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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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有學(xué)之人的話最能煽動人心,一國無君久矣,愚愚民心如萬千火種,只等一個不起眼的火星,燎原便是無可避免的事。 ——“小師妹孺慕情深,王爺萬萬不可令她知曉此事,她受不住。”有琴顏特特交托一句。 這是白日里的事。 而后沒過多久,華家后院起火。夕陽之下,容裔面對女子匪夷不解的目光,心想,她也不過是個剛成年的小姑娘,一日之內(nèi),能承受多少風(fēng)霜刀劍的侵逼? 她自己不計較,他又怎能容忍旁人隨意欺她,之后給個不咸不淡的小懲便算完了? “你太心軟了。”他收起虛假的溫柔神色,眨眼之間,又是那屠狼瀝血把持朝政的攝政王。 云裳怔怔后退一步,不認(rèn)識似的望著他。 “可以告訴姑娘,盯上那女人的的確是婉太后,堂堂太后,連問聘納吉都等不了,直接學(xué)了土匪勾當(dāng),你大概能猜到她想要什么。” 容裔看著云裳,“太后為防我,也為鞏固東宮之勢,盯上了華年的半數(shù)家產(chǎn)。可你那不老實的養(yǎng)妹去的是東宮,太子為人急色薄情,太子妃性子陰沉擅妒,太后能保這棵搖錢樹的命,卻保不了她過的什么日子……” 說到這里容裔仿佛很愉快,儇眉輕點指背,頗有些期待:“你說她會過什么日子?” 云裳的一呼一吸都變成稀薄,黏在蛾眉劍柄的手掌全是冷汗。 話到此節(jié),這只惡蛟終于不掩他頭上的利角,露出顎下閃著毒汁的獠牙。 這才是攝政王原本的樣子。 陰狠毒戾,睚眥必報。 他好像再也找不到其他粉飾的辦法,于是只好自暴自棄地將自己的丑陋展現(xiàn)在云裳眼前,逼著她看,逼著她認(rèn)清,逼著她無路可逃。 云裳想起他曾說過的話——不會放過任何傷害她的人,心里一片涼滲滲的恐慌。 她睫影瑟瑟,艱難搖頭道:“不,你根本不是為了我,你……” 你是瘋了。 她的想法和容裔完全不同,父親出征之前交代過,若他一年之內(nèi)回不來,華蓉的親事可由她這長姐做主,家世門弟不緊要,重要的是人品出眾,尤其有一點:絕對不可入東宮。 華山轉(zhuǎn)述時說,老爺說這話時是努著腮咬著牙的,而早在之前,云裳便察覺到她爹對太子的態(tài)度奇差,說句不敬的,視若仇寇也不為過。 華蓉才幾分幾兩重,云裳眼皮子有多淺,犯得著拿報復(fù)她為自己痛快?她重重剜看了容裔一眼,轉(zhuǎn)身向外急走。 “華伯,備馬!華蓉再不濟,名字還沒從華家家譜上剔下,她該死該活該過什么日子,也不應(yīng)由別人巧取豪奪!” 太后又怎么了,坐主西宮便能如此不講道理? 容裔眉動,“你去哪?” 云裳一去不回頭,忘了來不及卸下的繡劍還掛在腰上,跑出大門見階下已有一匹駿馬,卻是容裔騎來的高背大宛。 堂堂攝政王,居然是騎乘而來的。 云裳急血沖頭,霎時間顧不上許多,解韁繩系裙擺,踩了馬鐙一個翩然旋身,穩(wěn)穩(wěn)落在鞍上。 這馬不同于尋常,乃是大宛進貢而來,竹批雙耳,瘦骨鋒棱,及得上隨常小娘子的個頭高。云裳在學(xué)宮習(xí)來的馬術(shù)卻絲毫不含糊,吃準(zhǔn)了勁兒,挺直脊背坐穩(wěn)馬背,只見纖腰約束,風(fēng)鬢颯沓。 是腰懸峨眉刃,單手執(zhí)轡頭,一把水緞似的青絲散于夕下,如蒙綴金霧綃。 追出的容裔眼底閃過驚艷。 下一刻,馬身一沉,云裳身背后貼上一片滾熱的胸膛。 “姑娘原來真會騎馬。” 云裳右手執(zhí)韁,容裔便以左手勒穩(wěn)韁繩,打遠看去貌若二人同控一馬。男人低頭半罩住女子,另一只手扣上她止盈一握的腰身,將兩人緊緊貼在一處,不留絲毫縫隙。 薄秋的傍晚陡然熱起來。 “你干什么!”云裳后背撞上堅實的胸口,余怒未消,嗔目回視。 “姑娘要做什么呢?”容裔反問,氣音幾乎吹到女子的耳窩里。 “你若是去講理,我現(xiàn)下便可告訴你,天家威嚴(yán)遠遠超過你的想像,那個吃人的地方根本無理可講。 “你若要去找死,那好,我會先將擋路者清理得一干二凈,到了窮途末路,我死在姑娘之前。 “又或者……”容裔在晚風(fēng)中嗅見清甜如桃露的發(fā)香,孩子般笑起來,卻又十分邪詭,下巴若虛若實擔(dān)上云裳肩頭,唇角蹭著她粉粉的耳珠。 “你想造反嗎,我集合銀緋兩色軍,助你一臂之力,好不好?” 沒人能把造反之事說得如此平常而挑釁,沒人看得出容裔這會兒有多瘋。 云裳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栗起,馬背上統(tǒng)共那么大地方,她拼命躲開臉頰也收效甚危,一急急出了蘇音:“儂昏說亂話什么?” 虧容裔這么一激,她熱血下了頭,此刻的確冷靜了下來,承認(rèn)單單以她之力,確實無法與太后爭馳。 可眼下哪里還是太后和華蓉的事,容裔邪拓而乖戾的神情近在交睫,云裳但凡眨眼,便像有鋪天漫野的無刺荊棘,瘋狂纏繞在她周身。 他方才能不假思索說出造反之言,只見得他心里打過這樣的盤算。 云裳師從亞圣,卻并不認(rèn)同“天地君親師”的嚴(yán)明秩序,反而曾因心生質(zhì)疑挨過老師的尺笞,她卻依舊以為,若君王無道,民心亦可覆舟。 但容裔眼中灼燒的犀利,分明是想把穿黃袍的穿粗布的一鍋拽下漩渦,同歸于盡見閻王才好。 那是對整個塵世的敵意。 為什么?不對,云裳倏爾驚魂——應(yīng)該問,她為何一眼便能看破他的心思,還這樣設(shè)身處地的了解剖析他? 再度抬眼,依舊是極鋒利的攻伐,生根在那張剛?cè)峄鞚譄o辭可賞的絕品臉上。 激得人心跳如鼓,像將她生吞活剝。 多好的一張臉,可惜人是個瘋的。 很快,容裔向她證明了他可以更瘋—— 第50章 我自請下場,為南學(xué)爭一…… 容裔很快證明他可以更瘋——云裳要推開他下馬, 手里突然被塞.進一樣冰冷的器物,容裔雙眼不瞬凝著她,強扣著云裳雪腕, 微笑, 回劍。 鈍鋒入rou的聲音驚起馬蹄。 云裳在腰身不受控制后仰的同時詫異回頭,華年送她的劍根本沒開刃, 此時卻穩(wěn)當(dāng)當(dāng)扎在容裔心窩!可想,用了多大力道。 這還沒完, 容裔忍著蒼白的唇, 悶聲削下云裳發(fā)尾一段青絲, 在那片止不住往外冒的心頭血上浸過, 再懷珍揣寶一樣收進袖中。 邪得無與倫比。 “容九潯!” 沾滿殷紅的那只手顫抖不已,云裳頭痛如炸。 這人什么毛病, 一言不合就自己捅自己?! “能不能不離開我啊,我身邊實在沒人了……” 容裔這回真是無力地靠在云裳身上,聲音似一掬孱弱的流水, 時斷時續(xù),唯那對眼珠仍舊黑得不見底。 “不想讓你看見我這一面的, 可你總不信我, 不是個法子……咳、除了這副真實的丑陋, 我沒什么能給你看的了……” 那個擺一排花凳哄人找靈芝花的笨拙之人何曾是他, 那個放滿天煙火搏紅顏一笑的風(fēng)流之人何嘗是他, 他是這樣的陰沉算計、滿手血腥, 若能為她擋劫, 那么哪怕是邪術(shù),他也不惜一試。 他用云裳的生辰禮,送給她一份生辰禮。 云裳卻是肺都要氣炸了, 胸口起伏不停,手底卻不敢輕移半分,青天可鑒,她小時練字的手都沒這么穩(wěn)過! 容裔這過于驚世駭俗的舉動,直接將暗處的隱衛(wèi)凌霄給炸了出來。 侍衛(wèi)長落在馬前,叫了聲“小姐”,忌憚地盯住那把橫在兩人之間的短劍,攏在袖中的手滿挾暗器。 云裳沒等松下半口氣,忽覺容裔眼鋒輕沉,露出被打擾的不悅。 她緊張地盯著他的臉,怕他刺激之下再出變故。 殺意在男人身上凝滯一剎。 容裔推肘還劍入鞘,用那只未沾血的手,輕托女子的細腰將人放下馬。 “你的每一樁事,我都會幫你辦妥的。”容裔沒理會如臨大敵的侍衛(wèi)長,吃力地調(diào)轉(zhuǎn)馬頭,“姑娘好好的,別胡鬧。” 胡鬧的人告誡別人不許胡鬧后,被大宛馬半死不活地馱走了。 云裳氣得唇色青紫,又如夢醒茫然,面向馬蹄消失的方向在府門口站到兩腳僵硬。 等想起進門的時候,抬腳倏然一麻,險些絆倒。 都不知是嚇的還是氣的。 哪有人說著說著話就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還有,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莫名地執(zhí)念深重? 凌霄連忙扶住小姐,云裳衣上還沾著血,心里頭一團陰云浮浮蕩蕩,白著臉問:“你可看清了,他方才那劍……是對著心口去的嗎?” 凌霄也沒想到攝政王在華府家門口來這么一手,得虧是私邸一帶的街上沒什么人,但凡被一人目睹,這大楚朝廷就要熱鬧了。 他的嘴唇比小姐還干,后怕地說了一句話。 “離心一寸,生死由命。” · 離心一寸是實,因為只有那里流出的血,才最接近“心頭之血”的說法。 生死由命卻不見得,攝政王這條撿來的命雖不值錢,為前世救過他的小花瓶,還了也就還了。可妖魔尚未除盡,華云裳身邊的危機還沒解決,他怎會放心扔下這爛攤子先行一步。 不對、好像他才是妖魔…… 這位妖魔大人回府上連衣服也沒換,就召來前幾日命人尋訪的游方道士,掏出那沾血的發(fā)絲往案上一撂。 血色滲入本就青黑的衣襟,不仔細看,甚至瞧不出這是個受傷的人,然他底氣不足的微喘聲昭然若揭: “本王一口心頭血,值半座大楚朝。東西弄得了,若替災(zāi)之法不靈,人走,腦袋留下。” 下方兩個道士,一個著土黃道袍窄眉尖腮,一個穿水灰褂子手持禿毛的拂塵,就是看費一雙眼,也死活瞅不出這倆人身上哪里有得道高人的風(fēng)范。 活脫脫一個佞幸加一個窮酸。 但容裔派手下找遍大江南北,身上有真東西的就這么兩個,管用就行,誰還管他俊不俊美不美。 那高顴尖腮的“佞幸”被眼前渾身浴血的閻王嚇著了,也不知是驚訝攝政王這天大的魄力,還是被那句人頭留下給唬住,轉(zhuǎn)了兩轉(zhuǎn)斗雞眼道: “靈的靈的,小道便搭上身家性命,也絕不敢騙王爺!只消將這血青絲拿小道特制的符以冥火燒煉了,此發(fā)絲主人的劫難便會轉(zhuǎn)到王爺您……王、王爺,您想清楚了嗎?” 容裔正疼得死去活來,還得坐在青蛟紅木椅里保持威嚴(yán),聞言冷睨孫碑,一臉“還不去燒,廢什么話”的不耐。 “哎,小人領(lǐng)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