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掛電話的動作太過迅疾，甚至連李歆澤當即應聲時的“嗯，好”兩個字，有沒有被他聽到，都難以分辨。

    李歆澤正站在辦公桌后面，椅子被她往后推開了一步的距離，她放下電話之后，低著頭看了那已經再無任何顯示的灰色電話屏一眼，然后才輕輕的把手中的紙巾團起來將之準確無誤的扔進了廢紙簍中。

    李歆澤起身從辦公桌后面走出來，她的外套里面只穿了件白色蕾絲領珍珠扣襯衫，豎起來的領子優雅而精致，襯得人脖頸修長，下面則是顏色很淺的米色西褲，顯得整個人都十分得干凈清新。

    李歆澤先從衣帽架上隨便拿了件輕便的深色小西裝，套在身上之后，也沒有照鏡子，直接輕輕的理了理領子，然后從辦公室走了出去。

    她的辦公室從一開始就和秦珺雅的離得很近，出來之后，只不過是幾步遠的功夫。

    李歆澤走過來的時候，秦珺雅的秘書一手拿著文件，另一只手里則是舉著手機，正從秦珺雅的辦公室里走出來，將文件夾夾在胳膊下面想要帶上門。

    “我來吧！”李歆澤走上前去，和秘書點頭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直接伸手按在了辦公室的門把手上，然后在虛掩著的門板上輕輕的敲了兩下。

    秦珺雅的秘書也對李歆澤點了點頭，手里拿著文件夾和手機，聽見房間里傳來秦珺雅的一聲“請進”的同時，已經輕手輕腳的鉆進了外間的辦公室中。

    “秦總，你找我。”李歆澤走進來之后，直接反手關上了門。

    秦珺雅也猜到了這個時間過來的應該就只有李歆澤一人，頭也沒抬，只是熟悉而親近的說了聲：“來了，自己找地方坐。”

    也不知道秦珺雅之前做了什么，辦公室的沙發上還零零散散的堆著好幾摞的文件，李歆澤隨意將兩堆文件放在一起之后，才算是勉強騰出來一塊座位。

    “這么一大早的，辦公室里弄得這么熱鬧，有什么事情嗎？”李歆澤還以為，老板叫自己過來，是和沙發上的這堆文件有關。

    秦珺雅那邊安靜了一會兒之后，他終于抬起頭來，看了李歆澤一眼，然后也沒有說話，而是直接站起身來，手里還拿著一份文件走了過來。

    看著那個寫著自己名字的檔案袋，李歆澤微微怔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之后，李歆澤直接伸手接了過來，卻并沒有將其打開。

    秦珺雅轉身過去自己的辦公桌前，又拿過了一份印著公司圖案的信紙，飛快的瀏覽了一邊之后，在最后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才遞到了李歆澤面前。

    看著這封推薦信，李歆澤卻并沒有再次伸手接過來，而是緊緊的抿了抿嘴唇。

    她不接，秦珺雅就那么一直拿著，姿態紳士而溫和。

    “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李歆澤的手指在檔案袋封口處的細繩上無意識的繞了一圈，而后，才輕輕的舒了口氣，平靜而和緩的說道。

    “不，你還不夠明白。”秦珺雅的聲音始終帶著那種因為口音強調而帶出來的軟糯，可是，在他刻意放緩了語調之后，即使聲音軟綿，也不難分辨出其中的強硬意味。

    “這是補償？”李歆澤伸手，用食指輕輕的點了點秦珺雅手中的推薦信，在那封推薦信的紙張隨著她的動作而微微顫抖的時候，她索性直接將其從秦珺雅手中拿了過來，只瞥了一眼最后面秦珺雅剛剛簽下的名字，卻并未仔細翻開。

    “只是對你工作能力的認同。”對于李歆澤的說辭，秦珺雅的態度依然還是否認。

    李歆澤笑了笑，對此不置可否。

    秦珺雅又把剛剛被李歆澤堆起來的幾摞文件往一起推了推，然后他自己也坐在了這個沙發上面。

    兩個人處在同一平等的高度上，顯然會讓他們之間的談話變得稍微順利一點，至少，當他面對的人是李歆澤，而他們之間將要談論的話題，是她的離職問題的時候。

    “本來打算再留你一年半載的，”秦珺雅認真的說道：“你的眼光很好、判斷力很強，在我身邊能幫我很多事情。”

    李歆澤又淺淺的笑了笑，笑容不至于太過搪塞敷衍，卻也沒有多少認真的意味。

    秦珺雅盯著她的眼睛，認真的解釋道：“有人提出了一個十分優渥的條件，我想，我很難拒絕。尤其是，對方開出來的條件，并非是想要打壓你，而只是讓你離開這座城市。”

    “只是離開？”李歆澤緩慢的重復了這四個字，唇邊的弧度有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雖然這座城市對她來說，并不具備什么特殊的意識，只不過是曾經的原主李欣就在這里，李歆澤醒過來的時候，也在這里而是。可是，自己呆夠了想要離開，和被人逼迫必須離開，這完全是兩種概念的事情。

    “我推薦你去普豐實業，”秦珺雅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

    “現在的確有點晚了，還是直接吃晚飯比較好。”舒傾瑤依舊溫柔的微笑道：“聽說福州路那邊新開了一家泰國菜味道不錯，我們去那里嘗嘗好不好？”

    若是以往，舒傾瑤一定已經湊過來挽著他的手臂了，就像他們小時候會手拉著手玩一樣。因為從小玩到大的習慣，那種朋友間顯得過于親密的姿態，他們所有人都是習以為常。

    一直等到顧景行進了公司之后，尤其是在兩家的長輩和眾人面前，才會更加小心翼翼的避開舒傾瑤那種理所當然的親近。

    而對這一切，舒傾瑤，從來都是表現得仿若未覺一般。

    顧景行定神看了舒傾瑤一眼。

    舒傾瑤依舊只是彎起嘴角對著他微笑吟吟的模樣，卻并沒有像往常那樣挽著他的手臂。

    ——只因為她知道，他會拒絕，尤其是在那個李歆澤面前。

    即使是掩耳盜鈴，她也不想被那樣明確的拒絕，就好像他們之間所有的過往，都只是小時候過家家一般的臆想一般，隨時都會煙消云散……

    李歆澤并沒有如她所說的那般，在這種大多數人都已經下班的時間還回公司一趟。從市區出來就一路堵車，一個半小時之后，她才算是到了租住的小區前面，李歆澤從水果攤上買了一袋子的水果，這才呻吟東西回去。

    廚房里依舊是呻吟在炒菜，蘇淼正跑前呻吟的幫忙擦桌子擺碗筷。

    聽到開門的聲音，蘇淼直接又從廚房里多拿了一副碗筷給李歆澤。

    “歆澤，今天回來晚了，又加班嗎？”莫楠呻吟的時候，還不忘回過頭來打個招呼。

    “沒，跑了一趟別的公司，回來的時候正呻吟車堵得厲害，時間全耽誤在路上了。”李歆澤一邊換鞋子一邊說道，然后把地上的水果拿去廚房的水池邊洗干凈，接過蘇淼幫忙遞過來的果盤之后，隨口說道：“水果我呻吟廳的茶幾上面了，要吃什么自己拿。”

    ☆、第61章

    “你的檔案袋我直接讓人事那邊拿過來了，等你去普豐實業之后，直接自己拿過去就行，也用不著再發調檔函什么的折騰一圈。”秦珺雅說道。

    李歆澤依舊沒有什么反應，只是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秦珺雅說完這些幾乎話之后，也沒有再繼續勸說李歆澤什么，而是安靜的坐在那里，等待李歆澤自己思考。

    不過，當看到李歆澤嘴角那抹不以為意的笑容漸漸消失之后，他臉上的表情，也漸漸變得冷卻起來。

    “李歆澤？”秦珺雅只遲疑了那么一瞬間的功夫，便開口道。

    李歆澤卻是突然伸手揚了揚手中的那封推薦信，輕輕的舒了一口氣，有些慨嘆著笑道：“秦總，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說完，李歆澤直接站起了身。

    秦珺雅跟著從臨時堆滿了各種文件的沙發上站了起來，他似乎還想要勸阻些什么，不過，對上李歆澤臉上冰冷的笑容，看到她眼睛里的那抹堅決，又有些說不出口。

    最終，秦珺雅只是抿了抿嘴唇，伸手輕輕的拍了拍李歆澤的肩膀，專注的望著她，誠懇道：“回去再認真考慮一下，這件事對你，并不一定是壞事。”

    李歆澤也沒有繼續態度堅決的和秦珺雅說些什么，而是突然開口問了另一個關鍵的問題：“秦總，我現在只有最后一個問題。”

    秦珺雅面上流露出幾分無奈的笑意，他雙手插在西褲的兜里，整個人顯得有些隨意，轉身走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直接微微后靠，將自己的身體重心稍稍抵在辦公桌上，略微考慮了一下，不等李歆澤詢問，便主動開口道：“你要問，那個非要你離開這里的人是誰？”

    李歆澤的反應，卻是古怪的笑了一下，她的眼睛深邃而明亮，眼線處的一點淡妝，順著眼角掃出來，帶著一點輕柔的痕跡，使得本來明朗晶亮的眼睛，少了些圓潤天真，而是多了些成熟銳利的韻味。

    “不，”李歆澤聲音很輕，卻十分的清晰，甚至帶了一種古怪的輕快，她又認真的重復了一遍最初的那個字，“不，秦總，我想問的是，那個人，究竟是是不是舒傾瑤？”

    秦珺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沒有直接回答她的這個問題，而是轉而說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雖然沒有明言，不顧，秦珺雅臉上毫不意外的表情，卻已經給出了一個足夠清楚的答案了。

    秦珺雅、趙晟寧這些人和港城那邊比較親近不假，不過，都是些出身豪門的天之驕子、天之驕女，就算秦珺雅和舒傾瑤不太熟，但是，差不多都是一個圈子里的人，彼此的名字和為人，多多少少總還是聽說過的。

    李歆澤已經從秦珺雅的態度里，得到了這樣一個肯定的答復之后，自然也就不會繼續糾纏，只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像是變臉一樣，收起了之前面對自己的老板時候比較尊敬的態度，后退著走了兩步，當她一手按在門把手上、在門前站定的時候，身上仿佛已經帶出了一種玩世不恭的姿態，回過頭來揚眉一笑，禮貌而客套的點了點頭道：“秦總，多謝你這段時間在公司的照顧，等下我去整理必要的文件，下午的時候，會去人事和會計那邊把事情處理一下。”

    李歆澤說得含糊，不過秦珺雅怎么會聽不明白她話語中的含義。

    她要整理的必要的文件，自然是打算交接工作的，不過，李歆澤負責的不是業務部門，做到一半的分析數據，如果不想繼續關心的話，交手自然十分節省時間……

    下午打算去人事和會計那邊，自然就是離職和工資結算的問題了……

    秦珺雅雙臂抱在了胸前，微微嘆了口氣，認真道：“我真的覺得，你應該在冷靜下來之后，再慎重的考慮一下。”

    李歆澤已經擰開了辦公室的門，不過聽了這句話，還是又停了一下腳步，背對著秦珺雅無聲的笑了笑，輕聲道：“秦總，你也知道，做金融的人，是不能不冷靜的。一個沖動，說不定就是萬劫不復了。”

    “那你這又是何必呢！”秦珺雅突然幾步走了過來，一手擋在了李歆澤門前，他的手按在了門板上，李歆澤總不好直接硬拉開門，只是扯了扯嘴角，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平靜的抬起了頭。

    兩個人對視了有十幾秒鐘，最終還是秦珺雅泄氣似的讓開了一步，一拳頭不輕不重的砸在了木質的門框上，無奈道：“李歆澤，你現在完全就是在和我賭氣！”

    李歆澤也收回了剛剛固執的目光，只是站在那里沒有說話。

    “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難接受，可是，千萬別拿自己的事業開玩笑——”秦珺雅話音落下，片刻的沉寂之后，李歆澤才再度開口。

    在那片刻的停頓之間，她似乎斟酌了一會兒，仔細組織了語言，不過，抬起頭對上秦珺雅一臉的無奈之后，李歆澤反而像是笑場一樣，突然笑出了聲。

    秦珺雅被她笑得有一瞬間的愣神。

    李歆澤剛剛情緒最激動的時候，都還維持著與人交談時的禮儀，從來不曾打斷秦珺雅的話語，這會兒，她卻突然變得隨意起來，甚至有些反常的和秦珺雅開了個半真半假的玩笑，狀似十分認真的說道：“其實吧，秦總，我真的不是在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略微停頓了一會兒，李歆澤再次聳了聳肩，十分不感冒的說道：“我只是在、大概算是在恃才傲物？”說著話時，李歆澤言語中漫不經心的反問語氣，實在是很難讓人覺得，她的態度很認真，李歆澤拉開門走出去的時候，還輕描淡寫的留了一句：“您之前可能還不夠了解我，我一向這么任性！”

    李歆澤走了，走得瀟灑干脆，十分利落。

    當然，她也沒有直接任性的離開公司，而是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一樣，神態平靜的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打開辦公室的電腦，靠坐在舒適的辦公椅上，從自己的包包里拿了張u盤開始拷數據。

    公司的內部資料肯定是不能動的，相關機密文件她更是碰都不會碰一下，雖然秦珺雅這次的決定有些不厚道，不過，從利益的角度講，他做得還真沒錯，而且，安排她去普豐實業，也并不虧待她，只是李歆澤自己不想接受而已。

    更何況，像她這樣的分析師，對于秦珺雅來說，還真不是無可替代。既然不是非你不可，那么，對于一個合格的商人來說，當然是利益為先，在這一點上，李歆澤自己也承認。

    李歆澤一邊復制備份，同時也不忘把電腦里自己的一些私人文件粉碎。至于那些自己處理好的數據也早有備份，不過，那種數據分析的時效性很強，自己留著用處也不大，只是長久而來的一種習慣而已。

    倒是存在公司電腦里那些還沒弄完的數據需要帶走，雖然離職之后自己可能不會繼續做了，不過工作沒做完的半成品還是感覺有些別扭。

    李歆澤沒等秦珺雅安排人過來和她交接工作，而是直接寫了一份工作上的備忘錄放在電腦的桌面上，然后又體貼的在電腦屏幕上面貼了張蘋果綠的便箋說明了一下，就連開機密碼，她都幫忙寫好貼在上面了。

    下午的時候，李歆澤從會計那里結算好這個月的工資之后，看著明顯多出來的一筆錢，也沒有正義凜然的拒絕，而是在會計明顯帶著幾分好奇和探尋的審視目光中，拿過桌上的電話，直接一個內線撥過去，對秦珺雅道了聲謝。

    “雖然還沒有到年底，不過，還是謝謝秦總提前給封的紅包！”李歆澤說完之后，十分干脆利落的便把電話掛掉了。

    秦珺雅聽著電話里的忙音，半響才把電話聽筒放了回去。

    想起李歆澤所說的那句“她一向這么任性”，秦珺雅也只能是嘆了口氣，對于李歆澤拒絕任何賠償和彌補，卻依舊坦然的接受她自己本應得的年終獎的態度，忍不住搖頭笑了笑。

    會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直看著李歆澤轉身離開毫不遲疑的背影，待她走遠之后，才伸手推了推眼鏡，眼睛里，依舊還閃爍著八卦和驚奇的目光。

    若是普通職員離職，自然不算什么事情。而對于這個一向和公司內部其他人接觸并不多、卻在秦總出差時直接擔任決策者的李歆澤，會計也是有些好奇的。更何況，還有公司里人盡皆知的，李歆澤和秦總之間若有若無的曖昧關系……

    李歆澤如此突然的離職的原因，公司里除了秦珺雅本人，恐怕是再沒有別人清楚其中的內情了。

    在她剛剛辭職后的一兩天里，總還是會有一些好奇八卦分子湊在一起悄悄的討論兩句，不過，正主都走了，這些茶余飯后的閑話，不需要管，很快便也不了了之……

    ☆、第62章

    李歆澤回到住處后，表現的一如往常，也并沒有和莫楠、蘇淼提起自己已經離職的事情。

    還是在兩天之后，莫楠和蘇淼每次下班回來，都看到李歆澤坐在沙發上，抱著手提電腦在刷網頁，有些不解的詢問之后，才知曉了這件事。

    見李歆澤沒有什么不開心的表情，莫楠和蘇淼也只當是她主動離職，莫楠隨口安慰了兩句，也就沒把這當一會兒事。

    反倒是蘇淼，第二天下班回來的時候，突然開口問了一句，她現在的那家公司里目前還在招人，李歆澤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投一份簡歷，hr的郵箱她這里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