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洪水猶如猛獸,在風(fēng)雨中,咆哮著狂奔而下。 不遠(yuǎn)處,洪峰一浪掀過一浪,崩碎的沙包混合著沿途席卷的黃沙泥土,不斷吞噬堤壩的決裂口。 段濤站在風(fēng)口浪尖,指揮堤壩上下的搶險(xiǎn)。 堤岸上的守軍配合著禁軍,往江河中投遞剩余的沙包和繩索,禁軍接到就依次傳遞,順著繩索手挽著手,層層疊放開來。 江河里的道道身影,便隨著波濤起伏,聲勢氣吞山河。 阮婉目不轉(zhuǎn)睛,不知心中作何滋味。 …… “文槿文槿!”宋頤之見勢,也嚷嚷著要上前。奉命留守保護(hù)的禁軍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只得低頭,“殿下……” 阮婉回過神來,才一把伸手扯住他衣袖,“小傻子。”話不多,聲音里稍有哽咽。 宋頤之卻不依不撓,在原地拼命跺著腳,“少卿少卿,別拉我,我也要同文槿一道!” 阮婉險(xiǎn)些攔不住,只得凜聲怒喝,“小傻子!你去添亂做什么!!” 眼色微紅,牽著他的手卻篤定有力,言語擲地有聲。 宋頤之聞言微頓,嘴角耷拉著,委屈回頭望她。卻只消一眼,眸色里的委屈就瞬間消融殆盡。 少卿哭了?! 宋頤之訝異張嘴,遂后便是慌亂。 從來都是他無理取鬧的時(shí)候朝少卿哭,他哪里見少卿哭過!少卿素來膽子就小得很,定是被洪水嚇住了。 可少卿哭了怎么能行! 去尋文槿的念頭霎時(shí)拋到九霄云后,宋頤之著急得不行,一邊焦頭爛額繞著她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了好幾圈,一邊學(xué)起她平日里的語氣哄道,“少卿少卿,不怕,我同你一處。” “小傻子,我不是怕……”阮婉聲音微顫。 這一晚,就似特別難熬。 …… 直至天色將明,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最后一波洪峰徹底過境。 一眾將士在水中泡了大半宿,濟(jì)郡堤壩總算是保住。 待得韓濤確認(rèn)險(xiǎn)情過去,才相互搭手,或是由堤壩上的守軍幫襯著,從水中緩緩上岸。 渾身濕透,衣襟上下沾滿泥漬,臉上竟無一絲干凈之處,就似張嘴都能吐出幾口渾水來。 各個(gè)狼狽至極,卻又笑意盎然。 笑意里就帶著十足疲憊。 泡在水中的半宿,沒有停下喘過一口氣,一直精神高度緊張,隨時(shí)全力應(yīng)對。待得知曉堤壩得保,紛紛爽朗笑出幾聲,身體就像緊繃的弦,突然松懈下來,才曉何謂脫力一說。 更有甚者,爬上堤岸便倒頭就睡,也不要旁人再扶。 晨曦光束里,人人都似從泥漿中趴出來一般,灰頭土臉,分不出你我。 半晌,阮婉才在人群中認(rèn)出邵文槿,和秦書相互攙著爬上堤岸,滿身泥漬,一臉狼狽,伸手去擦額頭。 漫無目的回望堤壩一眼,良久,又瞥目看向阮婉和宋頤之處,目光便毫不掩飾停在她身上,自嘲一笑,模樣甚是窘迫。 阮婉竟也不由一笑。 宋頤之自是飛奔迎了上去,“文槿文槿!” “睿王殿下……”有人本就幾近脫力,迎面跑來的宋頤之力氣又大,被他當(dāng)面一撞,邵文槿頓覺身體吃不消,險(xiǎn)些站不穩(wěn)。 再聞得一聲歡天喜地的“文槿”,肩膀上重重一拍,有人腦中就“嗡”的一聲作響,毫無預(yù)兆,直接倒頭栽下。 宋頤之驚恐睜眼,再回頭,便沖阮婉“哇”得哭出聲來,“嗚嗚,少卿少卿,文槿死了!!” 死個(gè)屁! 阮婉惱得很。 …… ********************************************************************** 邵文槿這一覺睡得很安穩(wěn)。 鼻息間是輕微的鼾聲,額頭上有愜意的溫和縈繞。這縷溫和里,還帶著他熟悉的發(fā)間馨香。 獨(dú)特,清淡,幾許撩人心扉。 邵文槿知曉是阮少卿。 就也默不作聲,佯裝不醒。 耳旁,毛巾緩緩入水浸濕,再輕手撈起,清澈細(xì)膩的緊水聲。 有人俯身替他擦拭臉頰,毛巾上的溫和潤澤沾染了肌膚,亦如貼在頸旁輕柔呼吸,就有道不明的蠱惑,絲絲泅開在心悸。 隱在喉間抑制和羞怯,早前難以啟齒,此時(shí)卻經(jīng)不住層層蠱惑,只兀得攥緊掌心,一席話便脫口而出,“阮少卿,我若終身不娶……你,可愿跟我?!” 繼而睜眼,忐忑不定看“她”。 之所以稱“她”,便是富陽時(shí)那一幅女裝扮相,嬌艷欲滴。 “她”也目不轉(zhuǎn)睛看他。 良久,待得有人臉上的窘迫快要掛不住時(shí),才見“她”明眸一笑,清淺酒窩貼近他唇畔,“文槿,我愿意。” 他欣喜若狂,伸手?jǐn)埰稹八毖恚瑥?qiáng)行按在身下。 …… 邵文槿猛然乍醒。 氣喘吁吁下,驚魂未定坐起。 阮婉果真在給他擦臉。 阮婉便也被他嚇了一跳。 先前尚還好好的,突然驚坐起,莫名的復(fù)雜神色凝望她。阮婉心虛得臉色一紅,遂而愣愣將毛巾扔回盆中,吱吱唔唔道,“看我做什么!”自己問都都沒有底氣,她怕遭他看穿笑話。 邵文槿昏倒之后,是被秦書扛到臨時(shí)休息所的,濟(jì)郡物資緊缺,草草換了身衣裳,秦書又去處理旁事。 阮婉好容易打發(fā)了宋頤之去找些湯湯水水,自己才得空,一邊給他擦臉,一邊細(xì)細(xì)打量他。 過往許是偏見作祟,她一直沒覺得邵文槿好看過。 邵文槿不似蘇復(fù),有一眼可見的精致五官,舉手投足間風(fēng)姿綽約,氣質(zhì)翩若謫仙。也不像宋頤之,本就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袖間還有白玉蘭花香悠然入脾。甚至都比不過邵文松,輪廓分明,白皙朗潤,猶若璞玉般干凈清澈。 只是不知何時(shí)起,她也突然覺得邵文槿入眼的? 目如朗星,神明爽俊,邵文槿其實(shí)相貌堂堂,在慈州時(shí)才會(huì)有孩童帶錯(cuò)了口信。 阮婉心中唏噓,就趁著替他擦臉的功夫,貼得更近些看他。 不想剛看了幾分,他便驟然坐起,阮婉做賊心虛,就明顯嚇得不輕。倘若他突然問起,她還不知要如何掩飾。 好端端的仔細(xì)看他做什么? 兩人都心中有鬼,相互對視一眼,終是邵文槿耐不住心底不安,直接問出口,“我先前……有沒有同你說過什么?” 阮婉微怔,遂而木訥應(yīng)聲,“有……” 邵文槿咽口口水,竟然驀地臉紅了,低眉垂眸不敢看他。想起方才的一場春/夢,不知自己有沒有亂說什么。 奈何阮少卿又全然像個(gè)木訥一般,他不多問,他也安靜怔在一處。邵文槿只得尷尬開口,“那我同你說了什么?” 阮婉一臉詭異看他,“一直喚我少卿。” 方才一直喚他名字還能作何? 邵文槿臉色更紅,徒然語塞,便更不敢抬眸看她。 阮婉瞠目,“邵文槿,你該不是被洪水沖壞了腦子吧?” 這般氣氛之下,邵文槿啼笑皆非。 阮婉則順勢開口,繞開先前的尷尬,“你還真當(dāng)自己是洪水猛獸不成?想也不想就往下跳。” 語氣里流露的幽怨,就連阮婉自己都驚愕不已,遂而話鋒一轉(zhuǎn),佯裝戲謔道,“我就是來看看,在江里泡了一宿,你是缺胳膊了還是斷腿了?” 邵文槿先前尚還攏眉,此時(shí)便有些懈氣看她,再是哭笑不得。 “阮少卿……”這一句喚出,又實(shí)在無奈得很。阮婉則是彎眸一笑,“邵文槿,原來若是洗干凈些,你還挺白的。” 只此一句,邵文槿無語到了極致。 阮婉便自顧笑開。 邵文槿就也跟著笑起來。 …… 待得晚些時(shí)候,江離領(lǐng)著宋頤之跑回,宋頤之聽到他二人喜笑顏開,就也傻傻笑起來,笑了好些時(shí)候才想起問,“少卿文槿,你們方才在笑什么!” 江離滿頭黑線。 宋頤之卻反而咧嘴笑得更歡。 阮婉清淺顧目,“小傻子,讓文槿說與你聽。”遂而掀起簾櫳離開,幾步離開,不作停留。 江離眸間微滯,便又疑惑瞥向邵文槿。 邵文槿微怔,繼而回味半晌,唇畔竟也不覺勾勒起一絲莫名笑意。 阮少卿,還是頭一遭這般喚他。 文槿…… 在他聽來,就委實(shí)受用得很。 ************************************************************************ 洪峰過去幾日,堤壩修筑工事吐火如荼。 段濤為人嚴(yán)謹(jǐn),監(jiān)工也一絲不茍,阮婉同邵文槿根本無需多加cao心。 加之京中的賑災(zāi)錢糧陸續(xù)抵達(dá)濟(jì)郡,阮婉、宋頤之和邵文槿三人便啟程去往濟(jì)郡及臨近受災(zāi)郡縣分發(fā)賑濟(jì)物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