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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重生算什么在線閱讀 - 第49節

第49節

    可是陳禾狼狽的模樣,又讓釋灃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他拈起一顆丹藥,捏碎了灑進熱水中,然后按個將一堆藥適合什么傷口都說了一遍。雖然陳禾一聲不吭,但釋灃知道師弟絕對聽進去了,再不濟,陳禾還有萬年蜃珠能隨時查看記憶呢!

    說完,釋灃就走出屏風,在外面的一張梨花木桌前坐下。

    心不在焉的拎起瓷壺,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

    屏風后,陳禾僵立很久,這才迅速褪掉那件不知道穿了多久,還是河洛派元嬰修士給的道袍。所幸修真者筑基圓滿后,尤其是結成金丹,正式踏上求仙之途,清神凈體,不染塵污,否則他都不敢想自己身上的味道。

    泡進熱水后,以陳禾修行多年的心境,都差點被舒適感沖得理智動搖。

    太久了。

    四十年,他沒躺過柔軟的床,沒洗過熱水澡,沒安安心心睡過一覺。

    知道釋灃在外面,陳禾不由自主的松懈精神,眼皮直往下耷拉。

    隱約的水聲,只隔著一扇屏風。

    釋灃的手停頓了一下,又端著杯盞送到唇邊,眼底翻騰著復雜的情緒。他自己也不明白,在小界碎片崩裂后,看到陳禾時那種失而復得,好似提起的心,最終穩妥的落了回去。

    慢慢飲完一盞后,指尖沾染的茶水流出淺淺痕跡,又讓釋灃想起初見那些傷痕時,心中冒出的怒火。

    有點兒不對勁。

    釋灃沉默想著,當他攬緊陳禾時,并沒有感到安慰,甚至他也不是在安慰師弟,倒有種緊緊抓住陳禾,不想松開的異樣心情——這感覺在陳禾掙扎時,是如此鮮明。

    目光落到屏風上,房內因門窗緊閉,有些昏暗。

    油燈的光隱隱綽綽,勉強能看到浴桶與里面的影子。

    ——陳禾大約在查看傷勢,他從浴桶里伸出手,努力勾著某個藥瓶。

    小界碎片里靈氣匱乏,陳禾還是釋灃離開時的模樣,沒有長高,卻瘦了很多。少年單薄的身影映在屏風上,手臂修長,圓潤漂亮的右肩胛骨影子清晰可見。

    釋灃醒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把一壺茶都快喝光了。

    還是這種人間客棧里,劣質的陳茶。

    偏偏一股口干舌燥的感覺油然而生,不管他喝了多少水,都揮之不去。

    “啪。”

    茶盞落地。

    屏風后的陳禾聽到了:“師兄?”

    釋灃定定看自手里落地摔碎的杯子,表情莫測。

    “師兄,怎么了?”陳禾有點急。

    “沒什么,這茶水太苦澀。”

    “噢。”陳禾縮回浴桶,繼續發愁的看著身上傷痕,拼命用藥抹。

    釋灃背轉過身,他站起來,似乎在墻上懸掛的水墨工筆畫軸,袖中五指卻按得木桌都留下了深深指痕。

    ——他命數中的最后一劫,終是來了嗎?

    如此荒謬,如此可憎,又如此令他心神失措。

    竟然對師弟生出這般妄念…

    第50章 上門

    陳禾穿上闊別多年的云錦緞織成的衣物。

    隨意的一捋濕發,水汽蒸騰后,根根分明的散開,顯然已經干了。

    隔著一扇屏風,陳禾修為不夠,察覺不到釋灃在做什么。

    換了多年前,他會悄悄探頭窺看,現在這事他已經做不來,加上心虛,于是洗完了就乖乖走出來低頭站著。

    熱氣熏得陳禾臉頰脖頸都微微泛紅。

    踏上修仙路途的人,只要沒練什么奇怪的功法,都是膚色白皙肌理晶瑩。這抹緋紅就顯得分外顯眼,加諸北玄功法,走得又是生機勃勃的天時之道,修為愈深,氣息越是明顯。

    釋灃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然后移開。

    陳禾悄悄抬眼,發現師兄正在摩挲那柄夔弓,頓時松了口氣。

    “質地堅固,受力勻稱,還有這只夔本身殘魂留在其中…”釋灃細細看著這柄弓,聲音平靜,頭也不回的說,“這法器,你煉制得不錯。”

    陳禾眼底剛出現一絲欣喜,很快又緊張起來。

    果然釋灃將弓放到桌上后,就轉身問:“說說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罷。”

    妖狐西城十三坊作祟,河洛派試圖捉妖,小界碎片忽然開啟,水寰谷山壁永無止息的困戰。重點當然是覆天山姬長歌,他的生,他的死,以及最終的神魂俱滅。

    斷成兩截的銀弓,合著一把細沙,都被陳禾裝進儲物袋帶回來。

    覆天山,這真是一個塵封古老的名字。

    連釋灃都記不清北玄派,是否有過這樣的敵人。門派典籍,在三千年前遭受浩劫,被燒得差不多了,僅有的一些掌故,口口相傳后也剩余不了多少。

    釋灃沉默的看著桌上這個儲物袋。

    一想到陳禾被困的四十年,有大半時光,都是與姬長歌在一起,聽那人說話,學那人的箭術…某種微妙而難以忍受的感覺,就在啃噬著他的理智。

    到最后,釋灃分辨不清,到底是因為陳禾遭受這番磨難的時間太久,使得他心痛,還是發現自己與師弟相處的時日,竟都沒有姬長歌久。

    “神魂覆滅,法器不存,只希望這個儲物袋不再被打開。”陳禾一提到別的事情,就變得沉穩從容,雖然有幾縷抹不去的悲傷,但態度堅決。

    讓終能安息的逝者,遺留在世間的一捧塵沙,伴著斷弓永眠。

    “師兄替我收起來,行嗎?”陳禾確實很想自己隨身攜帶,但他斟酌了下金丹后期的實力,在修真界只算得上一塊小鵝卵石,根本不能保證這個儲物袋的安全。

    釋灃怔在那里。

    陳禾這才注意到房內的異樣。

    摔碎的杯盞,放著茶壺的梨木圓桌上有清晰可見的指痕——陳禾當然不會以為這都是茶水苦澀難喝造成的,師兄發怒的原因,肯定還是自己。

    陳禾僵硬的瞄著周圍。

    換成少年時,也許他會縮起脖子,過去扯師兄的袍袖,但現在他干不出來。

    “師兄。”

    “嗯?”

    看到那熟悉的側顏,陳禾脫口而出:

    “我餓…呃,我聽那個魔修說,豫州新來的李郡守,以前為官的地方時常有修士死去。只是凡俗與修真界不通,沒人注意。”

    ——差點把多年前的借口說出來了!

    釋灃看到陳禾侃侃而談時,隱藏的那抹懊惱神情,不覺有些想笑。

    “這次妖狐潛藏在西城十三坊內,先鬧出人命,隨即用妖氣引來捉妖者,只是沒想到遇到河洛派這么多人,惶急無措之下,才開啟小界碎片,試圖將我們困在里面,逐一吃掉。”陳禾已不是少年心性,但提到那八尾狐,仍是止不住的厭惡。

    或者妖狐做過的唯一好事,就是打開小界碎片,間接結束了古修士與兇獸生死往復的循環。

    釋灃遏制自己想走過去安慰師弟的情緒。

    因為他分辨不清,那到底是安慰,還是心底冒出的妄念對他的蠱惑——就像在西城廢墟,他下意識的將滿身狼狽的陳禾攬在懷中,察覺到陳禾掙扎時,手臂竟收得更緊。

    那是下意識的。

    對師弟安危的緊張…

    在北玄密寶可能的消息面前,選擇帶著陳禾離開,而不是與涼千山虛與委蛇…

    聽到師弟說,要跟自己一起飛升…

    對師弟提到未來道侶的事莫名緊張…

    太多了,這些微末枝節,沉淀在記憶里,一旦發掘出來,竟是如此鮮血淋漓。

    釋灃完全不知自己從何時起,生出這樣的妄念——它最初微不可見,卻在他心底肆意生長——陳禾小時候多重,愛吃什么,穿的衣服什么尺寸,他都清清楚楚。縱然陳禾有醍醐灌頂,自小十分懂事,短手短腳就開始自己穿衣服(最多需要人幫扯袖子),澡自己洗(滿地是水),卻還是一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

    修真者超脫俗世,不論綱常,卻還要說師道,要說德行。

    他名為陳禾的師兄,其實與師父有何區別?

    只有魔道中人,才會與徒弟有糾纏不清的關系。而師兄弟同為男子,卻生情愫,在修真界還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命數注定,生情為孽…

    釋灃正覺心浮氣躁,恍惚間忽聽有人在喊。

    “師兄?”

    陳禾有些忐忑,血魔出現在豫州的事,很快就會被傳出去,沒準自己的行蹤也藏不住了,會給師兄帶來更大的麻煩。

    手腕被猛地攥緊,陳禾順著這股力道靠在桌上,有些不明所以。

    釋灃已經醒神,他沒有松手,不動聲色的查探陳禾修為。

    “真元根基很穩…不過,為何壓制修為?”

    “不是。”陳禾有些局促的說,“是石中火,這次破界而出,它耗損非常嚴重,吞了我一半真元又沉睡了。”

    “我給它下的封印,本該在你晉升元嬰期后才徹底解封。”釋灃眉頭皺得很緊。

    陳禾不敢回答。

    ——戰場上太危險,有石中火守在身后,勝過鞏固提升自己的修為。

    這理由他不說,釋灃也猜到了。

    垂眼斂去隱約的怒意,釋灃拍拍陳禾的手背,迅速松開:“等石中火再次蘇醒,或許就要化嬰了,我會尋安全穩妥的地方,讓你閉關參悟。”

    “師兄!”陳禾下意識要拒絕,卻又找不到理由。

    這不對勁。

    修真者每個大境界都是一道門檻,困在瓶頸,也不過壽元到了命終,突破時遇到意外,或根基不牢,卻是險象環生,還要影響日后的修行。

    釋灃讓他閉關,沒有任何不妥,為什么他要推拒?

    陳禾想來想去,覺得大約是小界碎片里被困四十年,現在更離不得師兄了。這種依賴心在他年少時就有,現在只不過是分別多年后的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