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第二十二章舍不得 宋嫣兒的婚事定在二月中旬,正是一年里春暖花開之時,兆頭和寓意皆好。 正月里,榮帝遣了欽天監至南順,二月十四便是經由兩國欽天監共同商議后挑選出來的黃道吉日。 “朕之愛女,嘉和公主,系皇后陳氏所出。自幼聰慧靈敏,賢孝端莊,旦夕承歡朕躬膝下,朕疼愛甚矣。今長風遣使誠祈求親,言適遠方,豈不鐘念?但聞七皇子人品貴重、儀表堂堂,與嘉和堪稱天造地設,又修兩國睦鄰友邦之誼,更敦和好,朕亦成人之美。即以二月初一,朕親送嘉和至京郊,后責昭遠侯持節相送。一切事宜,禮部待辦。布告中外,咸使聞之?!?/br> 敬帝親制昭告,并未假臣子之手,足顯對愛女的寵愛侯澤。后又大赦天下,并行減賦舉措,一時間,南順舉國歡慶,上下共享盛事。 唯禮部忙碌至斯。 依照過往慣例,各國的皇室婚配大都慎重cao辦,尤其涉及兩國聯姻者更甚。自擬定婚約當日到大婚之際,鮮有少有一年光景的。 而此番前后共計不足兩月,嘉和公主又是敬帝唯一愛女,禮部不敢怠慢。 諸如嫁妝行頭置辦,宮廷禮數周道,兩國風俗調和等等,既要公主風光出嫁則需大肆cao辦,而時間又緊卻不能忙中出錯,已夠禮部全體焦頭爛額。 阮婉卻是知曉其中緣由的。 長風榮帝龍體每況愈下,年關前不久便有油盡燈枯跡象,自曉天命已至,怕是熬不過明年春夏,才加急派遣了心腹使臣到南順議事。 名曰借婚事沖喜,希望越早越好,其實是擔憂自己尚未替幼子謀劃周全便一病不起。再有三年守孝,期間恐生變數,才顧不得兩國聯姻慣例隆重,同敬帝商議將婚期酌情提前至初春二月。 敬帝欣然應允。 親事提前與否無關緊要,為人父母者,臨行前若不能親眼得見子女完婚才是終身憾事。 阮婉微怔,敬帝竟是出于此意? 便不由想起了小傻子。 將心比心,榮帝時時處處記掛李朝暉,為他身后打算,敬帝也同樣為宋頤之cao碎了心。 即便宋頤之是傻子,煜王也不好相與。 敬帝看似在感嘆榮帝父子,實則由人及己罷了。而宋頤之自方才起就在殿中不由分說地哭鬧,任憑旁人如何勸說都不聽,跺腳,使橫,發脾氣,眼前一幕就應景得有些心酸。 阮婉心中分不清是何滋味,便良久不語。 “不許meimei嫁人!” “少卿和文槿都去送meimei,我也要去!” “不讓我去我不依!” “我不是傻子,我也要去送meimei!” 陳皇后摟他在懷中哄了許久都不見好,反是越哄他哭得越兇,哭得越兇又越哄。 煜王緘默立于一旁,臉上便盡是戲謔和惱意。 余光兀得觸及敬帝,發現敬帝目不轉睛看著自己,好似將自己看穿,煜王心中兀得一滯。 彼時,聞得敬帝一聲怒斥,阮婉才回過神來。 怒斥聲是沖著宋頤之去的。 宋頤之霎時怔住。 煜王也不由錯愕,自小到大還是頭一次見到敬帝對宋頤之發怒,厲聲痛斥一翻,再責罰回睿王府禁足。 陳皇后心中微沉,只覺宋頤之攥得她手心生疼。眼淚巴巴在眼眶中打轉,既不敢出聲,又不敢掉落下來,這副模樣就更讓陳皇后份外難受。 阮婉也始料不及,望向宋頤之時不免擔憂。 宋頤之素來是被敬帝寵壞了的,依他平日的性子只怕會忍不住…… 未及思忖,宋頤之果然哇得哭出聲來,“父皇你送走meimei,你還不讓我送,你還兇我……”就聽清了這一句,而后眼淚鼻涕混作一團,喊得撕心裂肺,聲調就高了不知多少倍。 煜王眉頭攏緊,也不吱聲,難得宋頤之惹父皇不快,他看戲都來不及,哪里會勸阻?眼中便隱隱有絲竊喜,平素慣著也就罷了,倒要看他這次如何下臺? 陳皇后哄了幾聲未果。 敬帝臉色就越來越難看。 阮婉在一旁不敢逾越,心知小傻子這回徹底惹惱了敬帝是定要吃虧的。 可惜是傻子哪懂看人眼色,她在一旁擠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再鬧,他也看不出來,只顧自己傷傷心心大哭。 終于,敬帝揮袖怒摔了茶杯,直接命殿前侍衛將宋頤之扔出宮門,閉門思過!何時不鬧了才準進宮! 阮婉心中大駭。 然則陳皇后都不敢求情,她也只有緘默。 煜王更不會因著宋頤之的事去觸敬帝眉頭。 都曉敬帝此番氣得不輕。 禮部的人就更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 晚些時候,阮婉才私下去了趟睿王府看宋頤之。 眼睛還是紅紅腫腫的,想是先前一直在哭,將將停歇不久。 見到阮婉,壓在近侍官心中的一塊沉石才悄然落地,即便旁人的話睿王不聽,昭遠侯的話卻是管用的。 睿王今日被敬帝扔出宮門,哭了一路回府。 眼下雖是停歇了,不久又要鬧的,全然孩童一般。 是以,近侍官見到阮婉就好似見到了救星,“侯爺,您可算來了……” 阮婉悠悠一嘆,將手中抱著的盒子遞于近侍官,遂而上前看他,宋頤之眼中的委屈壓頓時死灰復燃,“少卿……”平日里少卿對他就好,今日父皇發怒兇他時,少卿也在,少卿定是特意來看他的。 “小傻子來,我看看。”阮婉牽了他在殿中落坐,自己則掏出手帕替他擦眼淚,“瞧瞧,這眼睛都哭腫了,像對桃子似的,丑死了!” 語氣里甚是嫌棄。 宋頤之扁嘴,“父皇嫌棄我,少卿你也嫌棄我!” 阮婉好氣好笑,食指狠狠用力點了點他額頭。 宋頤之微楞,額間隱隱吃痛就伸手撫了撫,一臉無辜望向她。 “我就是嫌棄你,哭得丑死了,你還哭不哭!” 如此直接了當,近侍官滿頭大汗,眼看宋頤之眉梢彎下,鼻尖一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就要落下。 阮婉又道,“再哭!” 聲音輕柔委婉,卻好似不容置喙。 宋頤之頓了頓,便果然不哭了,近侍官驚訝抬眸,阮婉又給他擦擦鼻尖,“要是乖乖不哭了,我們今日就好好下棋。等明日一大早去宮中給陛下認了錯,晚上就去清風樓吃紅燒rou!” 宋頤之眼前一亮,又鼓腮泄氣,“不去認錯?!?/br> 阮婉也不多說,打開方才放在近侍官懷中的盒子,竟是一副兩盒的青玉花棋子。 上次那副被阮婉摔壞,宋頤之其實心疼。 后來阮婉記起晉華從前似是也有一副青花玉私藏的,該是出自同一個作坊,做工和款式都極其相似,便遣人去要問他何處還有,她想賠一副給宋頤之。 結果晉華二話不說,直接叫人將私藏的那副送予她。 阮婉哭笑不得,沈晉華便是這樣的人。 后來諸事繁瑣,就一直忘了將那副青花玉棋子拿給宋頤之,今日湊好趕上,宋頤之就瞪大眼睛歡喜了許久,“少卿少卿!竟然修好了!上次明明見到摔成兩半的!” 破涕為笑,語氣中全然是欣喜,就差沒有手舞足蹈。 近侍官便也啟顏。 “去沏壺茶來,我同王爺下棋。”阮婉吩咐。 近侍官應聲照辦,腳下的步子都輕快了許多。昭遠侯有意將他支開,應是有話要私下里同王爺說,他這壺茶應當泡得久些才好。 要是連這點眼力價都沒有,陛下和娘娘哪里放心將他放在王爺身邊伺候這么久? 心中自顧思忖著,穿過苑中,便在回廊里險些撞上一人。 “邵公子?”稍有驚愕。 雖說近來王爺同將軍府的邵大公子走得近,但王爺下午才被陛下責罰家中閉門思過,晚間邵公子就來了王府。 還只同昭遠侯前后腳? 昭遠侯同王爺的關系自是不必說了,邵公子哪來那么靈通的消息? 邵文槿也不多繞彎子,所幸開門見山,“皇后娘娘讓我來看看王爺,勞煩引路?!?/br> 近侍官恍然大悟,“邵公子請隨我來。” 陳皇后與將軍夫人是遠親,因為走動勤近時常以姊妹相稱,陳皇后更視邵公子為內侄。近侍官心中拿捏有度,既是陳皇后親口囑托,王爺定是要見的邵公子的,但眼下昭遠侯尚在王府一事也要提前同邵公子說清楚——聽聞那兩人是水火不容的。 近侍官輕咳兩聲,遂而委婉開口,“昭遠侯方才來了王府,正與王爺一道下棋呢,侯爺囑咐奴才去沏壺茶水,”頓了頓,又笑道,“不知邵公子有何喜好?” 邵文槿是聰明人,自然聽得懂言外之意。 …… 同宋頤之下棋,阮婉就未贏過,宋頤之唯獨在這件事上從不讓她。 宋頤之也說不明白其中緣由,就是大凡看到少卿那張鎩羽而歸甚是挫敗的包子臉就覺得心中大為歡喜。 亦如眼下,他擲了一子,吃掉少卿大片,少卿懵了懵,泄氣時就有些惱意。平素還會怨聲載道,下棋的時候怎么不見你像傻子,此時卻是瞥了他一眼, “小傻子,你為何鬧著不讓公主出嫁?” 一邊落子,一邊好似隨意般問起,并無不妥。 “舍不得meimei?!?/br> “公主總是要嫁人的,若是你舍不得,公主就不嫁了,世上哪有這么霸道的人?”明眸青睞看他,并像不責備反是親近。 宋頤之注意力多半在下棋上,就沒有躲過抵觸,“meimei嫁到京中,我還可以找meimei玩。我問過小路子,長風路途遙遠,meimei如果嫁去長風,我就不能時常見著meimei了?!?/br> 小路子是宋頤之的近侍官。 阮婉手中一滯,舉在空中的棋子就未落下,從前她是以為宋頤之鬧孩子脾氣,不聽勸,此時聞得卻感同身受。 少卿在長風,身子還不好,她也不能時常去看他。 雖然少卿有時會給她寫家信,但總覺寥寥幾字,她卻一目十行,一口氣讀下就像開始便戛然而止,這般牽掛她再清楚不過,心思就有些游離。 “父皇把meimei嫁那么遠,還不讓我去送meimei,今天還生氣將我扔出宮門閉門思過,父皇從來都沒有這樣兇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