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兩人安靜地走在湖邊的石路上,燈籠閃爍著朦朧的光把一切都籠照得如夢似幻。 “少莊主,康公子是不是回來過?”月桐忍不住問出憋在心中已久的疑團。 蕭逸之身子一震,沒有做聲。 月桐看見他一臉的淡然:“我受傷時,好像聽到他在和我說話,他在對我唱曲子,唱那一首他傷心時我唱給他聽的曲子。” 回應她的只有沉默。 月桐微微嘆息:“少莊主,你可以告訴我康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會在哪里?我只是想見他一面,謝謝他為我吹的曲子,為我做的菜肴。” 蕭逸之戛然止步,冷冷道:“康公子的事你以后無需再問我。我有事,不送了!”轉身大步離開。 月桐驚愕地望著他大步遠去的身影。 “…你不要怪少爺冷酷無情,那只是他的面具,一個他不得不戴上的面具…” 她坐在湖邊,任刺寒的北風肆意吹拂。康哥哥,你到底在哪?那天是你對我唱曲子嗎?還記得我們拉過勾嗎?還記得你要帶我去西域,去東海嗎? 深夜的湖面帶著凜冽刺骨的凄寒。月桐癡癡地望著一湖凄愴,與颯颯北風伴著一夜苦寂…… 蕭逸之打開一個箱子,里面放滿了月桐練字時寫下的竹簡布帛。他拿起一張布帛,這是月桐第一次寫的字,潦草中帶著風姿,丑陋帶著率真。他的手指輕撫過布帛上的一筆一劃。 他拿起筆在布帛上寫下: “風蕭蕭兮露霜寒,獨倚欄兮簫音茫。 念伊人兮暗沉吟,求不得兮難思量。 交同心兮喜若狂,怒天意兮恨無常。 諾言逝兮夙愿惘,命難違兮只影傷。 水中月兮鏡中花,念枉然兮情惆悵。 竹凄凄兮月愴愴,意渺渺兮思斷腸。” ☆、第15章 亂! 蕭逸之一夜未眠,清晨時分終累極和衣而睡,一覺醒來時已是午時。劍書侍候他洗漱時滿臉愁容。 蕭逸之禁不住問:“怎么了?” 劍書垂首:“清晨時分,仆人發現月桐姑娘倒臥在湖邊,全身冰冷,發起高燒。大夫來看過,說姑娘應該是在湖邊吹了一夜寒風,寒氣侵體。她半夢半醒中,一直念著康哥哥…康哥哥…” 蕭逸之怔怔地坐在榻邊,不言不語。 就在劍書要奉茶時,蕭逸之倏地抓起榻上的玉枕往地上狠狠摔去,‘啪’一聲巨響,震驚了剛踏入房門的蕭念之和文叔。兩人看著散落滿地的玉片,相視一眼。蕭念之眼中是不解,文叔眼中是無奈。 文叔上前道:“用過大夫的藥后,月桐姑娘的高燒已退。只是,大夫說姑娘心有重念糾纏,心氣有堵塞之象,雖是輕微,如不開解,日后恐成大患。” 蕭逸之呆望著劍書打理滿地凌亂,他心中的一片狼藉又有誰能清理? 沉默了半晌,他霍然站起,走向案幾,拿起筆在布帛上寫下: “小月兒: 相見匆匆別亦匆,實非我所愿。奈何塵事纏身,來之不易,離去更難。 每次見你皆被傷病糾纏,心痛難當。為何不愛惜自己,顧念我心? 月兒在天,人兒在地。相隔萬里,不離不棄。 星河迢迢,鵲橋為依。交指一諾,相守相惜! 康哥哥” 放下筆,回首對蕭念之道:“二哥,請幫我把這封信抄寫一遍。” 蕭念之撐拐杖走來,拿起布帛一看,臉色微變,旋即溫和笑起:“好!” 蕭逸之的字剛勁瀟灑,蕭念之的字就靈動流逸,難分軒輊。 蕭念之寫完后,蕭逸之把布帛放入錦袋,猶豫了片刻,遞給文叔:“拿去給月桐。” 在抄寫時,蕭念之已窺見案幾上的賦,他拿起布帛,微笑道:“四弟文采是越發精彩了。” 蕭逸之斂了斂思緒,走向蕭念之,把布帛拿回,放入懷中,淡然道:“二哥身子如何?犯病可少了些?”彷如剛才一切已隨風而逝去。 蕭念之微微一愕,溫和道:“時好時壞,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這次前來,爹倒是要我給你帶句話:凡事多加思慮,要為自己留條退路。” 蕭逸之點頭道:“四弟知道了,謝二哥提點。” 蕭念之道:“爹今年會與太子太傅一起來鳴月莊過年,說是你堅持的。這太子太傅與爹的交情雖不淺,但為何要力邀他來鳴月莊?” 蕭逸之悠悠道:“二哥到時自會明白。” 蕭念之微笑道:“我來的路途中遇上大哥與大娘,我看他倆滿臉萎靡,與起程前來時的意氣風發相去甚遠。看來以后他倆不敢再來找四弟麻煩了。” 蕭逸之冷冷道:“他倆以前找的麻煩已夠多了,聰明的話就該知道收斂。看吧,他倆想玩,我也奉陪一下。對了,三哥如何?” 蕭念之搖頭笑道:“他就是只閑云野鶴。半年前去了江南,認識了一位小姐,就不愿走了。你也知道他來信向來只言詞組,提起那女子卻是濤濤不絕,像是此女只應天上有,非卿不娶。” 蕭逸之欽羨道:”三哥做事就是隨心隨意,不留一絲牽絆于心!” 蕭念之望著蕭逸之,微嘆:“雖說我們是兄弟四人,真正為爹分憂的就只有你一人。什么事都要你一人擔起,真是苦了你。有時倒也希望你能像三弟一般隨心所欲,不要把什么事都埋在心里。” 蕭逸之淡然一笑:“二哥所言,四弟會記下的。” 蕭念之道:“好久沒聽四弟吹簫了,為我吹奏一曲如何?” 蕭逸之臉色微黯:“我為二哥彈奏一曲如何?” 蕭念之微怔,瞬間回復溫和:“甚好!” 劍書扶蕭念之回房時,蕭念之問:“你可知四弟為何不吹簫?四弟的琴藝雖也是一絕,但他一向偏愛吹簫,今日為何...” 劍書無奈道:“少爺信中的康哥哥在月桐姑娘雙目受傷時每日為她吹簫。月桐姑娘雙目好起來后,康公子就走了,少爺就不再吹簫,也不讓莊中再有簫音。” 蕭念之怔了怔:“這是為何?” “奴婢不知。” 蕭念之悠悠道:“看來這一年,莊里的事還真不少。” ********************************************* 月桐在昏睡一日后醒來,看過康哥哥的信后,一場來勢洶洶的風寒就在康哥哥的溫言暖語間被無聲無息地擊退了。 難得的暖和冬日,絢陽高升。劍書看天氣和暖,陪蕭念之去湖邊走走,再到雅亭坐下。月桐手拿竹簡蝴蝶般舞到雅亭。 “二公子,你也來曬太陽?”月桐笑意斑斕。 “對啊,難得的好天氣,出來曬曬!”蕭念之回以暖暖笑意,看見月桐手拿竹簡“月桐姑娘看什么書?” “沒什么,看看‘老子'。” 蕭念之一怔:“你一個小姑娘看‘老子',是志氣不了啊!” “還不都是少莊主逼的。”月桐粉唇撅起。 “哦?四弟怎么欺負你了,說來聽聽?若真是他不對,我來為你討公道。” “四個月前,我為他繡完圖,眼睛才剛好,他就把我叫去要考驗我的才情。我當時是琴棋文書,樣樣不通,他也不看我是個弱女子,一點臉面也不留,把我說成是糟、差、丑、俗。我只能拼命地學。這不,還要看老子,免得他又說我是個只知其字,不知其意的大俗人。”月桐又是嘟嘴,又是瞪眼地訴苦。 “如此看來,四弟是不懂憐香惜玉,只是月桐姑娘也絕非弱女子吧!”蕭念之微笑道。 月桐呵呵干笑幾聲:“反正少莊主就是對我不好。”說完又覺得不妥,忙道“也不是不好,唉,我也不知道。不說他了,二公子,你會下棋嗎?我們下幾盤可好!” 一條不知何處而來的魚跳出水面,驚擾了滿湖平靜,月桐趴在欄桿上看魚,有些懊惱道:“可惜現在天氣冷,不然我就要下湖抓魚了。” 到底怎樣的人能擾亂蕭逸之的從容不迫?蕭念之看著她閃閃明眸,仿佛明白了什么。 ************************************* 傍晚,蕭逸之與蕭念之一起用晚膳,蕭念之道:“今日午后,我與月桐姑娘對弈了兩個時辰。” 蕭逸之淡然道:“她只是小打小鬧,棋藝雜亂無章。二哥有空就陪她胡亂玩一下,不必認真。” 蕭念之道:“她的確是不按常理下棋,但學得極快。我從沒遇過一個比她更聰慧的女子。她若用心學上一兩年,可就不知是何等光景了。” “就兩個時辰,二哥就下此定論?” 蕭念之若有所指:“對的人又何需一下午才看出?或許只看一眼就已知曉了。” 蕭逸之臉上的淡然微微沉了下來。 蕭念之追問:“人近在眼前,又為何說是水中月,鏡中花?人就在身邊,又何苦思斷腸?” 蕭逸之凄然道:“二哥,月桐的事就請不要再問了!” 蕭念之有些愕然:“我知道你是萬千心思,可有些事二哥不能不說。月桐是沒明白你的心意,或許是你根本不讓她明白。只是這樣世間難得的女子,一次錯過可能會是終生錯過。她一出鳴月莊門,會有多少貴公子,甚至官門子弟洶涌而至。” 蕭逸之默然無語。 蕭念之剛要再開口,文叔禁不住道:“二少爺,這些事少爺明白。少爺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二少爺就無需再問了。” 蕭念之嘆了口氣:“世間就一個‘情’字讓人甘之如飴,也讓人肝腸寸斷。也罷,我們兩兄弟今日就忘情地痛飲幾杯。” ************************************** 此后,月桐總愛來找蕭念之下棋。天氣好時就在雅亭下,不好時就在蕭念之房中下。有月桐在,總有滿湖笑意,滿房樂意,讓蕭念之融融顏開。蕭逸之經過湖邊,聽到雅亭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忍不住止步,遙看兩人歡快地對弈。蕭念之向蕭逸之招手,示意他過去,蕭逸之百念交集,默想片刻,轉身離去。 月桐看著蕭逸之離去的身影,對蕭念之叨念:“這少莊主對人總是冷冷淡淡的,幸好二公子你不一樣。” 蕭念之微嘆道:“我只是個自在的閑人,四弟身負重責,豈能相比。月桐姑娘看深一些,或許可以出四弟的不同之處。” 月桐秀眉微蹙:“他實在是太難懂了,我是千頭萬緒都看不出所以然。總之他是一天到晚地算計這,算計那,我沒少被他算計。你看,我之前把這雅亭的圍欄踢破,他就要我繡一幅圖賠。我現在用這鳴月莊的東西可真是再三的小心,不然破了一個碗,又要我賠一幅圖。壞了張案幾,又要我賠另一幅圖。那我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離開鳴月莊了。” 蕭念之微微一愣:“月桐姑娘打算何時離開?” 月桐道:“兩個月后。如果少莊主認為我配得上為他繡圖,我繡完圖就走。” “月桐姑娘打算去哪?” “去長安,找我外公。” 蕭念之感慨道:“你若走了,有人可就思斷腸了。” 月桐愣住了,望向蕭念之:“誰會思斷腸?” 蕭念之微微一笑:“這湖里的魚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