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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庶得容易在線閱讀 - 第76節

第76節

    灃哥兒還算是孩子,還是紀氏揮了手:“既進了學就是成人了,跟了你二哥哥到外頭去。”灃哥兒看一眼明沅,見她面上帶笑,乖乖跟在澄哥兒后頭,澄哥兒顧著他,不給他吃酒,叫人倒了一杯子荸薺水來。

    座上自然說些個三元及第的喜慶話,瞧著很是和樂,便是女桌這里,也是奉稱居多,夏氏少開口,小胡氏卻不叫冷了場,一時說紀老太太有福氣,一時又說黃氏會教子,還未開席,祝酒詞都說了一籮筐。

    這頭都已經舉起杯子來了,紀舜華竟還不曾來,黃氏早就讓丫頭去尋,卻只遍尋不著,好容易看見兒子進來,她這才松一口氣。

    他一來先是往女眷桌這頭來,衣裳倒是換過了,額上卻全是汗,黃氏怕聲張了叫丈夫聽見回去訓他,干脆給他擦過手臉道一聲:“華哥兒趕緊去,學里先生真是,都支會過早些放課,偏到這時候才放。”

    紀懷信分明聽見,只作不知,他越是嚴厲,妻子越是護子,把這個嫡子慣的越發沒了樣子,既是大宴,便睜一眼閉一睜兒,哪里知道紀舜華非得擠在母親這里,不肯往男桌上去。

    他比澄哥兒還大,連灃哥兒都去了男桌,他再湊在女桌里頭怎么像樣,明湘已經側過身子去,明洛也垂了頭,明沅只低頭看玉絳環,場面一時冷了下來。

    竟叫純馨說中了,他果真出來鬧,連黃氏都下不來臺:“又混說,趕緊過去,你哥哥也在呢。”她越是提紀舜英,紀舜華心里越不得勁兒,他原是黃氏的眼睛珠子,長房嫡子,自打他記事起,聽見的都是他如何聰明,進了學里也是一樣,師傅待他很是客氣,對哥哥卻不是罰書就是留堂。

    哪里知道這個哥哥出去兩年,竟中了縣試院試回來,闔府無人不在說,原來落在他身上的夸獎,全都換到了哥哥身上,還是他自來就不瞧在眼里的哥哥,他鬧著脾氣也要去考,可連他親爹都知再無可能,也只黃氏縱了他,說紀舜英都能得個頭名,親生子自然也能。

    黃氏溫言軟語的勸著兒子,那頭紀懷信卻忍不得了:“把他拉出來,成什么樣子了。”明洛已經低頭剝起指甲來,紀舜華板著一張臉,也不再膩到黃氏身上,站起來繞了個圈兒,走過明沅身邊,拿腳使力去勾凳子腿兒。

    明沅一個不防,差點兒摔到地上,她原來就執著杯子在喝水,這一下全灑到裙擺上,紀氏一見心頭火起,立馬去看黃氏,黃氏卻只作不見:“催三催四,你急得什么樣兒了。”

    這下子明沅這宴也吃不成了,她再不成想,紀舜華竟能在這許多人面前作下這事兒,還不及拿帕子出來擦,紀舜華已經作出滿面驚詫的樣子來:“六meimei這是怎么了,怎么潑得一身水。”

    明洛氣的頭頂冒火星,卻全無辦法,這是在宴上,便是紀氏也不好開口,黃氏還在催促兒子:“你六meimei失了手,干你什么事,趕緊往你爹那兒去。”打發了兒子,又去看明沅:“沅丫頭也太不小心了,趕緊下去清一清。”

    明沅眼見著紀氏似要開口,卻去看了紀老太太,不欲在祖母面前同黃氏起爭執,只沉了臉,她便笑一笑,卻不開口說話,明洛臉上還是藏不住事兒,干脆背過身來替她擦試,索性是一杯子荸薺水,明沅身上這件輕紗最經不得酒水,若是沾了菜汁酒漬才作的也洗不出來,不能再要了。

    紀氏平了氣:“六丫頭大病才愈,這會兒手上無力也是有的,到后頭換了再來。”明沅依言站起來,明洛剛想立起來陪她同去,叫她按下,自家帶了采菽往后頭罩房里去了。

    出來宴飲都多帶一套衣裳,明沅差了采菽去取,自家坐在罩房里頭,紀老太太特意調了身邊的嬤嬤陪出來,進了罩房先賠個禮:“姑娘吃了委屈。”明沅也不搭她的話頭,只微微一笑。

    夏日里穿得薄,一杯子荸薺水全翻在前胸,淋淋漓漓浸得腰封上裙角上全是,那嬤嬤使了丫頭去打熱水,拉了簾子叫她擦擦身,等采菽回來,把衣裳一抖,是那件杏子紅兩袖挑金線牡丹團花的。

    連鞋子上都沾著些,只拿布擦掉些,要換卻沒有多的了,采菽咬了唇兒:“來的時候倒疏忽了,不曾想著帶鞋。”

    明沅讓她把裙子系得低些,原來就是齊地的,低些便再瞧不出來了,回去時已經上了一半菜色,明洛挨著她,給她挾了個蝴蝶卷子:“我看旁的也尋常,這個做的好看,給你挾了一個。”

    明沅沖她一笑,到底沒了吃飯的心情,那邊桌上高談闊論,這邊女桌卻沒了氣氛,舉一回杯,喝上幾杯水酒,等男桌散了,這頭也潦草散了。

    一場宴,于宴的主宴的還有一個開宴的由頭紀舜英,就沒一個高興的,明沅感嘆一聲,拆了頭發聽采薇嘰嘰咕咕,衣裳臟了藏不住,采薇知道原委,立時把紀舜華啐了幾口,又發愁這衣裳怎么洗,哪知道明沅才通了一回頭發,卷碧就拿兩匹紗過來。

    明沅還從紀老太太那里得著一只芙蓉石的戒指,黃氏反倒一句話都無,她收下紗羅,叫采菽舀一碗湯給卷碧:“這大晚上的,還勞卷碧jiejie跑一回。”

    “哪兒的話,太太知道姑娘受了委屈,姑娘不放在心上,太太哪兒不知道呢。”紀氏氣的直搖頭,可礙著親戚的顏面卻什么都不好說。

    “我省的,jiejie喝湯罷。”明沅才說這一句,灃哥兒洗干凈出來了,他身上撲著痱子粉,連鞋子也不及穿,一路跑到床上,踩了榻腳爬上去,那榻腳上邊就留著兩個白花花的肥腳印,他今天得了稱贊,到這會兒還在樂,在床上翻來翻去,一團雪才要跳上去,灃哥兒立時坐起來:“你太熱,往你自家的小竹席上趴著去。”

    一團雪甩甩毛尾巴,真個往竹席上臥著去了,明沅“撲哧”一笑,穿著中衣往床上去,灃哥兒沖她笑一回,伸手放了半邊帳子,自家藏在帳子里頭,把手一攤,里頭是一個松香金珀的扇墜兒,明沅一怔:“這是哪兒來的?”

    灃哥兒背了手:“大哥哥給的。”

    他嘴里的大哥哥,說的是紀舜英,明沅只當是紀舜英給了他玩的,正要笑呢,灃哥兒往她手里一塞:“大哥哥給jiejie的。”

    ☆、第146章 糖夾燒餅

    明沅已經得過紀舜英的禮了,此時從灃哥兒手里接過扇墜兒,張手抱了他到膝上,側頭軟聲問他:“真個?”

    怕不是弄錯了,或是灃哥兒人小記錯了,哪知道灃哥兒大力點頭,伸了手指頭:“真的,大哥哥給的。”

    紀舜英在席上對他頗為照顧,灃哥兒就很喜歡這個哥哥,越是小越是能分辯真情假意,一頓飯沒吃完,灃哥兒原來就聽說他厲害,這回越發仰慕他,到散了宴,澄哥兒往紀舜英屋子里去,灃哥兒也跟著一道,見著幾大箱子書冊,澄哥兒翻撿的時候,紀舜英道:“我這兒倒有個小玩意兒給灃哥兒。”

    灃哥兒興興頭頭的跟過去,是一只小竹籠子,里頭是拿長草編的蟋蟀,還用紅珠子串了眼睛,尾須挺翹昂首吸腹,栩栩如生,灃哥兒一看就愛。

    明沅雖待他好,到底是女子,又不能往外頭去,木刀木槍倒是備著,這些個他卻不曾見過,紀舜英見他瞪大了眼仁兒,微微一笑,伸手把那竹籠子打開來:“這個還能拿出來。”

    兩個說得會子話,紀舜英便從袖袋里頭摸了這個扇墜出來,拿背擋住澄哥兒,把東西給了灃哥兒:“這個,是給你jiejie的。”

    灃哥兒還知道什么叫私相授受,可他知道但凡jiejie的,都給他一份,如今他得了竹編小籠,那jiejie也該當有一份,于是點了頭,把東西妥帖的藏到小荷包里,他還知這是多給了他們的,對著澄哥兒也一句不說,一直藏到夜里這才拿出來。

    明沅見他一臉得意,不好立時說他,接了來就拍拍他:“快睡,明兒可該讀書了。”灃哥兒自己往里爬,蓋著薄被躺下了,明沅卻捏扇墜兒想不明白這個大表哥是什么意思。

    紀舜英這回回來頗有些榮歸的意思在,紀家除了辦宴為他洗塵,各房的長輩們都預備了禮物相贈,紀氏特特從庫里尋出一套兒七件的三元及第硯臺,嵌金貼銀,還有成套的暖硯擱架配著一個白底兒喜鵲登枝的筆洗,又是連中三元,又是喜報三元,取足了好意頭。

    紀舜英也自錫州帶了些小玩意回來分送,給長輩的是二泉銀毫,兄弟幾個是筆墨一類,到姐妹們這里都是錫州出的泥人娃娃,俱是成套的,有人有物有獸,灃哥兒得著一套西游記師徒四人,明沅得著一套白娘娘。

    連紀老太太都有一套,是一套童子獻壽,每個童子捧著一個壽桃,統共九九八十一只,還有一只大壽桃擺在中間,描金寫得個篆字的“壽”字兒。

    明沅原來只當紀舜英讀書讀的直了,哪里知道這些人情往來他竟清楚的很,這套泥人所費頗多,紀老太太笑的合不攏口,她送了銀子紀舜英不收,她便覺得是這個曾孫子心中存著芥蒂,這會得了禮,才知道他心里明白,越發憐惜起來,立時就叫人把她的博古架子清出來:“拿玻璃打一個方罩,該罩起來才好。”

    黃氏臉上要笑不笑,到底繃住了,當著人面不好說敗興話,可看見庶子出得風頭,總歸心頭不襯意,也不知道要怎么拜佛,求著菩薩不叫庶子中得院試呢。

    既已是得了禮的,怎么又假了灃哥兒的手,送她這么個玩意兒,攤在手心里頭一看,這塊松香金珀澄澈透亮,東西雖小品相倒是好的。

    明沅捏在手里細看,微一思量明白過來,紀舜英只怕是謝她幫著傳物,這個扇墜兒就是謝禮。他去錫州時純馨為他做了兩雙鞋子,他的回禮就是一條蜜蠟手串,是先給了澄哥兒,澄哥兒托了明沅交給純馨的。

    在明沅這頭藏了好幾個月,等再去紀家時才給了純馨,今兒她就攏在手腕上,怕是叫紀舜英瞧見了,這才特意尋摸出來謝她的禮。

    她把這塊松香金珀拿帕子包了收到床邊的小匣子里頭,跟香丸冰片粉擺在一處,躺下來時側著半邊身子,手腕一動倒有些痛楚,雖不曾摔到地上,手腕子卻重重磕在桌子上,骨頭那塊青了一片,當時拿袖子遮了瞧不出來,這會兒倒有些泛青。

    明沅掀了簾子下床,采菽聽見響動問一聲:“姑娘可是要更衣?”

    明沅索性把她叫起來:“尋個藥油給我,腕子上只怕青了。”采菽趕緊點燈,拿蠟燭一照果然紅了一塊:“可得趕緊揉揉,明兒怕是要紫的。”

    采菽把藥油推開來抹上去,拿拇指按得幾下,再拿帕子包住了,第二天早上解開一瞧,還是紫了一塊。

    采薇鼻子最靈,解開的帕子擱在桌上叫她聞見了,拉過來一看差點兒驚叫起來:“竟磕得這樣重,這可怎么好。”一面揉一面慶幸:“得虧得那杯子不曾砸爛了,要是劃傷留了疤可怎么辦?”

    今歲起越發行起窄袖來了,夏日里的羅衣少有寬袖的,拿金線鎖了邊,抬起來光華燦爛,好看是好看了,可腕子上邊這一塊怎么也遮不住。

    明沅抬起手腕看了會子,叫了采茵把首飾匣子拿出來,她屋里東西都是規整了放的,釵是釵環是環,一匣子打開來有金有銀有玉,明沅挑了個三環的手釧兒,繞上三圈兒怎么也瞧不出來了。

    “按我說,姑娘很不必遮掩,就該叫太太看看,這么大一塊,得青多少天呢。”采薇rou疼的不行,為著明沅報不平,明沅卻知道,既當場沒說出什么來,落后也不會說了。

    帶了灃哥兒往上房請安,明湘早早就在侯著,看她出來了上前兩步,見她拿金釧擋了手,捏著帕子問一聲:“可青了吧,昨兒那一下可重了,便他心里不得勁兒,也不能往你身上撒氣。”

    “誰知道呢,他這么個性子,往后有吃虧的時候。”明沅是打心眼里討厭紀舜華的,小時候捉弄人還能說一句淘氣,現在又算什么,他比澄哥兒還大,打小泡在蜜里頭長大的,竟叫養成這么個樣子。

    明洛就在花廊盡頭等著,她見了明湘還只看著別處,這回明湘倒先叫了她一聲:“五meimei。”明洛抬眼一奇,卻不那么輕易接口了,回得一聲,就只挨在明沅身邊同她說話。

    明洛鼻子靈,她沒瞧見金釧,只聞到了藥油味,鼻子一抽皺了眉頭:“怎的?可是昨兒摔青了?”手伸拉了明沅,擼開袖子一看,自家先抽一口氣,明沅不曾說話,灃哥兒先皺巴了一張小臉:“jiejie可疼呢。”

    他自然瞧見了,還幫著明沅吹了吹,明沅生的白,這一塊總有鎖片兒大小,內圈發紅發紫,看著倒是駭人。

    明洛跺了下腳:“真叫人可厭。”她咬了唇兒咕了兩句,又嘆一聲:“也就是咱們,你看三jiejie他就不敢惹,打量咱們是軟柿子呢。”

    “你不先挑軟柿子,可會去咬毛栗子不成?”明沅打趣得一句,明洛“撲哧”一聲笑了,挽了她的胳膊:“你還能玩笑,下回看見他繞著走都不夠的。”一樣是兄弟差得那許多,明洛還記著昨兒紀舜英沖著明沅笑,想著避開人好好問一問。

    紀氏見了她們便笑:“來的正巧,我正吩咐下頭浸今歲的合歡花酒,你們誰要的,多加一壇子。”說完招了灃哥兒過去:“昨兒見著大表哥了,他學問頂好,灃哥兒也得用功,往后才好跟大哥哥一道作官。”

    灃哥兒認真點頭,紀氏笑著摸了他的腦袋:“今兒有糖夾燒餅,等會兒你帶些去學里,還有蔥油的給你二哥哥吃。”

    糖夾燒餅這會兒還是熱的,里頭不單有糖,還有芝麻糊,跟白糖一起拌了餡,包在起了三層酥脆的餅里,烘熟了一個不過手掌大小,灃哥兒拿了小茶碟托著吃,一口上去里頭的糖汁兒就溢出來。

    他跟蘇姨娘一樣愛吃甜,紀氏明潼官哥兒三個卻是愛吃咸的,廚房若不是特意吩咐,并不上甜點心來,今兒就是特意給他做的,這倒是少見,明沅走過去把帕子鋪在灃哥兒膝蓋上,他喝了一碗白粥,又吃一塊燒餅,這才飽了。

    前頭先生開課早,他吃完了就由著丫頭送去學里,明沅幾個都還捧了粥,灃哥兒似模似樣的行了禮,背著書袋昂了腦袋往書房去了。

    明沅端了粥碗眼見著他出去,這才垂了頭挾一筷子茭白尖兒炒鴿子rou,才拿勺子一拌,腕上的金釧滑落下去,她攏一攏袖子掩了過去。

    紀氏原把這事按下去了,看見這個倒想起昨兒晚上紀家送來的帖子,說是黃氏要來,紀氏捏著帖子半晌應了下來,她也不知黃氏過門想要說些甚,她卻有話要勸,縱黃氏不來,她也要尋了由頭請的,再這樣嬌慣,紀舜華哪里還有個哥兒樣子。

    她昨兒不曾說,到這會兒嘆了口氣:“六丫頭受了委屈,我那兒還有一罐子玉容膏,卷碧尋出來給了采菽,先拿熱巾子敷了去去瘀,再抹上推推,夏日里頭衣衫薄,也不好總拿環釧兒遮著。”

    明沅確不是有意叫紀氏瞧見的,低頭應了一聲是,紀氏的眉頭還不開,她在閨中時一向跟紀懷信要好,這個哥哥護著她許多,后來又跟黃氏親近,黃氏無子那會兒,她也懷不上,兩個一道拜菩薩求醫,偏方吃了多少,先后有孕還彼此一道取笑過,哪知道一別三年,再回來她竟變得這般模樣了。

    這頭膳桌才撤,那頭門房上便報說紀家太太來了,紀氏不曾想黃氏來的這樣急,想必是有急事,揮手叫她們下去:“沅丫頭今兒就在房里歇一歇罷。”

    明沅落后一個月的功課要,只看帳學算她比明湘明洛強得多,也不急在這一時,謝過一句這才退出來,走到園子里頭明洛就拿手指頭勾勾她的鼻子:“你這個壞東西,倒知道討巧。”

    明沅不去,就只她跟明湘兩個了,別別扭扭走在一處,往帳房高平家的那兒交帳去,哪一處帳不平,這兩個都沒看出來。

    黃氏一大早叫人套了車出來,急步進到紀氏的房里,不及寒暄,黃氏便道:“我看你們家六丫頭很好,不如咱們結一回親家。”

    ☆、第147章 黃連蜜

    紀舜英才著家,正經給他掃凈的屋子不住,帶了書僮就住在他原來讀書的外書院,黃氏頭一個掛不住,這且不是在打她的臉,她可是在紀老太太跟前打了包票的,說家里什么東西都預備齊全了,定讓哥兒住的舒舒服服的,可誰知道紀舜英竟連門都不進。

    黃氏斜了丈夫一眼,皺了眉頭:“這是怎么說的,趕緊去請了來,屋子都收拾好了,外書院怎么比里頭好。”庶子竟敢,黃氏氣的手抖,卻實無辦法,到這會兒她不軟也得軟了,差了丫頭去請,告訴他后頭屋子都收拾干凈了,熱水都燒得了,小廚房里日夜留著火,他讀書晚了想吃些什么盡有的。

    丫頭去得一刻,回來的時候連頭都不敢抬,垂了頭回說大少爺在書院里頭讀書成了習慣,怕他自家早起晚睡擾了院里人的清夢,這才住到外書院去。

    黃氏氣的仰倒,她原來就預備了兩條路,他若不來,便給他扣一個不孝的帽子,他若來,也有法子叫他讀不進書,那時候還小,這會兒卻是到了該懂那些的年紀,兩個丫頭往跟前一放,還有什么心思讀書,哪里知道叫他反將了一軍。

    黃氏咬了牙說不出話來,紀懷信卻連連點頭:“很是很是,舜英正是苦讀的時候,可不能擾了他,把書院里頭清一清,閑雜人等不許往里頭去,叫他在里頭安心苦讀便是。”說著還看了看妻子,滿面寒霜:“原來怎么我且不論,如今是他要緊的時候,你若安排不好,自有人安排了去。”

    說得黃氏一噎,這一口氣半晌沒提起來,自那一回紀舜英生病錯過了童子試,這一家子便不拿正眼打量她,一個個認定了是她下的手,是她心腸歹毒想要弄死庶子好叫自個的兒子既長且嫡。

    那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黃氏還真沒這個想頭,紀舜英是紀家孫輩子里最大的,若說她怠慢,縱了下人輕縵他,那確是有的,可要說她起意謀害了他的性命,黃氏還沒這樣大的膽子。

    她是放縱了下人不好好當差,可這點子手段,就讓他要死了不成?紀舜英那一場大病,病得闔家皆知她苛待了庶子,黃氏啞巴吃黃連,有苦倒不出,便是說了又有誰肯信她。

    原來同她不咸不淡的丈夫,那會兒更是一句話都不同她說,進了后院,連正房都不邁一步,把幾個妾又抬了起來,一向萬事不管只顧著念佛的婆婆,偏這時候給了丈夫一個使喚丫頭。

    說是丫頭,還不就是通房,黃氏眼里冒火,捎手就把這個丫頭叫到跟前,讓嬤嬤賜了她一碗藥,侍候男人就侍候男人,想要憑著肚子作反,便再不能容她。

    她的養娘嬤嬤也曾苦勸:“太太何必如此,這會兒闔府只等著挑你的刺兒呢,緩一緩再收拾了她,又有什么難的。”

    黃氏心頭百般滋味只說不出來,拿帕子按了眼角:“嬤嬤只看看,我可還有立的地方,那萬事不管的太太,往日里說些積德行善的話,也凈只做些虔婆的勾當。”

    嬤嬤唬得趕緊捂了她的嘴,見她哭,也陪著一道掉淚:“我的姑娘,你這份苦,可是白吃了。”

    黃氏進門的時候,同紀懷信兩個好的蜜里調油,天下但凡婆婆,便沒一個肯看著兒子聽兒媳婦的,無事都要攪三分,更何況黃氏進門獨寵許久肚皮還沒起來,理由都是現成的,曾氏隔得半年先給了一個丫頭。

    就是這個丫頭,懷上了頭一胎,還一胎就是兒子,黃氏背地里不知彈了多少眼淚,可那又有什么法子,她自家不會生,還是嬤嬤告訴她,去母留子也是有的。

    黃氏抱了紀舜英過來,實指望著往后有了孩子好過活,哪知道丈夫先前對她說的都是假的,到她自家也有兒子,也把眼前這個男人看得透了,夜里睡不著時還曾想過,若能倒回去,她這輩子也不會為了這么個男人臟了手。

    如今她能指望的也只有兒子了,眼看著兒子還一團孩氣,庶子倒有了出息,黃氏面上好看,嘴里卻破了一圈泡,外頭人上趕著便罷,家里的小胡氏竟也不省心,跟胡氏兩個在她跟前提得一句,說是娘家有相襯的女兒家,想給紀舜英說親事。

    黃氏怎么能肯!沒了丈夫的寵愛,她還有管家的權柄,胡氏打量得什么她心里清楚,越是跟丈夫離心,越是放不下手里這點權利,到得如今紀懷信在她心里是一寸都不占了,她所重者也不過是兒子跟中饋。

    她夜里著急忙慌的把帖子送到紀氏手里,便已經想好了說辭,她看看紀氏,原來心頭泛酸,可這些年酸意也淡了下來,看看這一屋子的庶子庶女,她的日子也不比自家好過。

    她又是痛快又是悵然,忽的想起來,兩人上回對坐還正是她有身孕,紀氏說要摸一摸她的肚皮好沾沾喜氣,眼兒一瞬十年都快過去了。

    “大嫂子怎么想起這個來,六丫頭可還小呢。”紀氏微一怔,又回過神來,黃氏看她,她也正在看黃氏,記憶里還是舊時一道看玉蘭花開的年紀,風云流轉物在人非了。

    “我看你家六丫頭很好,她是養在你房里的,規矩教養我信得過,舜英的年紀可不小了,我觀他往后是有大能為的,肥水也不能落了外人田不是。”黃氏一開口先夸了明沅,又夸了紀舜英,可落在紀氏耳里卻是怎么聽怎么別扭。

    “舜英的親事,只怕由不得我們兩個作主,再者說了,前頭jiejie們還沒定,怎么好反過來給六丫頭先定。”這實是一樁好親事,紀氏自家也知道,便是丈夫再升,錯過紀舜英,明沅也不可能再配著比他好的,可知道歸知道,一想到黃氏心里的打量,她便再不能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