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方才鬼壓身一般地驚懼中回神，整個(gè)人像是被人從汗水里撈出來一樣，濕淋淋地重重靠在軟枕上。腹中的胎兒也真切地動起來，那連接血脈地律動和疼痛，叫她逸出一聲忍耐地呻吟。

    浣紗見此，顧不得許多，臉蛋紅腫地跪撲在離開的皇帝面前，阻住了去路。

    無論如何，即使今次敗得一塌糊涂，楚妃剛剛的兇狠癲狂想必也讓皇上留下了印象，她可以借此挽回一二！

    “皇上，娘娘剛安住龍?zhí)ィ质艹锬镆环@擾，恐怕……”

    “放肆！”

    “不好”二字未及吐出，帝王雷霆之怒便已降臨，一腳踹在浣紗心口，將她踢翻在地。

    這一腳踢得著實(shí)不輕，皇帝正是為楚妃心痛之時(shí)，哪容得旁人污蔑她半個(gè)字不好？

    浣紗捂著心口面容紫脹，須臾一口淤血吐了出來。

    她來不及惶恐，剛翻身爬起來跪在哪兒，想壯著膽子再作辯解，一對上帝王森然冷酷地目光，便面白如金紙，冷汗涔涔，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她只是言語傷心，沒有施力。”

    皇帝最后淡淡留得這一句解釋，不是對她這個(gè)小婢女說的，而是說給所有的宮人聽。警告她們，楚妃娘娘是傷心所致，語無倫次，并不是真的要加害舒妃。誰要是把這一幕當(dāng)做真事說出去，后果自負(fù)。

    跪了一地的宮人埋首應(yīng)喏，戰(zhàn)戰(zhàn)兢兢。

    他說完便抬腳離開。

    帝王的威壓如山鎮(zhèn)來，叫浣紗不得動彈，眼下去勢一現(xiàn)，她便整個(gè)軟如爛泥，癱倒在光滑如鑒的冰冷地面上。

    好可怕……

    這樣的皇上見所未見，真的好可怕……

    此刻她才真正有些后悔，原先大義凜然地說了那些貶損楚妃的話了。

    ·

    離上回楚妃大鬧瑜華宮已經(jīng)過了有小半月的日子，后宮諸人怎么都想不到，一直默默無聞的楚妃娘娘，竟然會引得皇上勃然大怒，為她血洗了瑤華殿。

    說是血洗一點(diǎn)也不為過。

    因?yàn)橹髯訜o寵致使宮人散漫的宮殿多了去了，偷jian耍滑也不只是那兩三只，偏偏那一回皇上抱著楚妃回宮，看見那大晚上嬉鬧賭博，酒酣耳熱的宮人，便大發(fā)雷霆。

    內(nèi)殿那一席染血的床褥，至今都還沒有人收拾！

    瑜華殿每一個(gè)人都小心翼翼伺候著舒妃，他放在心上珍而重之的人卻受著底下人輕慢地對待，這才真正叫他難以忍受。他素有雄心壯志，平日專注前朝，并不用心于后宮。

    否則怎么會造成這樣的疏忽！

    皇帝此時(shí)有多自責(zé)，對這些欺軟怕硬的人就有多憤怒！除了南歌，瑤華殿張明德受令以被雷霆手段誅盡，震驚后宮！

    “我知你一番辛苦布局，何必發(fā)泄一時(shí)之氣，叫我毀了。”話聽著是關(guān)懷，那語氣卻十分冷淡平靜。聯(lián)系實(shí)情，又有幾分冷嘲在里頭。

    所謂布局，關(guān)乎眼下的朝政時(shí)勢。皇后被廢之后，母族式微，楚家無人壓制，便日益興盛張揚(yáng)起來。皇帝恐怕寵愛她會讓楚家愈發(fā)囂張，危及皇權(quán)，所以并不將待她的寵愛之心擺在明面上。

    這想法在白薇看來，詭異得可笑。

    所以從那日暈厥之后，再醒來，她就再未給過皇帝一個(gè)笑臉，相處也是待如賓客。當(dāng)然，不止是順從她的想法，做任務(wù)的因素更是必不可少。

    皇帝雖是若有所失，卻依舊忍不住日日過來陪伴、開解她。

    “若連心愛的女人都無法護(hù)好，朕縱為明君，也當(dāng)?shù)眯奶摗！被实蹏@息，想替她拂開頰邊的發(fā)絲，將它攏到耳后，卻被她側(cè)臉躲過。

    他眸光一黯。

    “以前朕不知道，那些宮人會如此陽奉陰違……楚家固然勢大可恨，但你與他們不同。茵茵，朕待你的心意如何，你還不知道嗎？”

    “我不知。”白薇長長的睫毛一斂，指尖掐住袖緣的暗扣，“皇上覺得寵我會使楚家張狂，可見知道圣寵的份量如何。卻又不知失去圣寵的人，會落到何種地步，我不知……”

    這一句“我不知”，聽著卻更像是“我不信”。

    在他隱隱期待的眼神中，她的回答叫他心口一堵，悶悶地不適。

    他沉穩(wěn)威嚴(yán)的臉上，有著少見的慌亂。他頓了一刻，十分真摯地解釋道：“朕當(dāng)真不知……朕以為你有楚家為靠山，宮人不敢待你不精心……”

    以楚家如今在朝堂的地位，誰能相信他們家出來的楚妃，會遭受如此待遇？他下意識地就忽略了這種可能，所以從未查證過。

    何況他往常秘密來尋她時(shí)，并不見她有哪里不好。

    其實(shí)不過是楚茵掩藏住了真相，不欲叫他擔(dān)心而已。 他又何嘗認(rèn)真觀察過。

    白薇仰臉輕吸口氣，眼角酸澀地一笑，“……看來我不止是沒有圣寵，楚家亦視我如棄子……”

    皇帝聽言驀地呼吸一促，窒悶地愧疚感傳遍全身。同時(shí)，想起同樣給茵茵帶來傷害的人們，他雙手攥緊，危厲的眸光頻頻閃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因?yàn)橐鹨鸩坏檬櫍瑳]有利用價(jià)值，他們就連照拂族人心思都沒有了。

    楚家！

    果真是個(gè)冷漠無情的家族。

    不過很快，很快他就會將這個(gè)耀武揚(yáng)威、利益至上的家族徹底鏟除。至于茵茵，他們既然不對她加以庇護(hù)，她就不是他家的族人，她只會屬于他一個(gè)。

    以后，由他來庇佑她！

    但如今還不是時(shí)候……他不能對她多說什么，茵茵心軟，雖然楚家對不起她，卻難保他日見其衰落又心生不忍。

    “你最喜食梅子，如今季節(jié)已過，玉盤里的這些是朕特意叫人栽種起來的。你……”皇帝又一番細(xì)語安撫后，猶豫再三，方伸手輕撫她細(xì)膩卻蒼白的面頰，見她這回雖然沒有躲開，曾經(jīng)的歡喜親昵卻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隔閡疏離。

    心臟抽疼了一瞬。

    “好好修養(yǎng)身子，有喜歡想要的東西都與朕說，朕一定滿足你。”

    ·

    終于送走了皇帝，白薇將頭發(fā)捋到一邊，虛空問：“悔過值有多少了？”

    “45%。” 腦海里芝士的聲音很快冒出來。

    她聞言懶洋洋地斜靠進(jìn)軟塌里，發(fā)出一聲嫵媚地鼻音，“哼，還算有調(diào)/教得價(jià)值。”

    “就算不值得你也沒資格放棄他呀。”芝士笑嘻嘻地說。

    “芝士！”她被一語戳中軟肋，薄怒微嗔之下臉蛋浮起紅暈，合以白皙透明的膚色，便是楚茵這張乖巧清秀的臉，也難以言說地嬌媚起來。

    “不過小薇薇這一擊真的很驚人。換做是原主，一定是委曲求全，到大結(jié)局的時(shí)候才讓渣男幡然醒悟……有什么用惹嚕，后悔值一點(diǎn)都沒漲，反正他們最后也抱得美人歸惹。”

    無論是悔過之心還是愛慕之心，都是要在數(shù)值達(dá)到一百才能出現(xiàn)的東西。怎么讓它增加，就要看各人的手段了。而這兩心又是要在不同人身上獲取的，渣男的感情不夠純摯，所以在他們身上只能拿到悔過之心。

    當(dāng)年原主救了被兄弟暗算的司徒延，與之互生愛慕，過后，因皇后母族可以扶持他上位，所以他棄女主而娶皇后。一開始他亦是遵從心思，對原主百般愛寵，然而這遭到了皇后的嫉妒，幾次三番刁難原主。

    于是皇帝想出一法，將明面上的寵愛盡皆轉(zhuǎn)移到舒妃身上，由她做擋箭牌，轉(zhuǎn)移皇后的視線。

    然而如今皇后已廢，楚家勢力漸顯，他感到危機(jī)便仍舊壓抑心思。而楚茵，這女子清秀善良，本該活得無憂無慮，即便是染缸一樣雜色斑駁的皇宮，也不曾在她心上留下一丁點(diǎn)的暗痕。

    不過不得不說，這樣的女子芝士是不喜歡的。

    既是身處皇宮，該果決的地方還當(dāng)果決，可以利用的武器，也根本無需手軟。皇帝確實(shí)是愛她的，不過因?yàn)樽载?fù)看不清她的處境。這等時(shí)候，她亦沒有與戀人共同商量的想法，只是自己一味地壓抑傷痛，自以為是地體貼體諒，才造就了今日的苦楚。

    她是難得的好姑娘，只是遇到了不那么適合她的、擁有野心抱負(fù)的帝王，才會使得情路和人生坎坷。

    “你以虐自己的身來虐他的心這個(gè)做法真是慘無人道，妙不可言呀……”這么一想，芝士難得的感慨夸贊起來。

    然而它一溜奉承完了，在白薇思索的空擋，吸溜了一下口水，“小薇薇你身上的媚氣看起來很好吃嚕。”

    白薇哪里知道這吃貨想了一圈兒還是繞回了初衷，然而聽到這話，她驀然覺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對......

    ☆、第 5 章 初遇

    白薇知道芝士一直很喜歡吃各種古怪的氣體，甚至你能聽見它把虛無的東西咬得嘎嘣脆。可是她一直不知道自己身體里除了煞氣，還有什么狗屁的媚氣！

    她泠冽地橫去一眼，叫歡快地芝士耷拉下耳朵，有些許不情愿地道：“不是我想瞞著你嚕，是這個(gè)解釋起來有點(diǎn)復(fù)雜……總之這些氣體不是天生存在，而是你們的一些行為表現(xiàn)引來該氣體元素。”

    “就像司徒延對楚茵的所作所為太渣，所以引來了渣氣？”

    芝士一瞪水靈靈烏溜溜地大眼，驚嘆：“天惹嚕，小薇薇居然這么聰明！沒錯(cuò)啦！就是這樣！”

    白薇“呵呵”一笑，神情卻驟然凝冷，眼角微翹起涼薄的艷色，“就算你把我夸成個(gè)天仙，也別想就此掩蓋事實(shí)。”

    這么推斷下來，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為了正義，什么不喜歡好人，什么要讓她改邪歸正，幫她化解煞氣，都是謊話！它只是貪吃各式各樣的氣而已。

    至于為什么要靠她來搜集……

    “果然還是被發(fā)現(xiàn)惹……”小家伙在“地”上不滿地滾了兩圈，很光棍地坦誠說，“好惹嚕，也沒什么嚕，你情我愿嘛。你靠人家重塑殘魂，人家靠你吃美味大餐，一樣一樣啦。”

    “你不能直接吃我身上的煞氣，還是那些男人的渣氣？”

    既然需要她來融合，那可能是它不能直接食用。

    “誒？都可以呀，沒有芝士不能吃的氣喲。”它可愛地將眼睛瞇成月牙兒，“這個(gè)就像你們?nèi)祟惖某床死玻鼩饧由仙窔猓铩碎g美味……”

    白薇聽著聽著，也跟它一道瞇起眼，只是看著有些危險(xiǎn)，“這么說，我就是你炒菜用的鍋?zhàn)樱俊?/br>
    芝士猛地發(fā)現(xiàn)自己間接暴露了內(nèi)心想法，這才有點(diǎn)心虛起來。月牙兒的弧線也不是那么完美可愛了。

    “乖了。”白薇像是想通了什么，重新似笑非笑地倚了回去，細(xì)白地指尖拈了一顆梅子含住，貝齒一咬，嫣紫的梅子滴下暗紅濃紫的汁來，與白牙、紅唇產(chǎn)生強(qiáng)烈的對比和融合感，叫人看得心跳。

    她作殺手時(shí)自有需要偽裝的時(shí)候，這等優(yōu)雅帶媚的舉動，做得行云流水，自然非常。趁此間，她慢條斯理地說出目的，“既然要靠我來吃大餐，以后別偷懶，多我給行行方便，你也有好處。”

    那刻意散發(fā)的媚氣，叫芝士一陣兒嘴饞。

    它殊死抵抗了半天，最終前肢一撲，壯烈犧牲。

    “小薇薇，你別再色/誘人家嚕！”

    ·

    楊梅枝繁葉茂，樹冠圓整，初夏才有的累累紅果，如今盛夏卻依舊長存，梅林枝頭盡染，十分爛漫可愛。

    皇帝費(fèi)盡心思都沒有讓楚妃的心情好轉(zhuǎn)，于是趁著好時(shí)光，帶她來到皇家梅園里賞玩散心。

    “林子里空氣新鮮，朕想你會喜歡。”他將白薇的手接過來，送她坐在鋪了厚厚墊褥的冷石上。

    白薇閉著眼睛輕吸一口氣。

    皇宮里的空氣說不上污濁，但是沉悶壓抑的氛圍她確實(shí)是不太喜歡。在湖水山林里聽啾啾地鳥鳴，潺潺地流水聲，果然比那些烏煙瘴氣的地方要舒坦。

    皇帝愛憐的看著她線條柔和的側(cè)臉，像是怎么也看不夠。

    “這作死的天兒！婆娘，下面接著框子。”遠(yuǎn)處隱約飄來采摘梅子的果農(nóng)嘟囔咒罵的聲音，他麻利把雙肩的長簍子除下一扔，從梯子上爬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