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此次護送昭遠侯回京一行中,為數(shù)不少都是當年邵家軍舊部,邵文槿認得其中過半數(shù)。是以同行一路,有喚他邵將軍的,還有不少人更是親近喚他大公子,邵文槿則一一應聲。 他也能叫出其中不少人的名字,高個子的祁叔叔,終日呵呵作笑的馮叔叔,最愛吃刀削面的趙叔叔…… 諸如此類,從他口中說出,軍中皆是朗聲大笑。笑過之后,又紛紛道開,“這些年不見,大公子氣度一身不凡,大有邵將軍當年風范。……” “末將前年回家省親,還曾見過邵將軍同二公子……” “濟郡洪峰過境,大公子身先士卒跳入江中,眾將士紛紛效仿,堤壩遂才得保,我等在慈州都有耳聞。禁軍之中對大公子都贊譽有佳,我等邵家軍臉上也甚是光彩,邵將軍定是以大公子為傲!” …… 這群人過往都是邵家軍的舊部,追隨邵將軍征戰(zhàn)殺場,同生共死,為邵將軍馬首是瞻。 邵文槿是邵將軍的長子,又常年混跡軍中,可以說是眾人看著長大的,眾人見他自然親切,遠非旁人可比。 阮婉托腮看了看了許久,笑意清淺便一直掛在唇邊。 軍中慣有的懷舊情節(jié),想來她一介女流,大抵是體會不到的其中滋味的。 便又恍然憶起旁事,無論過去長風送親也好,濟郡賑災也罷,亦或是一道出使西秦國中,她似是習慣了這般慵懶趴在車窗邊,不時打量這道背影。 一襲戎裝,身姿挺拔,熟悉得像烙印一般鐫刻在心間。 倘若哪一日遠行,如果見不到他,只怕會不習慣。 思及此處,顧目一笑。 本是冬月里,小女兒家的心思乍起。 輕輕呵氣,手指沾著氣息,在馬車窗欞上,工工整整書寫下“邵文槿”三個字,便將好同車窗外的畫面融為一體,儼然一幅無需雕琢的畫卷。 心底微動,有人在榮城的只字片語,就似天籟縈繞在耳畔,又自耳畔緩緩流淌進心間。 指尖不由輕劃,抬頭處依稀寫下“良人”兩字。 良人…… 唇邊細聲念出,恰逢冬日里,陽光微暖,抬眸間,好似給眼前的畫卷鍍上了一層薄薄金輝,透著再精巧的筆墨也描繪不出的雅致韻味。 阮婉不禁莞爾。 再輕悠呵氣,落款處,隨意寫下“公子宛”三字。 她是公子宛,大方畫作,少值千金。 這幅,卻是她畫過最動人心弦的畫卷。 簡單,卻經(jīng)久印在腦海。 她看得目不轉(zhuǎn)睛,他便也似心有靈犀。 喧鬧中,驀地回眸,就將好四目相視。 阮婉微怔,好像心思倏然被人看透,又似做賊心虛,臉色一紅,慌亂伸手擦掉窗欞上的痕跡,飛快躲回馬車里端去。 邵文槿便笑。 恰好身旁一人開口,“大公子可還記得,末將替你牽過馬。” 邵文槿才轉(zhuǎn)過頭來,謙遜一笑,“時常記起劉叔叔,那時新?lián)Q的馬匹尚未馴服,又在軍中受驚,一時駕馭不了,多虧了劉叔叔幫襯……” “記得就好,記得就好!”又是一個豪爽之人。 肖躍也上前拍邵文槿肩膀,隨意說了閑話,兩人慣來稱兄道弟,四圍紛紛笑作一團,自有樂趣。 阮婉才長舒一口氣,總之,先前的那幅“良人”若是讓他看見,她只有惱死一條路。 聽得窗外眾人笑開,料想邵文槿該是將方才之事拋在腦后。才又悻悻轉(zhuǎn)頭去看窗欞處,可惜都她被抹掉了,心里又覺幾分懊惱。 她本是惜畫之人,真真好的一幅畫卷,都未多看上幾眼。片刻,纖手柔夷悠悠撫上,回味之余,唇畔繾綣絲絲笑意,不由哼起成州民間歡快小調(diào),溫柔婉轉(zhuǎn),就似爹爹和娘親尚在之時,她和少卿躲在茶幾背后聽,然后被爹爹一手一個揪出,便都往娘親懷里鉆,嘻嘻作笑。 ……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微停,思緒才似從過往抽離。 有人撩起簾櫳上了馬車,阮婉笑盈盈看他。 邵文槿微滯,他少有見阮婉這般笑過,明眸青睞,笑意就似自心底泅開。 “文槿。”見他怔住,她出聲喚他。 邵文槿方才移目,遂而不去看她,幽幽走到車窗前,并不特意伸手,自然而然將車窗上的簾櫳放下。就著車內(nèi)光線驟然暗淡,他驟然俯身,霸道含上她的雙唇。 不待她疾呼,便伸手將她抵在狹小角落,臂彎有力攬住她后腰。呼吸緊緊貼合在一處,掌心順著腰間撫至她的修頸雪肌,又自鎖骨香肩劃過,十指相握,就似心扉愜意扣在一處。 馬車之外,依稀葉落,有若黃蝶拂袖輕舞。 日頭就在溫馨愜意間,一晃而過。 轉(zhuǎn)眼,十日的腳程,便行至第七日上頭。 運城剛過,迎上對面浩浩蕩蕩的禁軍隊伍。馬車緩緩停住,有隨行守軍來報,是陛下遣京中禁軍來接。 京中禁軍?阮婉眼中掠過一抹流光溢彩。 若是京中禁軍,那來的即便不是江離,也該是趙榮承。 哪個都好!阮婉心中莫名激動,歡喜跳下馬車,首先映入眼簾的一騎,竟是邵文松。 “大哥!”隔得尚遠,邵文松便喊了出聲來。 邵文槿亦是笑開。 躍身下馬,兄弟二人間的擁抱,饒是阮婉看了都覺幾分動容。 出行三月里,邵文槿九死一生,難得見到至親,便將她全然忘在身后,自顧同邵文松說話。 阮婉便也不惱,換作是她,也定和少卿有數(shù)不清的話要說。如此思量,漫無目的環(huán)顧四周,目光隨意瞥過,又驀地僵住。 宋頤之? 阮婉定睛,才見有人耷拉著嘴角,眼眶微紅。 雙唇輕顫,喉間哽咽,“少卿!” 還是頭一次沒有朝她撲過來,眼下又是這幅可憐兮兮模樣,仿佛兀得觸到心底柔軟處。阮婉撇嘴一笑,咬了咬唇,繼而抬起雙手,放至臉頰邊,大聲喊道,“小傻子!!” 宋頤之嘟了嘟嘴,哽咽聲起,自己拂袖擦了擦眼眶,又如往常般飛奔朝她撲了過來,“嗚嗚……少卿少卿!” 她每次都是不慌不忙,等他臨到跟前,再伸腳絆他。 他也每次都不長記性,大凡被她絆倒之后,拍拍衣袖就歡喜爬起,“少卿你又絆我,”分明樂在其中。 而眼下,宋頤之根本沒有思量,直沖沖撲上去,既不抬眼,也不伸手。臨到近處,阮婉卻沒有避開,他也沒想過停下,“轟”得一聲,將阮婉撞出去好遠也渾然不覺。 宋頤之尚在疑惑為何他沒有摔倒,一臉不知所措,身后的近侍官奈何伸手捂住雙眼。 霎時,聞得睿王驚恐哀嚎,“少卿!!” 他竟然將少卿活活撞了出去! 阮婉摔得眼冒金星不說,怕是額頭都被他撞青了!! 阮婉痛得當時眼淚就掉了出來。 “少卿哪!”宋頤之那慘絕人寰的尖叫,旁人若是不知曉,怕是還以為她在途中意外亡故了。 而眼前一幕鬧劇,周圍的守軍也好,禁軍也好,都哄笑開來。邵文槿回眸,忍俊不禁,邵文松更是撲哧笑出聲來。 這倒好,還未回京,便又淪為笑柄,阮婉恨不得掘地三尺,遂又朝他惱意吼道,“小傻子!!” 少卿生氣了,宋頤之果然一頓,便也不哭鬧了,反是滿眼委屈道,“是少卿先不絆我的,也事前不同我說一聲。” “誰讓你不睜眼看人,橫沖直撞的!!” “我是傻子嘛,傻子哪里看得出來,你同傻子生氣作什么!!” …… 陸子涵無語至極,根本,就是兩個傻子有何好計較的! 前幾日,例行宮宴,殿中竟會收到慈州守軍肖躍奏報,說阮少卿同邵文槿回了慈州。敬帝龍顏大悅,當即下旨,要邵文松帶京中禁軍去迎。 睿王便非吵著他也要去,敬帝不讓。 陸子涵彼時還怔了許久,阮少卿回南順了! 也不知緣何,腦袋一斜,竟歪嘴笑了出來。算命的果然說得不差,那個頭嬌小的,命都大得很。 那時阮少卿不在京中,京中鮮有能和他作對的。他終日無聊至極,整倒阮少卿的劇本都寫了好幾大摞,一直苦于無人實踐。 后來聽聞西秦出事,各國出使西秦使節(jié)相繼遇難,阮少卿也下落不明。陸子涵楞了許久,敬帝派出的禁軍不少,但一直到十月下旬都沒有阮少卿消息,陸子涵心中也有些慌了。 阮少卿,該不會,真死了?! 莫不是平日里壞事做多,遭報應了?!! 陸子涵份外喪氣,大方有坊間傳聞,他也湊上前去聽,卻都沒有實質(zhì)消息。一日行至西市,恰好遇到算命先生,就在攤邊坐下。想問,又怕旁人戳破,遂而絞盡腦汁,遮遮掩掩。 他有一死對頭,個子嬌小,平日里蠻狠慣了,斷袖,猥瑣,近來失蹤了,他想問生死。 算命先生愣了愣,陸二公子你問的是昭遠侯吧? 陸子涵怔住,繼而吱唔,誰……誰……誰要問他!! 算命先生虛了虛眼睛,嘴角抽了抽,心頭嘀咕,哄誰呢?誰不知道你陸二公子的死對頭是昭遠侯?誰不知道昭遠侯個子嬌小,在京中作威作福,斷袖,猥瑣,近來失蹤? 陸子涵惱得很,問你他死了沒有? 算命先生附上耳來,二公子寬心,大凡那個頭嬌小的,命都大得很。 笑歸笑,結(jié)果出行前,睿王身旁的小路子來尋,說睿王找他,陸子涵只得跟著,行至拐角處,猛然被人拉上馬車,竟是京中禁軍出行的馬車! 睿王偷偷藏到了出行隊伍中! 陸子涵想下車,又被他死死拽住,“陸二,你不同我去,我就同父皇說是你慫恿的!” 陸子涵欲哭無淚,好端端的找上他做什么!! 小路子一臉尷尬,悄聲解釋道,“除了昭遠侯和邵大公子,殿下覺得同陸二公子還相熟些。再者,陸相素來會說情,殿下怕陛下責罵,覺得拉上陸二公子一道會穩(wěn)妥些。” 陸子涵叫苦不迭,馬車業(yè)已駛出京城,他便被睿王綁架來接阮少卿。 邵文槿同邵文松兄弟歡聚,阮少卿同睿王則是慣來的缺心眼兒,他便歪嘴輕哼,這種場面果然不適合他!他又沒有什么好接的人!! 不滿之中,聞得有人喜出望外,“陸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