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她一早就知曉江離將那枚護身符藏于她袖袋中,江離不提,她也佯裝不覺。如今捏在手心,好似剜心刺痛,凝噎半語,“邵文槿,我們回去尋江離……”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邵文槿斂去眼底猩紅,沉聲道起,“他是禁軍左前衛,成全他的尊嚴。” ☆、第八十三章 本章全 第八十三章 本章全 郡城生變,葉蓮和江離相繼出事,取道郡城繼續南下風險太大。 榮城是郡城以西的通行樞紐,進退都有余地,又離郡城只有三兩日腳程,邵文槿想先折回榮城,再做打算。 阮婉尚在懷中瑟瑟發抖,她先前是嚎啕大哭,止都止不住。而后又從晌午一路沉默至黃昏,緘口不言。 江離是她到南順京中最早認識的人,相處的時間也最長。過往她闖下的任何禍事,都有江離硬著頭皮上前承擔。 光是同他交鋒,就不下數十次。 阮婉初到南順,便是江離照拂。 江離與阮婉意義不同。 先前一幕,莫說是她,他自己都心中扼腕。從未見過阮婉這般絕望哭鬧過,他胸膛便似簇了團噬心的火焰,良久難以平復。 邵文槿知曉她心頭不好過。 葉蓮又是她的貼身婢女,自幼一起長大,感情更非旁人可比。 北上西秦兩月,處處聞得阮婉嫌棄葉蓮笨手笨腳,卻還事事離不開葉蓮。 葉蓮時常笑得憨厚,大夏天里自己熱得衣襟連訣,頻頻擦拭額頭汗跡,她一喊熱,就湊上給她扇風,顧不得旁物。 兩人好得同榻而眠,她也不時會使些小性子。大凡她不待見的人或事,便打發葉蓮去做,葉蓮憨頭憨腦應聲,也從不推脫。 阿蓮不似阿心細致,自小便是個冒失鬼。 她會不時哄著阿心,卻時常哼道阿蓮,阿蓮也從未惱過她偏心…… “我若不讓她跟來西秦便好了。”臨近黃昏,阮婉驀地開口,語氣就似跌入冰窖谷底。 邵文槿心間一滯,便將她環得更緊些。 葉蓮和她情同手足,她越是接受不了,便越是內疚悔恨。 女兒家的心思,他多說無益,總歸要留些時間與她自己,他只要陪在她身邊便好。 “邵文槿……” “嗯。” “你不準學他們二人……丟下我。” “不丟。” “邵文槿……” “嗯,我都聽著” …… 西出郡城,一路都未停歇。 黃昏將過,馬匹越跑越緩,阮婉自顧在他耳旁輕語,全然沒有察覺。他牽緊手中韁繩,微微攏眉。 這匹戰馬跟了他六年,征戰沙場,亦或是出使他國,形影不離。他不喊停,它便知曉他心意。 方才入夜,馬蹄微顫,支撐不住驟然傾倒。 阮婉大駭,邵文槿卻并不意外,抱著她躍至一旁,并未傷及分毫,戰馬卻側癱在地,眼睛疲憊睜著看他,再動憚不得。馬蹄不時抽搐,馬肚上的血跡凝固,傷口一眼可見。 “文槿……”阮婉自然猜到何事,眉間猶有憂色。 邵文槿好馬,征戰沙場,戰馬就是最親密的戰友伙伴,阮婉過去給他馬匹喂過巴豆,害他輸給高入平。 邵文槿盛怒,怒得并非是一場輸贏,而是她任性頑劣,不知輕重。 巴豆對馬有損,在馬廄里養了許久。他也是這般上前,俯身蹲下,每日撫摸它鬃毛,同它說話。 良駒都有靈性,如今倒地不起,也似是知曉時不久已,望著邵文槿,微微嘶鳴,眼中泛起水汽。 阮婉看得都心中難受,更何況邵文槿。 “它跟了我六年。”這話該是同阮婉說的。 邵文槿素來謹慎沉穩,少有這般對旁人表露心跡,好似平淡無奇的語氣里,隱隱墜了沉重。 稍許,遂又自嘲一笑,“還不如當日輸給高入平,讓他一并收著……” “文槿……”阮婉不知該如何開口。 戰馬細聲嗚咽,似是低聲喚他,腿腳抽搐更甚。阮婉心頭就如針扎,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邵文槿撫手而上,它愜意蹭他。 阮婉喉間哽咽。 蹭了片刻,邵文槿掌心倏然一僵,隱在袖間的左手死死攥緊,右手輕輕一抹,將它眼簾合上,再無一絲生氣。 阮婉分明看到有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氤氳,心中就似鈍器狠狠刮過。 邵文槿低眉沉默片刻,牽她起身,悠悠開口,“走吧,前方村落尚遠,今夜怕是要歇在野郊。” 仍舊是淡然語氣,只是半字不言其他。 阮婉凝眸打量他,卻不應聲。 他也佯裝不覺,“你腳上的傷未好全,上來。” 他背她。 邵文槿心中藏事,阮婉不想拂了他心意。他俯身蹲下,她就照辦。 雙臂環在他頸前,看到他頸后細小的傷痕,不知是何時滾落時傷到的。心中莫名涌起的情愫,幾分道不清的復雜滋味,安靜靠在他肩頭,竟能聽到他的呼吸。 便偎在一旁,凝眸看他側顏。 他生得不若邵文松那般白皙好看,英朗之色,卻有旁人比不過的風華,竟是這般引人矚目。 看了許久,才又喃喃道,“文槿,我養在南郊的那匹馬送你可好?” 都是巴爾一批進貢的,興許還是他那匹的兄弟姊妹。 她素來牙尖嘴利,眼下卻不知如何開口寬慰。 邵文槿淡然笑道,“你那頭養得太胖。” 阮婉微怔,原來他笑也是這般好看,斯文有禮,倒與洪水猛獸有天壤之別。怔了稍許,一時忘了應聲,又怕被他察覺,不假思索補道,“胖些有何不好的?反倒穩妥。” 分明是信口開河,邵文槿莞爾,“跑不動,不靈活,戰場上拿來作何?” 阮婉稍楞,尷尬道,“那就讓它瘦些。” 邵文槿駐足看她。 越描越黑,阮婉只得支吾,“是它平日里吃得太好了些……” 邵文槿笑出聲來。 他笑了便好,阮婉就也舒眉。稍許,又呢喃道,“文槿,早前是我任性,不該給你的馬喂巴豆。” 她其實早就想說,一直不知如何開口。許是心中不踏實,越是忐忑不安,才越會記得提起。 邵文槿緩緩斂了笑意,“阮婉,我們會安全回到南順的。” 阮婉微怔,好似暖意絲絲泅開在心悸,她的心思,他向來看得清楚。 …… 夜色漸晚,尋了野郊深處歇息。 此處離村落尚有一段距離,夜間趕路并不穩妥,白日里又驚魂未定,兩人都疲憊至極,所幸歇息一夜再上路。 兩人既未生火,也沒憩在樹下。 常年行軍,邵文槿這些基本常識還是有的。臨近繁盛枝干里端,倚樹而眠,邵文槿環緊她,她便枕著邵文槿臂彎入睡。 她今日是哭累了,又幾日未曾踏實過,均勻呼吸響起在耳畔,邵文槿便取下外袍替她蓋好。 還好正值夏日,夜里算不得涼。 待得阮婉入睡,邵文槿才有空思及旁事。 幾日前與阮婉分道走,他一路上遇到的截殺不在少數。但蹊蹺的是,大凡截殺,他和葉蓮逃脫之后竟會沒有追兵。即便后來再遭遇截殺,也都不是同一波人。 小路是捷徑,但他同葉蓮輾轉多處,并未至榮城露面,直至確認甩掉了危險,才敢前往郡城攆阮婉和江離。 換言之,該是有人一路尾隨他,卻無惡意。他一時猜不出是何人,也不清楚他的意圖。 而郡城一場意外,該是另有其人跟蹤了江離和阮婉到郡城,又見到葉蓮和他一處,葉蓮個頭和阮婉相仿,就將葉蓮身份錯當成了阮婉。 分明箭箭都是沖著取葉蓮性命去的,若非如此,哪會留機會給他們逃脫!而他們逃脫之后,又沒有追兵來攆。 天下間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邵文槿自然疑惑,一則,不知清理掉追兵的人是誰? 其二,就不知西秦國中,究竟有誰與她這般深仇大恨?! 還是,原本就是南順國中之人? 南郊馬場只怕也不是意外,那時起,就有人想對阮婉下狠手。 阮婉過往是在京中惹是生非,卻大抵都是京中同輩子弟間的打打鬧鬧,哪里會有人做到此種地步? 遠在南順,勢力要越過蒼月染指西秦,絕非易事。那便是南順國中,有人與西秦里應外合。 若果真如此,他和阮婉想要平安返回南順,恐怕還需旁的契機。 …… 翌日清晨,阮婉乍醒,“邵文槿!”聲音喚得有些急,又喘著粗氣,該是作了場噩夢,夢里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