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言笑時,阮婉隨意瞥過,對面的老四就盛情舉杯相邀,阮婉略有攏眉,他卻掩袖飲盡,笑容掛在唇瓣,也不在意對方是否搭理。 阮婉只得回禮,一杯下肚,喉間就有些火辣辣的。 她是南順?biāo)陀H使,不能公然失了這些禮節(jié),好在一旁是晉華,她倒是不怕的。恍然想起上次在慈州喝多時,也不知道同邵文槿說過什么,只是她斷然不會去問他。 而后六皇子敬酒,她借著飲酒之際,余光偷偷瞥過,邵文槿果真停杯目不轉(zhuǎn)睛看著自己的。阮婉仿佛是喝得急了些,微微嗆了幾口,便見他眸色一沉,而后移目,好似方才都是她錯覺一般。 酒過三巡,對面六人也算逐一盡過地主之誼。 姜頌其微微執(zhí)手,宋嫣兒瞥過,就起身恭敬道,“父皇聽聞陛下素來推崇名家紀(jì)子畫作,紀(jì)子封筆多年,弟子之中便以公子宛為最。出行之前,父皇特意囑托,要親手將這幅公子宛的風(fēng)藍圖呈送陛下。” 榮帝推崇紀(jì)子,朝中便都挖空心思投其所好。 近乎無人不曉風(fēng)藍圖是公子宛的成名作。 公子宛流出的畫作本來就少,成名作更談得上稀世名貴,是敬帝的心頭好。榮帝心情大好,就朝宋嫣兒哈哈笑道,“朕從前向你父皇討要過這副風(fēng)藍圖,他不肯割愛,這回倒是沾了你的光。” 眾人便都聽出幾分言外之意,敬帝怕是寵愛嘉和公主至極。 看向李朝暉時,便神色各異。 宋嫣兒微微頷首,清荷便托著卷軸上前到殿中,交到另一女官手中。名畫鑒賞慣例都從一側(cè)延展開來,待得那名女官托好卷軸,清荷便徐徐展開。 席間大多王孫貴胄都不曾見過風(fēng)藍圖,榮帝如此推崇,自然都屏息看著。 邵文槿幾人業(yè)已在南順見過,也就平常心態(tài)。 倒是對面幾個皇子表情各不相同,卻都似興趣盎然得很,相視一笑,又似心照不宣。 阮婉便也抬眸,卷軸開到十分之一處,阮婉目光猛然一滯。 這幅不是她的風(fēng)藍圖!! 繼而臉色驟然一沉,她的風(fēng)藍圖有瑕疵,當(dāng)初在富陽作畫時,用的是秋娘驛館中的宣紙,當(dāng)時便是用的一張沾染了藥汁的宣紙。 即便后來墨館做表幅,那處藥汁都還在。 旁人雖然知曉,卻不如她來得清楚,只消一眼就瞧出不對勁。 目光掃過對面幾人,或爾飲酒,或爾嗤笑,或爾攏眉,或爾凝神注目。 阮婉驀地想起早前從驛館出發(fā),那幾個素未蒙面又匆匆離開的婢女,彼時她就覺得何處不對,后來被宋嫣兒岔開話就拋諸腦后。 當(dāng)時還以為是驛館的婢女,但哪里會那么巧合,偏偏幾個婢女都是捧著畫卷來的,阮婉手心死死攥緊。 畫卷被人調(diào)包了! 心中慌亂險些呼之欲出!!而畫卷卻又展開了幾分,露出冰山一角,阮婉大駭,竟然是那幅!! 阮婉自幼師從紀(jì)子,閱過名家畫卷不計其數(shù),爛熟于心,只消一眼便知端倪。眼前這副不僅不是她的風(fēng)藍圖,還是前朝名仕莊為的名作。 風(fēng)燭殘年圖! 向榮帝呈上風(fēng)燭殘年圖?! 阮婉倏然起身,目光驚慌投向邵文槿處,嚇得連嘴角都合不攏。 邵文槿微頓,也不知兩人何時起生出的默契,再不用多一眼,邵文槿大步上前,眼看展開的卷軸就從女官手中接過。拱手俯身,“邵文槿向陛下請罪!” 突如其來的一幕,殿中鴉雀無聲。 眾人面面相覷,便都各懷心思。 一時氣氛近乎尷尬,榮帝微微蹙眉,邵文槿臉不變色,沉聲道,“陛下恕罪,北上一路,公主怕畫卷有閃失,就親自將風(fēng)藍圖交予末將保管。方才著急進宮,末將失手拿錯,這副不過是平日里胡亂之作,風(fēng)藍圖尚在驛館中。” 作者有話要說: 進度慢了一章,抱歉,下一章一定出來,,, ☆、第三十二章 聯(lián)手戲 第三十二章聯(lián)手戲 邵文槿眸色澹然,面色平穩(wěn),言語間就好似篤定無比。若非有心之人,根本不該看出半分端倪。 而風(fēng)藍圖會在驛館當(dāng)中? 一側(cè)諸位皇子就相互轉(zhuǎn)眸,不動聲色打量彼此幾眼。然后該飲酒的飲酒,斜倚的繼續(xù)斜倚,人人臉上便都笑容各異,戲謔隱晦悠悠勾勒在眼角眉梢里,心照不宣,也不加掩飾。 究竟是誰下得手,沒人有興趣知曉! 但先隔岸觀火,再適時推波助瀾,這戲,便看得津津有味了些。 猶是先前昭遠(yuǎn)侯一起身,邵文槿就不由分說上前遮掩,想來這其中的曲折,恐怕精彩得很。 各個都興致抬眸。 榮帝便也一眼瞥過,身側(cè)的宋嫣兒竟也不知緣由,臉上寫滿詫異。 而昭遠(yuǎn)侯阮少卿更是一副驚魂未定模樣。 再看一側(cè)諸子,悠閑敲指,動著筷煮,舉杯自飲,都似若無其事,也看不出旁的端倪。 榮帝面色稍沉,繼而低眸斂了情緒,遂又溫和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何時取來都一樣,邵將軍無需行此大禮。” 阮婉懸在嗓子眼兒的小心臟才略微回到該呆的位置,緩緩舒了口氣,如此,便是榮帝有心敷衍過去。 未及思忖,老二卻笑容可掬言道,“父皇所言極是,邵將軍未免小題大做了些,本是家宴而已,哪來恕罪一說?” 好似句句在為邵文槿開拓。 老六便也隨之開口,“二哥說的是,今日不過家宴,父皇都已開了金口,風(fēng)藍圖改日再呈便是。倒是邵將軍畫卷都已獻上,哪有勾起了旁人興致卻戛然而止的道理?”頓了頓,“五哥,我說的可是?” 邵文槿眼眸微滯。 幾人是在唱聯(lián)手戲。 老五果真放下酒杯,應(yīng)聲接話,“六弟說的有理,既是邵將軍的隨性之作,觀之又無傷大雅。” 邵文槿舒然莞爾,“畫技拙劣,實在難登大雅之堂,若是貽笑大方給公主臉上抹黑,唯恐回南順無法向君上交待,免不了受責(zé)罰,還請五殿下見諒。” 一席話不卑不吭,說得近乎滴水不漏,便連阮婉都刮目相看。遂而微怔,原來,有人并非口舌愚笨,而是不說。 “你!”老三聞聲而起。老三素來性子急,邵文槿手中畫卷分明有詭異,眼看將要被他三言兩語輕松搪塞了去,老三哪里肯放過! 一時捉急,就要拍案而起。 幸而老四笑吟吟起身,順勢將老三按下,才悠悠嘆道,“南順與長風(fēng)聯(lián)姻,日后便是一家人,眼下又不是正宴,邵將軍如此見外作何?若是旁人不知曉的,還道是南順與我長風(fēng)生分得很。”頓了頓,“嘖嘖”兩聲,便是話鋒一轉(zhuǎn),“所謂雅俗共賞,又何來貽笑大方之說?不過一幅畫作而已,邵將軍出生將門,這般胸襟氣度自然該是有的。” 由國及家再及身,字字戳中要害,任憑邵文槿如何反駁都不對。 阮婉蛾眉緊蹙。 愣愣轉(zhuǎn)眸,果然便見老四笑瞇瞇朝自己看來,如同先前一般,她如何臉色,他都不甚在意,好似有趣得很。 阮婉隱隱攥緊手心。 邵文槿正欲開口,一直默不做聲的老大卻低沉打斷,“藏著捏著反而怪異得很,不過一幅畫,有何不敢示人的?” 絕然不似旁人委婉,一語道破。 自始至終,榮帝都未開口,冷眼旁觀。 邵文槿遂而緘默,略微側(cè)目瞥向阮婉,阮婉會意斂眸。深吸一口氣,羽睫傾覆,片刻,嘴角就兀得勾起出一絲慣有笑頤,輕哼一聲道,“本侯委實不知邵將軍的畫作有何好看的,值得諸位皇子津津樂道!” 眾人手中一僵,紛紛抬眸。 “風(fēng)藍圖是君上特意囑托,大殿之上要由公主親自送呈給陛下的!是兩國之間的至高禮儀,豈有舍風(fēng)藍圖而閱它作的道理?日后若是傳出去,還以為我南順有意拿一武將畫作搪塞,豈不遭人笑話?” 信步走入殿中,一面從邵文槿手中抽出卷軸緊緊握在手中,一面繼續(xù)開口,“諸位皇子若對邵將軍畫作有興趣,擇日定當(dāng)遣人多送幾幅至諸位府中,今日要看,便看公子宛的風(fēng)藍圖如何?” 阮婉方才所言,其實幾次都險些遭人出聲打斷,但再等聽得風(fēng)藍圖時,就沒有了后話。 只剩滿眼疑惑,阮少卿,是在自掘墳?zāi)共皇牵?/br> 沒有人會信風(fēng)藍圖在驛館中! 如此重要之事,邵文槿哪里可能輕易拿錯?驛館中根本就沒有風(fēng)藍圖! 有人不過飲鴆止渴!! 阮婉不作搭理,輕身轉(zhuǎn)向榮帝,拱手鞠躬道,“還請陛下容少卿回驛館取畫。” 眾人面面相覷,更為錯愕。這演得,也未免入木三分了些? 若是榮帝允了,看他要如何收場! 榮帝果然攏了攏眉,斂目一笑,繼而親厚開口,“昭遠(yuǎn)侯,可是真要回驛館取畫?” 沈晉華還不及輕咳,就聽有人語氣洪亮應(yīng)了聲,“是!”分毫不容置喙。 “那便去吧。”榮帝擺擺手,甚是和顏悅色。 阮婉循聲告退,腳下踟躕,還是一把扯了邵文槿同行。望向姜頌其時,姜頌其會意點頭,有邵文槿與侯爺同去也好,他就留在殿中照應(yīng)。 昭遠(yuǎn)侯,果真很有些意思呢!老四笑得甚歡,不待他二人走出得殿中,就揚聲問道,“不知昭遠(yuǎn)侯取幅畫作要多久?” 分明有意刁難。 就有人接話,“不是三兩時辰?” 旁人便也跟著笑起來。 沈晉華緩緩起身,“驛館到宮中如何都要半個多時辰,昭遠(yuǎn)侯方才酒飲得急,還是慢些為好。” 都曉沈晉華是老好人,他開口,旁人臨到嘴邊的話就依稀咽回喉間。 阮婉感激一瞥。 殿中有晉華從旁照拂,她也寬心了許多。 內(nèi)侍官領(lǐng)出了大殿,阮婉和邵文槿同上了一輛馬車。車輪雖然轆轤作響,卻好似蝸牛一般。 偌大的皇宮,來得時候倒還不覺,眼下卻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出宮,眉間就有些許煩躁。 車內(nèi)再無旁人,車輪聲算不得嘈雜,卻也足夠遮擋。邵文槿便放下簾櫳,低聲問道,“風(fēng)藍圖不在驛館,榮帝又有心遮掩,回驛館做什么?” 聲音很淡,近在耳畔,仿佛波瀾不驚。 阮婉微怔,驀地想起似是一直以來都少有同邵文槿單獨一處過,更難得如此平和。凝眸看他,才覺兩人坐得很近,他又倚在窗口處,流進來的清風(fēng)晚照便都沾染了幾分他身上的男子氣息。 再掠過她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