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邵萱萱打了個嗝:“害、害怕。” 太子起身走了兩步,又俯身來拉她:“起來。” 邵萱萱看著他伸到眼前的手,遲疑了半天才回握住,下一秒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起來,被他拉著往帳幔深處行去。 邵萱萱好歹是21世紀新女性,啟蒙性(和諧)教育學得不錯,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看到床塌瞬間就能聯想到各種有色鏡頭。 再一結合自己剛穿越過來的場景,慌亂地抓住木雕鏤花的拱門,可憐兮兮地求饒:“殿下,我、我真的沒有騙你,你……你別這樣。” 太子瞪視著她,一字一句道:“松、手。” 邵萱萱眼皮抖了好幾下,才沙啞著從喉嚨里逼出話來:“她、她跟我說……有個師兄,來看過我。” 太子的眼神瞬間變了,抓著她的手指幾乎要嵌進她胳膊里:“你果然還是在騙孤!” 邵萱萱“啊”了一聲,這才知道他拉自己上塌并不是威脅的意思。 開弓難有回頭箭,這時候要把話吞回去,也已經來不及了。 “‘師兄’又是哪一個?” 邵萱萱真心實意地搖頭:“這我真的不知道了,這兒又沒手機,她又不沒給我看照片。” “什么亂七八糟的,”太子打斷她,“我且問你,你口中的那位‘師兄’今日可曾來過春熙宮?” 邵萱萱知道他們住的儲宮□□熙宮,立刻就要搖頭,腦袋才微微動了一動,太子就又把手指放到了她頸下:“你別以為孤真不敢殺你。” 她的動作凝固了,好半天才聽到自己說:“是,應當是來過的。” 太子的手放了下去,臉上的神色說不清是震怒還是興奮,眼睛里倒映著燭火,一簇一簇,像是燃燒著的黑色長河。 水是燒不起來的,須得摻了油,倒入能浮在水上的易燃物,才能叫河水柴禾一樣也燃燒起來。 邵萱萱不知他眼底的那些易燃物是什么,料想也不過是殘暴和猜忌罷了,捂著喉嚨,驀然一抬頭,卻發現自己正站在銅鏡前。 那清晰度差得甚至都不能稱之為鏡子,穿著灰色衣袍的少女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頭發長到了臀下,五官卻有些模糊。 邵萱萱忍不住走近了兩步,抓起衣袖在鏡面上擦拭了幾下。 雖然臉上全是淚痕,嘴唇也蒼白得可怕,但確實是個可以稱得上美麗的女孩子。 她認認真真打量著這張臉,然后又忍不住抬起頭,想看一看脖子是否被掐紅了——鏡子里,白皙的脖子上赫然有著兩道深淺不一的新舊掐痕。 新的那條顯然是太子剛才掐的,泛著淡淡的紅色,橫亙在血管和喉管之外的肌膚上。 而那條舊傷痕,深得像是長期泡在靛青染料中的烏木,帶著沉沉的死氣。 邵萱萱突然就懂了太子、吳有德甚至張舜抬起她下巴檢查傷口時的那種沉默,這么深的掐痕,足夠叫人窒息甚至死亡了。 那位聶姑娘,恐怕就是死在這一打擊上。 而下這個毒手的,當然只有身后的那位太子殿下。 ☆、第九回靜夜 又一朵燈花爆裂開,邵萱萱捂著脖子,呆滯地坐在榻上上。 太子的聲音不輕不重,沒什么感情,卻字字清晰:“現在知道怕了?她在孤胸口捅的這一刀,也一點而情面都未留。” 邵萱萱轉過頭去看他,他靠在軟枕上,看著床頂上的雕花發呆。 “這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罷了。” 邵萱萱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太子凝視了她半晌,確信她是說不出什么東西來了,拉開被子躺倒:“行了,睡吧。” 邵萱萱看看他,又瞅瞅外面,斟酌著問:“你……是不是想借著我……把那些想要害你的人,都找出來?” 太子“哼”了一聲,倒沒否認。 邵萱萱鼓足了勇氣,又問:“我要是真是那位聶姑娘,你……你會不會就……就……”她有些問不下去,太子也一直沒有說話,最后只好無奈地跟著躺倒。 她側身睡著,一睜眼就能看到燃著的燈花,浮在將盡的殘油上,不時輕輕躍動一下。 邵萱萱其實已是累極,因了恐懼才久久支撐著,閉上眼睛過不了多時,便歪頭睡了過去。 一直沉默寡言的太子卻又坐了起來,掀了被子,慢慢地爬到她身側,居高臨下,長久地凝視著她。 她睡得這樣熟,身體蜷曲,幾乎想像貓一樣將自己整個團起來。 “邵萱萱。” 太子輕喚了一聲,自然是得不到應答的。 他便拉開帳幔,悄無聲息地下了床,抬手將燈熄滅,整個人便徹底融入黑暗之中。邵萱萱要是這時睜開眼,便能看到他是如何熟練地抹黑走到案前,磨了墨,擎筆練習,足足寫了半個時辰。 更漏聲在午夜無人時聽來尤其清晰,太子抬頭看了眼窗外,擱下筆,將寫好的那一疊鬼畫符一樣的宣紙卷起,收好。 他地換了衣服,走到床前掀開帳幔,確認了邵萱萱仍舊在熟睡,又在香爐里添了些寧神助眠的香料,這才從耳房后的窗戶邊翻出。 一點兒動靜也不曾發出。 其時浮云蔽月,花影扶疏。那個影子自由得仿佛一陣風,幽魂一樣在偌大的皇宮中游蕩。他先是沿著邵萱萱夜里走過的地方一步步行走,而后出了通訓門,跟著那點隱約的蘭花香,一路循香而去…… 邵萱萱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她猛然坐起,鼻間全是四溢的粥香。 張舜見她醒了,掀開簾子將梳洗用具和早飯都送了進來。 邵萱萱有點受寵若驚,一邊洗臉一邊探頭探腦往外看,確信太子不在屋內,才問:“張公公,太子殿下呢?” 張舜抬眼瞄了她一下,“殿下一早精神大好,著吳公公請了太傅和齊王殿下,正在書房對弈呢。” 邵萱萱“哦”了一聲,低頭喝粥,喝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又問:“太傅和齊王殿下……都長什么樣?他們……來過這里嗎?” 張舜奇怪地看她:“那是自然。” “昨天早上來的人里,”邵萱萱壓低聲音,“有沒有他們呀?” 張舜顯然不樂意再告訴她了,抿了抿嘴唇道:“你要是吃飽了,我就把東西端出去了。” 邵萱萱不敢再問,埋頭苦吃,心里卻如有溫火上的梗米粥,哪怕火勢不大,也咕嚕咕嚕冒著泡。 矮案上早已經準備了筆墨紙硯,邵萱萱吃完,張舜便找宮人一起將桌案抬到了榻上。 “殿下吩咐,用畢了飯便該做事了,春熙宮不養閑人。” 邵萱萱嘆氣,拿起毛筆在紙上隨意畫了朵丑兮兮的小花,又很快劃掉,托著腮幫子沉思。 她的腿其實沒全好呢,走起來都一瘸一拐的,昨天被“師妹”拉著跑了那么遠,現在還隱隱作痛。 邵萱萱突然福至心靈,嘀咕著“經世致用”,三兩下畫了兩根腋杖出來。 造這個倒是不需要什么難度,不知那個變態太子滿不滿意。 邵萱萱現在的地位,屬于被豢養的小紅人一樣的存在,張舜等人雖然瞧不起她,倒也佩服她的手腕。 能讓太子留著這么久,也算有點手段了。 她畫完了東西,便有人幫她換上內侍衣服,連帽子都戴得好好的。 邵萱萱忍不住又去照銅鏡——即便在陽光下,鏡子也并不是沒有清晰到叫人滿意的程度。她看著鏡中蒼白的臉,捏了捏臉頰,整了整頭發,最后趁著張舜不注意,輕聲向著鏡中人說:“你好呀。” 鏡子里的自己也同樣重復了一句:“你好呀。” 邵萱萱苦著臉推開了鏡子。 她夜里又做夢了,夢見父母在她床前哭,不斷地說著話,她卻一個字都聽不到,也始終抬不起手去安慰他們。 哪怕只是動一下手指,哪怕只是踢動床位的欄桿,發出一點難聽的聲音。 她做不到,拼了命的努力結果就是乍然驚醒,又一次看到了已經開始熟悉起來的層層疊疊帷幔。 邵萱萱在屋里四下走動,仗著太子不在,只要張舜不曾阻止的,她都取來看了。 叫她意外的是,太子居然寫得一手好字,小楷、篆書、行草,無一不精。有一幅字上寫了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那個“兮”字,幾乎都要從字上飛揚出來。 張舜卻有些抱怨:“太子自從受傷后,便不愛寫字,只盯著你畫那些東西瞧了。” 太子性情暴虐,又喜玩樂,做父親母親的哪兒會當真一點兒都未覺察——他除了會投胎,做了皇帝最大的兒子,自小寫字就漂亮,十分討長輩的喜歡。 太子監老師說“太子字如其人”,實是暗諷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呈給皇帝皇后的字全是雄渾挺拔的,便給了他們“太子的為人和他的字一樣端正鴻達”。 是故,皇帝是經常考察太子功課的。 張舜數日來都不見太子提筆,心里打鼓,真怕哪天皇帝陛下興致來了,直接來這邊查閱功課。 往常出了這樣的時,挨罰的肯定便是吳有德和他小張舜了。 邵萱萱翻看著那些,手癢得直想摸個手機出來咔嚓兩下,po到網上炫耀一下。可惜是在這里,別說是手機,連電都還沒有呢! 真是個糟糕的時代。 她又去看四周圍的擺飾,一看就不是俗品的名窯古瓶、紅若赤血的珊瑚、栩栩如生的白玉馬兒…… 邵萱萱感嘆,能帶一件回去,估計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 張舜一直牢牢盯著她,大約是怕她這種沒見過世面的順手牽羊。 邵萱萱偶爾詢問他東西的來歷或者價值,他也老實說了。 有時是抱著種“土包子沒見過世面吧,我把真實價格告訴你,嚇死你”的心情,有時卻是明晃晃的威脅——這花瓶一支就值幾百兩黃金,你可悠著點別給砸了! 邵萱萱是很識時務的人,聽到價格就迅速把東西放回去了。 寢宮雖然大,臥室卻也不過方寸之地。邵萱萱一搖一擺把屋里都逛完了,就開始想往外面的世界。 張舜當然是不給她出去的,綠葛可都告訴他了,昨天才鬧了這么一回呢。 他正看著走累了坐羅漢床上發呆邵萱萱的打哈欠,門突然被推開,一抬眼看到是吳有得,那半個哈欠登時就咽了回去。 吳有德吩咐道:“邵豉,茶水快沒了,殿下讓你湖心臨水閣伺候著。” 邵萱萱張大嘴巴:“我?”我是傷患啊!而且伺候著是幾個意思,怎么個伺候啊? 吳有德扔下這句話就不管她了,轉頭吩咐張舜:“你也跟著去,太傅和齊王殿下都在,可別給我捅什么簍子!” 張舜縮縮腦袋,拉了邵萱萱,端了點心就往外去。 邵萱萱雖然想出去走走,但完全不想走到那個小變態眼前去——不過,她倒也想知道,今天來的那位太傅和齊王,是不是自己昨天看到的人,會不會就是那位“師兄”。 張舜皺眉看著她一瘸一拐的腿:“你就不能走利索點?昨天跑得挺快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