿便自酌一杯,凝眸看他,眼中的深邃幽蘭好似將他看穿,待他移目,又淡然道起:“陛下,微臣一直有一事隱瞞,是關于少卿的?!?/br> “哦?”宋頤之強壓下心中揣測,不緊不慢應聲。 “陛下可知,少卿其實是女子?” 他突然開口道破,宋頤之心中難免駭然,飛快斂了眼中情緒,坦然問:“女子?”好似他并不知曉一般,飲了一杯酒壓驚。邵文槿也不避諱:“陛下,少卿是我發妻。” 發妻,宋頤之腦中“嗡”得作響,只覺酒氣穿腸入腹,灼得五臟六腑生疼,握緊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既不接話,也不抬眸看他。 “她許我一生,待我凱旋后就求親,如今卻陰陽相隔?!?/br> 宋頤之才抬眸看他,平靜的眸子里簇著不常見的隱忍怒意,幽幽道:“少卿的事,朕很遺憾。” 邵文槿微頓,繼而嘴角微微上揚:“除夕不該說這些事,但少卿同陛下要好,微臣唯有找陛下痛飲,還請陛下恕罪?!?/br> 宋頤之也笑,哪里會? 邵文槿揮袖推開杯盞,伸手去夠酒壺,朗聲笑道:“那微臣今晚同陛下不醉不歸!” 宋頤之就也抓起酒壺,眼底黯然好似落入冰窖谷底。 邵文槿瞥過暖閣處,燈火通明,遂而仰首,將壺中一飲而盡。 阮婉,除夕我陪你守歲。 …… 暖閣之內,炭火燒得正好,暖意徜徉,阮婉看看書便困了,倚在靠椅上小寐。再晚些時候,朵言進屋,道起陛下今晚有事回不來了,讓姑娘先歇著。 阮婉微鄂,還是點頭稱好。躺在床榻很快入眠,宋頤之說好過了今晚就讓她回侯府。 一夜好夢,竟夢到邵文槿。明知是夢,心中卻分外踏實,就好似他就在身旁,唯愿長夢不醒。 拂曉一過,陸續有官員入宮拜賀,宋頤之先回寢殿更衣,邵文槿也起身離開。出殿時,余光瞥向殿外伺候的一名近侍官,是陳皇后身邊的老人。那近侍官會意跟到御花園處:“邵將軍可是有事問老奴?” “暖閣中住了何人?” 近侍官搖頭:“口風太嚴,老奴在鳳鸞殿當值都不知曉,只聽聞陛下軟禁了一女子在宮中獨寵?!?/br> 邵文槿拱手作拜:“文槿還有一事相求,能否請公公帶句口信到暖閣?!?/br> 近侍官臉色微變,卻伸手扶他:“邵將軍折煞老奴了,當年老奴宮中犯錯,若不是邵將軍出言求情,老奴早是一堆白骨。只是暖閣出入甚嚴,老奴盡力而為,邵將軍怕是要多等幾日?!?/br> 許是夢到邵文槿,阮婉一覺睡到清晨,心底愜意。 暖閣中,她原本也無東西好收拾,有些宋頤之送的打發時間的小物什,日后進宮來取也可。 等朵言端了熱水進屋伺候她梳洗,阮婉都已換好男裝,收拾妥當。溫潤的毛巾貼在面上,帶著柔和的暖意,心底暢然:“朵言,這段時候勞煩你照顧?!?/br> 朵言訝異:“陛下可知姑娘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