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但是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有潔癖,還是以前的心結沒有打開,我總覺得林立從來沒有把我的辦公室打掃干凈過,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打掃,所以每天早上我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辦公室重新打掃一遍。 連沙發底下都清掃了一遍,確認辦公室里沒有落下一粒灰塵之后,我才覺得放心。一場勞動,讓我額頭冒出了汗珠。 我推開窗戶,想要透透氣,早晨的陽光像金子一樣灑進來,陰暗的辦公室里終于有了一絲亮色。 辦公室的窗戶正對著樓下的停車場,一名清潔工拿著長長的掃帚,在清掃停車場里的落葉,他正是林立。 與我同歲的林立,滿臉胡茬,動作遲疑,看上去至少要比我蒼老十多歲。 偌大的停車場,被黃線劃出一格一格的停車位。最前面的一排停車位用黃字標明了車牌號,表示為院領導的專用停車位。 我今天沒有開車,停車位空著。 林立現在打掃的,正是我的車位。 就像打掃我的辦公室一樣,我總覺得林立從來沒有把我的停車位真正打掃干凈過,所以每次停車,我都要自己先下車把車位打掃一遍。 我在四樓辦公室窗戶前暗暗觀察著林立,他在我的車位上足足打掃了二十分鐘,仿佛那里有掃不完的垃圾,事實上,那個黃色的長方形小格子里,連一片樹葉都沒有。 他是不是想把我的車位掃出一個坑來,讓我的車一開進去,就深深陷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反應遲鈍的林立終于感覺到樓上有人看他,抬起頭來,朝我的窗前望了一眼,就是我們目光相接的那一剎,我忽然發現他的目光就像醫生手里白森森的手術刀,似乎要把我的心都剜出來。 我不由打了個寒噤,急忙關上窗戶,拉上窗簾。 2 下午五點半,我準時下班。 落日余暉將這座城市渲染得一片血紅,每個在大街上走動的人,都仿佛穿著一身血衣,紅得讓人心里發慌。 我推開家門,屋里靜悄悄的。 一年多前,妻子佳惠子辭去了學校的工作,在家里當起了專職家庭主婦。 她偶爾也會在網上接一些日語翻譯的活兒,掙一點零花錢。 我在門口一邊換拖鞋,一邊大聲說:“親愛的,我回來了!” 屋里沒有回音。客廳里沒有人影,我朝臥室走去。 佳惠子躺在寬大的席夢思床上睡得正香。 我這才記起來,她昨晚接了一個加急的日文翻譯,忙了一個晚上,所以不得不在白天補充睡眠。 我站在床前,看著佳惠子從空調被下伸出的白皙豐腴的大腿和穿著吊帶睡裙露出的半邊雪白的胸脯,心底忽然升騰起一股欲望之火,連衣服也來不及脫,就撲到柔軟的席夢思床上,將她重重地壓在身下。 佳惠子從鼻孔里發出“嗯”的一聲,沒有拒絕,也沒有夫妻在做這種事情時應有的反應,就像一個任人擺布的充氣娃娃。 雖然她的眼睛沒有睜開,但我知道,她已經醒來了。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當我們做這種夫妻之間的事,她開始變得冷淡,甚至完全沒有反應的呢? 嗯,對了,就是自林立從精神病院回來的時候開始,就是從我上次無意中在街上撞見她跟林立在一起的時候開始。 一想到她背著我跟林立幽會的場景,我渾身就像被火在炙烤一樣,也不管她有沒有反應,更不管她瘦弱的嬌軀是否承受得了,把全部體重都壓在她身上,帶著對林立咬牙切齒的恨,帶著對她的一腔幽怨之情,在她身上使勁折騰起來…… 也許是佳惠子在生我的氣,直到我走進廚房做好晚飯,她也沒有起床。 飯桌上,只有幾碟小菜一碗米飯,還有一個孤獨的我。 我從桌子底下拿出一瓶二鍋頭,朝自己喉嚨里狠狠灌下去。 第二天是周末,為了一個建筑設計方案,我要去圖書館找些資料,所以一大早就出了門。在圖書館一直待到下午,才查找到自己需要的資料。 離開圖書館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 這是一個陰天,太陽老早就躲藏起來,微風輕拂,讓人感覺到了夏日里難得的涼爽。 我在街頭踟躕著,正在考慮是回家吃晚飯,還是在街頭小店解決時,忽然發現前面街邊停著一輛紅色的馬自達,十分眼熟,一看車牌,居然是佳惠子的車。 再往車里一瞧,佳惠子坐在駕駛座上,正與坐在副駕駛位的林立說著什么,兩人笑得很開心。 我心里一涼,這個賤女人,對我整天冷眉冷眼,一副冰美人的模樣,對這瘋子倒是親熱得很。 正在這時,綠燈亮了,紅色的馬自達緩緩向前開去。 我急忙攔了一輛的士,坐進去說:“快,跟上前面那輛車。” 司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一踩油門,跟在了佳惠子的小車后面。 前面的佳惠子并沒有發現后面的“尾巴”,駕著小車在這條城市主干道上跟著車流不緊不慢地行駛著。 大約半個小時后,小車駛出城區,駛上了一條通往郊區的水泥路。 這條路有點偏僻,車流很少,我叫司機開慢一點,別跟太緊,以免被發現。 又過了大約二十分鐘,佳惠子的車終于在水泥路盡頭的青陽山下停了下來。 她和林立下了車,手拉手往山上走去。我急忙付款下車,將的士打發走,遠遠地跟著兩人。 今天的佳惠子,穿著一襲粉紅色的連衣裙,露出兩條嫩白纖細的手臂,一頭烏黑長發瀑布似的披在肩后,顯得既漂亮又性感。 林立則穿著一套白色休閑裝,手里提著一個大蛋糕,另一只手輕輕挽著佳惠子柔軟的腰肢。 佳惠子不時把頭靠在他肩上,顯得十分親昵。兩人低聲說笑,緩緩往山上行去。 不多時,兩人攜手來到山頂,在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坐下。林立將蛋糕從包裝盒里拿出來,擺放在佳惠子面前,點上生日蠟燭,拍著手輕輕哼唱著《祝你生日快樂》。 我這才恍然憶起,今天不正是佳惠子的生日嗎? 林立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件禮物,雙手遞到佳惠子面前。 直到他將禮物套在佳惠子的手指上,我才明白,那是一枚戒指。佳惠子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感動了,“嚶嚀”一聲,撲在林立懷中,仰起性感紅唇,主動去吻他。 兩人緩緩倒在地上,林立一邊迎吻著她,一邊把手從她連衣裙底下伸進去…… 我頓覺血沖頭頂,腦中轟然一響,像是炸開了一般,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在不斷地閃現:我要殺了這對狗男女!我要殺了這對狗男女! 我雙手握拳,直沖過去。 佳惠子和林立絲毫沒有覺察到有人走近,還在大石頭上忘情地翻滾著。 我呼呼地喘著粗氣,牙關咬得格格作響,想撿一塊石頭把這對狗男女砸開,可是草地上全是一人多高的大石頭。 我像一頭被獵人逼急了的野獸,目光到處脧巡,最后看到了放在生日蛋糕邊的那把用來切蛋糕的面包刀,尖利的刀鋒上帶著一排閃閃發光的鋸齒。 就像電影中的回閃鏡頭,我腦海中忽然閃過在我和佳惠子的婚禮上,林立拿著一把帶鋸齒的面包刀扎向我胸口的情景。 狗男女,我要殺了你們! 我心底發出絕望的吶喊,沖上前,cao起面包刀,狠狠地朝兩人刺去。 佳惠子終于聽到了我的腳步聲,回頭看見我持刀刺來,不由大驚失色,嚇得從林立身上翻滾下來。躺在下面的林立可就沒有這么幸運了,來不及躲閃,長長的面包刀就噗哧一聲,帶著我的滿腔仇恨,齊柄扎進他的胸口。 鮮血濺出,林立“啊”的慘叫一聲,躺在石頭上掙扎幾下,就再也不動了。 佳惠子從石頭上跳下來,臉色慘白,指著我顫聲道:“你、你想干什么?” “你還有臉問我想干什么?”我臉露猙獰,發瘋般叫道,“你是我孫獨秀的老婆,卻背著我偷漢子,跑到這里跟這姓林的鬼混,我、我要殺了你們這對狗男女!” 佳惠子臉上現出莫名其妙地表情,瞪著我道:“你是不是瘋了?他才是孫獨秀,我是他的妻子。” “什么,他是孫獨秀?你是他的老婆?”我腦子里就像突然被人扔了一顆炸彈,頭像是要爆裂般的痛,“他是孫獨秀,那我又是誰?” 佳惠子愈發顯得驚奇:“你是林立啊,難道你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 “他是孫獨秀,我是林立?” “是啊,難道你忘記了,在我和孫獨秀的婚禮上,你拿刀刺傷他,然后自己跳樓,摔傷頭部,得了精神分裂癥,從精神病院出來后,還是我老公幫你在研究院找了一份掃地的工作……” “這、這不可能,我怎么會是林立?我怎么會是林立?” “你本來就是林立。我老公說你每天早上去他辦公室打掃衛生,都要偷偷在他辦公椅上坐好久,你該不會真的把自己想象成他了吧?” 我沖上前抓住佳惠子的雙肩,睜大一雙驚恐的眼睛,大叫:“不、不,你騙我,你是佳惠子,你是我的老婆,我每天晚上都抱著你睡覺,難道你忘了?” 佳惠子掙脫開去,一邊揉著被我抓疼的肩膀,一邊叫道:“林立,你、你真齷齪,你整天抱著一個充氣娃娃睡覺……” 我像是被人當胸打了一記重拳,痛得渾身抽搐。 我整天抱著一個充氣娃娃睡覺? 難怪無論我怎么折騰,她都不吭聲,原來她只是一個任人擺布的充氣娃娃。 我看看佳惠子,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孫獨秀,不由拼命地扯著自己的頭發,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原來我才是林立,我才是那個一直被自己瞧不起的瘋子! 而現在,我又成了一個殺人犯! 我用力捶打著自己的頭,一步一步朝后面退去。 我知道后面不遠,就是懸崖的邊沿。 我一步一步退過去…… 3 天地間歸于寧靜。 孫獨秀忽然睜開眼睛,從血泊中坐起,拔出插在胸口的面包刀,對佳惠子笑道:“想不到你從網上購買的這把可以伸縮的魔術刀還真管用。” 他把刀丟到地上,舉目張望,又問,“那個人呢?” 佳惠子指指懸崖,說:“與咱們設計的一樣,他自己從這里跳下去了。” 孫獨秀不由攬住她的肩膀,欽佩地道:“你真厲害,幾句話就讓他相信自己是林立了。” 佳惠子嘆口氣說:“你不知道,最近一段時間,他的幻想癥已經很嚴重了,不但敏感多疑情緒反常,而且常常幻想你要害死他,他怕你打掃衛生時偷偷在他辦公室里投放毒藥,他怕你在他的停車位上埋針刺穿他小車輪胎,所以他每天都要親自把這兩個地方打掃一遍、檢查一遍才能放心。有時候回到家里,他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楚了。我那幾句話,只不過是說中了他的心事,戳中了他的痛處……” 孫獨秀點點頭,咬牙道:“他用行賄的手段跟我競爭副院長的職位,又用迷藥將你迷暈凌辱后逼你跟他結婚,后來還買通醫生說我林立得了精神病,害得我在瘋人院過了兩年非人的生活……若非他如此心狠手辣欺人太甚,咱們也不至于如此對他。” 原來他并不是孫獨秀,他才是林立。 掛在半山腰,攀著青藤爬上來的我,這才明白事情的真相。 我手里攥著一塊從山崖邊扒下來的尖利石頭,悄無聲息地向這對狗男女走過去。 佳惠子和林立緊緊摟抱在一起,正在忘情地親熱著,對我的到來,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