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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庶得容易在線閱讀 - 第115節

第115節

    紀舜英并不餓,那香味兒一上來,勾得肚里饞蟲直叫,索性也跟著吃了一碗,連里頭的老鴨湯都喝盡了,肚里一飽,身上就暖洋洋的,坐著不一會兒,灃哥兒就打起瞌睡來了,明沅推他一把:“趕緊回去,記著泡腳。”

    送到門邊了,采菽一把拉住九紅,往紀舜英身上一呶嘴兒,幾個丫頭紛紛站住,倒讓明沅送他們出去,灃哥兒走在前頭,紀舜英回身看她,難得笑了一笑:“我嗓子好的,并不曾傷風。”

    上回確是感了風寒,這回卻不是風寒了,等明沅回過神來,他已經牽著灃哥兒走遠了,一面搓手一面回去,才還站在廊下的丫頭們一時間全散到屋子里去,有提水的,又拿著托盤預備給明沅梳頭的,她拿眼兒把她們一溜,一個個趕緊收了笑,上來給她解衣:“姑娘餓不餓?”

    灃哥兒的院子,也是明沅一手打理的,客房里早早就燒好了炭,屋子暖烘烘的,青松綠竹兩個不好到后頭園子去,屋里頭燒得熱水點得茶,點心匣子里還有葷素咸甜兩種點心,眼見著紀舜英過來了,迎他進來:“少爺可要泡一泡澡,水都是現成的。”

    連衣裳都是現成的,一件四時如意黑緞的錦袍疊放在羅漢榻上,榻上矮幾還擺了白瓷瓶兒,插了一枝紅梅花。

    屋子收拾的干凈齊整,頂要緊的是鋪著厚氈子,腳踩在地上暖和的很,紀舜英把這屋子打量一回,比他在紀家住的小些,卻勝在妥帖,人往羅漢榻上一坐,青松就泡了茶來,他拿在手里一看:“這壺倒像是錫州出的。”

    青松把托盤兒一擱:“少爺,這是咱們辦的禮。”老君獻壽,送這么個東西給姑娘家,也只他家少爺想得出來,紀舜英手里握得壺把,原想送到嘴前喝的,這回倒不知怎么下口中了。

    “你們誰會種花?”紀舜英既不吃茶也不把茶壺放下,握在手里暖著手,忽的問了一聲。他一向省事,侍候得吃穿也不過偶爾買些筆墨紙回來,聽見問這一句,都有些詫異,綠竹卻點了頭:“在家原也種過。”

    紀舜英點點頭:“會不會種茉莉?”就種在書院院墻根下,打開窗子就能聞到茉莉花香,他一面想一面覺得屋里也染得那香味兒,衣袖之上尤盛,香味兒直往鼻子里鉆,鉆得人心里癢癢。

    想一出是一出,綠竹青松兩個換了個眼色:“那是夏日里開的花兒,要種且得等著一年才開花,不如往街上買兩盆,連泥帶土的移到咱們窗下就是了。”

    紀舜英點了頭,解衣洗漱,倒要床上蓋被子,還是一帳子的茉莉香,他自家也知道絕不是沾著的香味兒,哪有什么香料香油能香得這樣久,可鼻子一動,卻好似真的聞著花香,滿帳都是綠意。

    ☆、第229章 豉汁蒸鳳爪

    紀舜英自掃塵日過來了,便見天兒的往顏家跑,往年不過年前來一日,拜年再來一日,他跟明沅兩個一年也不過就見這幾回,今歲倒改了性子,日日得閑就往顏家來,門上的見他走的勤,又是親戚,也沒人跟進去通報了,他自個兒熟門熟路就往后院里去了。

    紀氏自然高興,見著他來就打發他去園子里,年節里頭又不動針線,姐妹們聚在一處玩樂,他頭一回跑來,明洛掩著袖子打趣一回,等他天天來,也無人覺得稀奇了,倒還都問一聲,這個點兒可是來了,要不要多加一付碗筷。

    今兒他來晚了些,進得閣子幾個姐妹已經用罷了飯,明洛還一奇:“還當表哥今兒不來了,才剛撤了席。”

    明沅便問:“廚房里色色都備齊全的,表哥要用什么?”后頭那幾個睇眼色她也只作看不見了,紀舜英這些日子回回見著她都覺得跟原來不同,可到底怎么不同,卻又說不上來。

    不見的時候想著,見著了又說不出話,比在石舫里頭胡扯還沒譜,他何曾有過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的時候,此時聽見她問,便道:“隨意用些便罷了,吃面就很好。”

    明沅笑一笑:“廚房里有才點的豆腐,表哥不如先吃一碗豆花墊墊肚子,今兒廚房里有做蒸點心的。”院子里一天到頭的吃,除開三餐飯,還有各色點心隨叫隨上。

    今兒中午一道糟鳳爪原是下酒的,明洛忽的想想穗州做法來,她在那兒呆的最久,說起吃的如數家珍,說要拿豉汁蒸鳳爪,先炸再蒸,蒸得骨酥皮爛,入了味兒連骨頭都吮個不住。

    里頭明芃明陶不曾吃過,當下幾個人叫她勾了饞蟲出來,湊得份子,叫廚房里專做穗州菜的廚子治一桌點心出來,午飯都將將吃得幾口,又匆匆抬下去了。

    這兩個說話,見得多了也無人再揶揄取笑,他們倆說著話,后頭已經玩起投壺來,就拿蒸籠點心作彩頭,明洛急的差點連外頭的厚襖子都脫了,她輸了一屜兒燒rou包子了。

    “好。”他說得這一句,便坐著看她們玩樂,明芃是個中好手,別個投大圓開口的,她還嫌這個太容易,叫丫頭抱了個美人弧來,把竹箭往小口里投,依舊越投越滿,座下只她最多。

    “我不跟二jiejie賭了,都輸干凈啦。”明洛急的冒汗,不住拿袖子扇風,明芃便轉著竹枝輕笑:“得啦,我讓你。”

    說著叫丫頭拿一枚銅錢擺在瓶口,拿了細竹枝往那孔兒里投,這般她進的便少了,明洛手熟起來,兩個堪堪打了個平手。

    明沅坐在后頭,見著人人都輪著投竹枝,無人往這頭看,便對紀舜英笑道:“我聽九紅說,穗州街市上,常有人擔著桶兒賣及第粥,表哥要不要吃上一碗?”

    紀舜英這番倒笑起來:“那邊人口音古怪,及第的人可不多。”穗州人說話難懂,便是學子也不個個都說得來官話,文章作得一團錦繡,開口卻是鄉音,圣人連話都聽不懂,怎么還會點狀元。

    兩個說得這句,明沅見他不再一言不發,問得一聲:“表哥可是家中有事?”要不然為什么天天過來,是在家里呆不住?

    “此間清凈。”紀舜英知道她問的是什么,托得茶盅兒吃一口茶,她連著幾天熏的都是茉莉香,今兒一身胭脂紅的織金小襖,卻換了玫瑰香,比茉莉香竟還更淡些,側著臉兒聽他說話,耳邊綴得一顆明珠,紀舜英忽的想起文定侯的詩句來“這邊風景獨好。”

    “明兒我們一早就要去觀音廟上香的,表哥來不來?”明沅怕他撲個空,今歲顏連章不在,紀氏便那許多交際,忽的想起往寺廟里上香去了,她自家得著官哥兒是求得一支好簽,這番便想替明潼也求一支。

    明潼雖不說,紀氏又怎么不知道,她派過去的嬤嬤,前兒回來走親戚,特意往宅子里來,旁的什么也沒說,只說明潼屋里連著幾天吃的雀兒藥粥。

    紀氏聽見心里歡喜,補是一回事,能給她求個送子的好簽,也在節里沾一沾喜氣,說不得來年就懷上了,生下兒子來,明潼才是什么都不怕了,這才定下舉家都去上香,連著梅氏聽見了也要一道去,她是替女兒求簽的。

    明沅低頭吃一口茶,嚼得茶沫子吐在帕子里:“表哥若是無事,正好舒散舒散。”見他應下,點一點頭,又側過身去看灃哥兒投壺,他拿捏不住力道,滿把竹枝,也只投進去兩枝。

    不一時豆花端了過來,大塊的嫩豆腐加了醬料,紀舜英試了一口便擱下勺子:“這里頭點的什么醬?”比去年吃的還更好。

    明沅微微一笑,知道他喜歡吃豆花,這時里的rou醬是拿牛rou熬的,蝦油是挑的三月里才剛出水的小蝦熬出來的,可不比外頭買的鮮,他飽吃了一碗,吃的頭上冒汗,舒展了手腳下場去,不一時就把灃哥兒手里的簽兒都用完了。

    等一桌子蒸點擺開來,明洛上手就啃了烤鴿子,調得酸梅醬沾脆皮rou吃,這里頭還有掌故,說是文定侯在穗州興船廠練水兵的時候,把整豬往爐子里頭扔,專割上頭的脆rou,大塊的便分散給窮人。

    明沅聽了抿唇一笑,關于文定侯的傳說流傳的很廣,冷不丁聽見一樁事,便跟他沾著關系,蜀中一代還有人替他立祠,托個神仙的名兒供奉了他,鄭家原來也有,叫長公主給改了,說他不過凡人,怎么好享用圣人都沒有的香火。

    這話拍在太祖皇帝的心上,雖沒下令去禁,也不再風行了,還是鄭家后代把神像又立在家廟里頭,跟長公主一道受著早晚一柱香。

    桌上俱是小籠小屜,卻叫這些個姑娘少爺吃了個干凈,灃哥兒官哥兒兩個最能吃,吃了點心還喝了粥,灃哥兒還問紀舜英:“表哥今兒別回去了罷,還住在我院里,明兒跟咱們一道上山去。”

    紀舜英原就這么想,叫書僮往家里報一聲,黃氏知道要上山,還特意包了一包衣裳讓他帶回來,嘴里囑咐了又囑咐,叫上山的時候當心,別摔著碰著了,等人一走,她便變了一付臉色,叫了嬤嬤進來:“那符,可畫好沒有。”

    紀舜英天天不著家,她想盡了法子也沒法兒從他頭上弄下頭發來,這東西得是才離了身的有用,黃氏倒是收著紀舜英的胎發,可師婆卻說離體久了,早就不沾著精氣了,又是掐又是算的,說紀舜英命里是該中狀元的,若不下手,往后就得打馬御街赴宴瓊林。

    黃氏怎么能忍的,一面越發對他好起來,一面加緊了叫師婆畫符,又后悔自家怎么早沒想到這法子,可是考秀才前能叫他進不得場,家里還有哪個還能再看重他,也不會招一個母大蟲進門來了。

    黃氏得著這個法子,干脆把婆婆曾氏也一道算在上面,這個老虔婆害她不淺,她卻拿她半點法子也無,若能早下手,何必吃她這許多苦頭。

    黃氏也知道師婆磨磨蹭蹭是為得什么,她摸得一支金頭銀腳的簪兒下來:“叫她先給我驗一驗,若真個靈驗,我自然不會虧待了她!”

    嬤嬤拿了東西出去,黃氏便往紀老太太那里去,告訴她紀舜英又留在顏家,面上帶笑,口里卻道:“一年到頭不著家,好容易回來,偏偏煞不住腳兒。”

    紀老太太自來不把這當回事,黃氏也不過報備一聲,心里卻哂,騎馬滑下來才好,這雪天兒的,偏想著去上香。

    哪知道晴得一日,雪倒半化了,坐著車碾得一地黑雪往前城外去,紀舜英也不騎馬,跟灃哥兒官哥兒一輛車,灃哥兒跟紀舜英住了兩日,比原來更熟些,他笑瞇瞇的看著紀舜英:“jiejie說了,替我求一支簽的。”

    他跟官哥兒兩個裹得毛團似的,官哥兒更圓,車里顛著也不覺得難得,兩張臉看著紀舜英,紀舜英也學著明沅的樣子,伸手刮了灃哥兒的鼻子,官哥兒等了一會兒,嚷道:“我怎么沒有?”

    觀音廟里自然香火鼎盛,紀舜英落后一步,跟在明沅身后,婆子給她打傘掩了臉,一路往后殿去了,他并不信這些鬼神之說,背著手在后殿前的院子里,看一樹的冰花,雪是不下了,可冰棱子卻沒化,枝條上全凍得是霜雪,遠看著倒似開了一樹白花。

    他正抬頭去看廟檐上結凍的銅鈴兒,灃哥兒自里頭跑出來,臉上笑嘻嘻的,手里捏得個黃簽子,伸手往他手里塞去:“給,這是你的。”

    紀舜英把那黃紙卷兒細細展開,只見左邊寫著四個大字“龍門得過”,右邊寫著“羅通拜帥”,反面還有四句小詩,“自小生在富貴家,眼前萬物總奢華。蒙君賜紫金角帶,四海聲名定可夸。”

    小小一枚簽兒,擠擠挨挨寫得許多事物,紀舜英手指順著那一串兒家宅山墳往下看,見著婚姻旁寫得個“合”字,臉上透出笑意來。

    這簽雖是中吉,可字字句句都合了紀舜英的心事,羅通十七拜帥,他再有一年也是十七,就該下場春闈了。

    里頭紀氏也抽著一只中吉簽,她捏著簽文到后頭請人解,原是報著好意頭來的,可聽那簽上所說,卻是一句一個機鋒,布施得些香油錢,說定了要請一尊觀音回去,連素齋也不吃了,又坐上車回城。

    滿座也只有紀舜英一個高興,等到了顏府,還不曾進門,里頭的婆子就跑著迎出來,見著紀氏便彎腰:“家里遞了白帖子來。”

    紀氏心里一突,那婆子便道:“老太太沒了。”

    ☆、第230章 盒飯

    氏自小長在紀老太太身邊,婚事嫁妝都是紀老太太一手料理的,生父繼母于她只似尋常親戚一般,獨將這位祖母當作親人,聽得這一句,她還沒回過神來,怔忡著又問一聲,那婆子垂了頭:“老太太沒了。”

    明沅就站在紀氏身邊,紀氏求來的簽文并不好,明洛明湘覷著臉色不敢往前湊,只明沅扶了她進來,覺著她身子一歪,趕緊扶住了。

    紀氏一口氣沒回轉來,人差點兒暈了過去,腳已經使不上力,卷碧凝紅兩個哪里抬得動,還是叫著婆子過來,把她架進屋去。

    喜姑姑拿了藥油過來抹在她兩邊額角,又是按又是掐,人這才醒轉過來,呆坐一會兒,緩得一口氣兒,哽了聲兒道:“尋一件素衣裳出來。”

    老太太沒了,她定是要回去的,也不知人是怎么去的,甚個時候去的,家里一堆事要料理,她連哭的功夫也沒有,先想起辦后事來:“去帳上,支二百兩銀子來。”

    這話是跟喜姑姑說的,老太太算是喜喪,年歲一大,東西都置辦起來了,可她一向身子安康,瞧著還有年頭好活的,雖則棺木衣裳備齊全了,那孝棚孝幡彩亭彩車卻沒能預備,不論家里怎么置辦,她都得多盡一份心。

    紀舜英自然要快馬回去,明沅抽空出來吩咐了采薇一聲,叫她差人往西府里,去跟明陶借一身素衣裳,這會兒都穿喜慶顏色,他這一身回去,只怕落了人的眼,明陶與紀舜英身量差不多,勉強也能對付過去。

    采薇也不叫別個跑這一回,親往梅氏那兒去了,給紀舜英借了一身藍衣裳過來,只鞋子無法換下,所幸衣裳長些,堪堪蓋住了腳面,這才帶了書僮回紀家去。

    府里亂糟糟的,只門口兩只紅燈籠撤了下來,門上還沒貼白紙,屋里也沒起孝棚,紀舜英邁步進去,一路往紀老太太院子里奔,下人亂糟糟圍在一處無事可為,他眼睛一掃過去,有的竟連艷色衣裳還不曾換下來,只腰間扎了根白腰帶充數。

    紀老太太也是四世同堂了,雖則去的突然,也不至就連個辦事的人都找不到,他心頭起疑,再往前去,就是一院子的丫頭婆子,夏氏小胡氏兩個守著屋中,床上停著紀老太太的尸首,也不過拿白布一蓋,兩個妯娌對座著,一句話兒也不說。

    紀舜英才要進去,就叫純馨一拉,她倒已經換了全素,見著紀舜英趕緊把白腰帶遞過去,他才進來的急,門上竟無人守著送腰帶,純馨小臉煞白,拉著紀舜英就往外頭避,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壓低了聲兒道:“大哥哥別進去,里頭正鬧呢。”

    紀舜英還不知道鬧得什么,只當紀老太太去的有蹊蹺,狐疑看她,純馨嚅嚅道:“老太太是夢里走的,倒不曾吃得苦頭。”

    她沒病沒災的,身子骨好的很,近來雖顯得弱些,可看見紀舜英回來也多用的一碗飯,別個見她說著話吃著飯都要打個盹兒,也只當是年紀大了的緣故,哪里想得著,她不過歇個午覺就過去了呢。

    紀舜英忽的抬頭:“是歇晌午過去的?”

    純馨咬得唇兒點點頭:“大哥哥噤聲,不叫咱們說的。”既是昨兒晌午就去了,也就是他才一出門老太太就沒了,卻捂到這時候才報喪,他手指一緊,知道這怕是幾房人在爭東西了。

    紀家頭一號的財主就是紀老太太,老太爺那時候也風光過兩年,紀老太太又是宗女,她的輩份,擺在宗室里頭也算高了,便是出了嫁,也年年都有銀米緞子送來,她這么些年攢得許多東西,底下哪一個不看著她的私庫,原來紀氏出嫁的時候,老太太掏出來的東西就叫人吃驚,自來不見她言語,隨意拿些出來都是好東西。

    她人一走,幾家想的都是一樣,東西!老太太既是生前無話,那就該三份均分,可又不曾分家,這些東西是歸了公還是歸了私卻不好說了。

    這個緊要時刻卻不曾見著黃氏的影子,紀舜英往屋里一掃,大房來的也只有純馨跟她姨娘:“母親呢?”

    “母親昨兒還好好的,今兒卻害起了頭風,躺在床上起不來呢。”純馨也覺得奇怪,黃氏的為人,家里哪個不知道,該她起來爭了,她卻躺倒了,怎么不古怪。

    夏氏平日里看著溫柔和順,到得這當口要溫柔和順有什么用,小胡氏眼見得黃氏不在,還想趕緊撈一把的,哪里知道夏氏竟一步不讓,看著是個口拙不會說話的,真到要她開口了,竟把她堵得沒地兒回嘴。

    兩邊對坐著,誰也不讓誰,前頭兄弟幾個沒爭出長短來,后頭的女人便守著老太太的尸身,一夜都不曾睡,就怕一個看顧不著,叫別個得了東西去。

    這當口怎么少得了黃氏,夏氏跟小胡氏兩個都已經盤算好了,她是長房長孫媳婦,到得這會兒怎么能不爭,原還想著兩個一道對付了她,哪知道她竟病了。

    黃氏是叫嚇病了,那些個師婆哪里是好沾的,碰著了非得咬下一口rou來,黃氏正叫老太太的身后事急的嘴里長泡呢,那頭師婆送了信進來,說咒符靈驗了,來收賬了。

    黃氏一口氣噎住了,她又不曾叫師婆咒老太太,哪里知道師婆一張嘴,說得她身邊的嬤嬤無所還口:“老太太是府里的定盤星,不把這顆星星摘了,那文曲星怎么能落得下來。”

    嬤嬤學舌給她聽,她一雙手抖的連茶盞都握不住,她這里實是什么都不曾做,那些個桃符小人還沒往紀舜英屋子里頭埋呢。

    心里一時怕那師婆騙她,一時又怕是真的,若是真的,她的咒這樣厲害,說不得紀舜英就跟著去了,既疑心她又不能不應承她,若是這時候捅出來,她也不必在紀家呆了。

    開了箱子拿出五兩銀子出來,哪知道那師婆竟獅子大開口,張口就要五十兩,黃氏才剛收來的田租歸到帳上,此時也拿不出來,那師婆怎么肯信,看著是個宅門,竟連這點子銀錢也拿不出來,便說若是賴帳,也就收手不管了,府外的夾道里,可有野鬼等著翻墻進來找她索命呢。

    師婆誑人不過這套說辭,哪知道正中黃氏的心事,她可不就做過一樁虧心事,師婆也是見得多了,宅門里能有什么冤屈鬼,走街串巷的,全是女人咒女人,要么就是咒前妻生的兒子,真個咒丈夫的少之又少。

    既一下就叫她說中了,她便信口胡扯,說那野鬼是個年輕女人,身上血淋淋的,張著口在府外頭等了十來年了,專等著家里的定盤星一倒,好進來吃黃氏的血rou。

    黃氏叫她咒的就是庶長子,生辰八字兒都給了她了,前頭那個野鬼可不就是這個年紀,嬤嬤一道下的手,黃氏不曾聽著,她先唬得滿面土色,嚇得自家摸了二兩銀子出來給那師婆,叫她畫得一道符給她保命用。

    連猜帶蒙,知道了這樁隱秘事,師婆心里樂開了花,這么好的由頭不用白不用,干坐在家里等著銀子送上門,七套八問的,把那人死時的情狀也能說得差不離,吹風說道她死時不閉眼兒,只等著府上氣運衰退了,就來索命來了,不獨要黃氏的命,還要紀舜華的命。

    黃氏聽了夜里就作起噩夢來,一時夢見老太太,一時又夢見那個死鬼,死了這許多年,她早不記得那個女人長得什么樣子了,卻真個是立在院墻外頭,長著一張紀舜英的臉,只等著滿府的紅光衰落下去,就能爬進來吃人了。

    她夜里驚叫一聲醒過來,心口怦怦直跳,怎么也睡不著了,點著燈到天明,嬤嬤自家心里也怕,兩個人嘴里念得佛號,挨了一夜,天亮了她這才睡過去,第二日趕緊叫嬤嬤出去求那師婆再畫符來,又許了她許多金銀,等過得這當口,才有銀子給她。

    師婆眼見得她上了勾,第二天又來,就知道是魚兒咬勾子咬得緊了,作個不接銀子的模樣:“這都十六年了,早已經成了氣候,我也不要你的銀子,收不了。”

    她若要錢,黃氏還心安些,她不要錢,連嬤嬤都慌了,作好作歹,那師婆才畫了一道符,宰了一只公雞,拿雞血畫了符,說這符只可保得幾日平安。

    黃氏急病亂投醫,便保幾日也是好的,心里不住悔起來,倒忘記了是那師婆嘴嘴舌舌勾得她要下咒,哪里還能想著后頭那些財物,她連老太太的房都不敢進了。

    病的病,鬧的鬧,一屋子人竟沒一個著手料理喪事,還是捂不住了這才往紀氏那里報,紀舜英回來不過一刻,那頭紀氏的車轎也到了。

    紀老太太的喪事是往上頭上表的,這會不說章程,她見著府門還不曾貼白,氣的眼冒金星,扶了喜姑姑的手一路氣沖沖往院子里來,這才多少功夫,她已經全身換了素,連著跟的丫頭婆子也換上香色衣裳除了釵環。

    一進院子就見著這亂烘烘的沒個章法,也不斥責丫頭婆子,罵她們也是無用,該管事的人不出來,那兩個也挑不起大樑,她想都不必想,那些個定是一門心思在算計著老太太的私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