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 被留在胭脂鋪內的華云裳,呆呆地思索突來的變故,左右想不通太后究竟為何要抓大公主府的人,再者,召外男入毓璋宮似也不合規矩…… 直至宋金苔帶人回來,奇怪地在發呆的云裳眼前晃了晃,云裳福至心靈,如遭雷擊地盯著阿宋,“原來話本上的故事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宋金苔一頭霧水:“阿裳你怎么了?” 阿裳受到了來自現實的震憾…… 阿裳沒想到堂堂太后娘娘竟真的會和公主搶面首…… 阿裳,想靜靜。 看容九的樣子不像個逆來順受的,他方才也不是那么情愿,真到了宮里,不會出事吧…… “你方才回來時可在街上瞧見什么?”云裳魂游天外地問。 “不曾啊。”宋金苔話音未落,一道不客氣的聲音插.進來:“喂,你看我丑到你了嗎?” 云裳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阿宋身邊除了韶白和竊藍,竟還跟著白皎皎,這下換作她吃疑:這兩個冤家對頭怎會一道回來? 而且這種奇奇怪怪的打招呼方式,都是認真的么…… 緊接著,白皎皎又丟出一個石破天驚的問題:“喂,你不會真是長蕓師太吧?” 聽了韶白解釋才明白,原來她們幾人到宋玉痕店里時,正巧白皎皎帶丫頭在那處挑布料,冤家路窄,習慣性先嗆了宋金苔幾句。 宋金苔自然氣不過,知道白皎皎最在意品香宴上吃癟的尷尬事,于是搬出云裳這尊大佛,把她的本事吹上了天去。 云裳無奈地瞧一眼大嘴巴阿宋,白皎皎瞪圓眼刨根問底:“你當真是長蕓師太?” “不是。”云裳有氣無力地擺手。 “嗯,我就說嘛!”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白皎皎驕傲地抬起小臉,“長蕓師太在香道頂頂的高明,豈是旁人冒充得了的——您,一定是師太的習傳弟子吧?” “啊?” 未等適應這突然轉變的口風,一張誠意滿滿的笑臉貼上來,“這幾日我在家想了許多,華師姐調香的本事獨出心裁,又長住江南,一定是見過長蕓師太吧!我!很喜歡調香!特別崇拜師太的本領,先前的事師姐千萬別計較了,師姐您看,能不能教我幾手?” 好嘛,不但態度變了,連稱謂都變了。開朗的笑容拂走云裳心里幾分陰霾,她沒想到這位白鄉君性子驕縱,內里卻是個沒多少城府的小娘魚。 略作思忖,云裳輕咳一聲:“想讓我教也不是不可,鄉君可向宋姑娘道過歉了?” “道歉?”白皎皎心虛地避開視線,不情愿地嘟噥:“道什么歉呀。” “對,道歉!”宋金苔有人給她撐腰便來了精神,一時也忘了對面是鄉君食祿的身份,叉腰道:“你數落過我多少話自己不記得了?你這人嘴壞,師父才不收你,即使收你你也要叫我師姐!” “什么師姐呀!”白皎皎也叉腰,為閑事爭馳的模樣和小孩子要糖一般無二,“華師姐,大師姐,我,二師姐,你,小師妹!我們都是師太的好徒弟!” 云裳頭疼地撫額,這輩份一時半會兒捋不清了。 她心頭掛著事,又耐不過白小魔君的纏,只好謄了幾頁新近琢磨出的香譜給她,而后打道回府。 與此同時,容裔來到宮闕門口。 沿途值守皆不見蹤影,在沉寂的御道盡頭,容裔停下腳步,不在意簇守身后的近千紫衣,輕屈指節,一寸寸摩挲青玉堆砌的宮門。 “也好啊。” 近千紫衣嚴陣以待。 不是他們愿意興師動眾,那種根植內心的緊繃,是面對這個曾一劍劈龍座、無常喜怒又位高權重的王公,不得以而為的謹慎。 別說他們了,便是太后娘娘也不敢輕易與之撕破臉,否則又怎會交代絕不可見血?反正今天只要把人請進毓璋宮,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孟汾陽咽了口干澀的唾沫,視線不離容裔一雙手,繃著聲問:“何事稱好?” “方才怕嚇著人,容你們多放肆一會。”容裔偏頭微笑:“這里的青闕黛瓦太單調了,添上些顏色,也好。” 話音落,紫衣軍眼前同時閃過一片銀光,整座皇城的地面為之顫抖。 “銀、銀衣軍?”隊伍里一個兵士下意識退后一步,喃喃:“怎么可能,非但撤回了緋衣軍,連、連駐守漠北的銀衣也……” 要知銀衣軍長年與人稱漠北豺狼的狄族對戰,軍功可是實打實一人一馬千窟萬骨堆出來的,歷數五色軍旅,惟銀衣堪譽一夫當關! 當那片人數倍壓于己方的銀槍銀甲映入眼簾,孟汾陽耳畔轟鳴,瞳孔大震:“攝政王,你何時!” 一蓬血霧從他的喉嚨洞穿而過,白馬義從首領薛平羨揮槍至前,銀鎧襯紅纓,風沙磨洗的一張臉果敢而堅毅。 槍擋在容裔身前,人拜在容裔身后:“末將回京復命,此后,王爺再不會受半點委屈了。” “吾有狼屠,怎會委屈。” 容裔按在薛平羨肩膀,轉頭望向前世最先攻入汝陽王府的這些紫衣,與那時候的氣勢軒昂不同,此刻有些人已經明顯地害怕起來,有的甚至顫抖著丟掉了武器。 他們感受到箭地之外壓迫而來的真槍實戰的殺意,無比渴求下一刻宮門就會大開,太后鎮壓攝政王的旨意就會傳來—— 然而最后,他們只等來一聲渺淡的、聽不出情緒的命令:“紫衣軍,從今天起絕了。” 太.安九年的凌霄門之變,銀衣殺紫衣,血染宮墀。 當容裔拖著浸血的衣擺踹開毓璋宮的外宮門,這個男人抬頭看了眼纖瑕未染的春日晴空,陽光射進他空洞的眼珠,猶如兩口深井。 身后這片血海該算是還了誰的呢?攝政王扣動指節陰冷地想:是他無辜慘死的娘、那螳臂擋車的小花瓶、死無全尸的蠅營衛、還是他自己? 罷了,姑且算是一點利息的零頭吧。 前頭忽然撲通一聲,出來探聽動靜的毓璋宮大總管軟倒在地,瞳仁一寸寸放大到極致。 王福祥眼看著這個半面臉孔被鮮血濺染的男人破門闖宮,目光寒炙如巖獄閻羅,帶著毀滅一切的兇煞,一步步走近。 閻羅心情很愉快的樣子,眉梢輕輕挑起:“聽說,太后召見本王?” 第10章 “昔年訂下的親事,還肯…… 一千人說殺就殺了,不到一頓飯,大刀砍蘿卜,沖霄血腥水洗不凈。毓璋宮燈影惶惶,太子躲在貼身戍衛后恨罵:“他就是個瘋子!” 瘋子晌午殺完人,帶著銀衣軍在太后家門口悠哉游哉晃蕩一圈,壓根沒踏進毓璋宮門,而是氣定神閑地折回銅芝宮換了身干凈衣服。 攝政王在宮中駐蹕的銅芝宮,與毓璋宮相隔不過兩條御道。 惡虎食人寢其皮,沒有比這更惡心人,也沒有比這更嚇人的了。 更讓東宮添堵的是,婉右相在獲知愕變的第一時間火速調五千御林軍進宮護駕,容裔既不攔也未阻,因為這消息,就是他親自透出去的。 “他將銀衣軍譴走了大半,只留下薛平羨看門。”婉慈娑著護臂冷笑,“說是看門,銅芝宮里外八道門一直四敞大開,他是篤定我們不敢動他了。” “為什么不敢,如今是我們人多!”容玄貞神情激動:“母后,舅父,真的不能再容他了,他今天敢當著孤與母后的面殺人,明天就敢篡位!他這是朗朗昭明的狼子野心吶!” “太子注意儀態!”婉太后輕斥一聲,穩坐于纏金鳳座,眸尾勾出一抹寒光:“殺一個孽障容易,你能控制住湖州你那位大哥的心思?還是能洞悉容裔留在漠北的后手?有容裔,亂的是宮闈,除容裔,怕亂的就是天下了!” 這也是為何嘩變發生后,從金烏西沉到月上中天,事情沒有驚動京兆府、神機營、以及高公大臣們中任何一方的原因。 封鎖消息的除了攝政王一方還有東宮黨,因為他們承受不起失控引發的代價。 容玄貞吃了個癟,憋著鐵青的臉悶聲不吭。太子妃輕輕握住夫君的手,臉上那張自額頭覆到鼻梁的半面蝴蝶銀面具,在燈火下熠熠閃爍。 婉湘君聲音輕柔地安慰:“殿下放心,母后和我父親一定會有辦法的。” 容玄貞看見她就心煩,礙于婉慈在場,露出一個虛假的笑,口中嘟囔:“難道我們現在什么都不做,由得那家伙囂張嗎?” 婉慈皺眉沉思半晌,終道:“眼下可能有一件事,需要太子出面。” 容玄貞眼神一亮:“什么事?” 楚國右相卻以一種辱喪的神情看向太后,婉凌華默然許久,臉色難看地點了下頭。 銅芝宮的燈一直亮著。 折寓蘭聞訊趕到時,容裔正在處理幾日來罷朝堆積的奏折,硯臺邊一小壺玉臺春散發著淡淡梅子香。 一見王爺喝酒,折寓蘭就知道不尋常。 方才來的路上接他的是奎,他問奎宮中究竟發生了何事,結果長年寡言的蠅營衛面無表情回答四個字:無事發生。 折寓蘭無語了一路,直至剛在門外看見薛平羨,一顆心才算落回肚子里。 有震破狄膽的狼屠在身邊,那真是什么塌天的事都算不上一回事了。 “九爺這是……明日要恢復朝議?”折寓蘭一來就帶進一股脂粉香,站定案前,眼巴巴望著眉眼鋒銳的王爺。 撤回緋衣軍的事是他經手,調回銀衣軍的事王爺沒交代,他隱約知覺些形影,也沒敢深探,唯獨今日這一出,先前無征無兆,他也想不明白是為什么。 容裔嗯了一聲,朱筆批折沒有抬頭。 折寓蘭心中輕嘆,宮墻不隔風,這事兒再隱秘總會透出些風聲,攏住掌心小扇,輕聲提醒: “皇家五色軍份量頗重,此事可比前些年在江浙改稻為桑鬧出的風波大多了,不知明朝朝堂……又有幾人抬棺死諫。” “文臣樂意死諫,孔圣活了也攔不住。” 容裔這些年被罵麻了,螞蟻過路都懶得抬腳碾。酒氣將他天生微揚的薄唇染得凜冽幾分,呵氣成冰: “對面消停到這會兒,估摸厘清利弊了,太后算計這些年,也該輪到她低低頭。你心里有個數,湖州的窟窿我不填,至于漠北,我留了一半銀衣沒動,余下的添補,婉慈會打從黃衣、青衣和御林軍抽調的主意,你從神機營入手,把里頭五年上的老人都給我調走。” 折寓蘭心頭一激靈:“分解神機營?” “你小子再裝,不是一直和神機營的江潮打得火熱?現今營尉都督李銜是婉慈的人,能不能取而代之,我不插手,看你們自己的本事。” 三言兩語揭破折寓蘭暗地里的小動作,驚得他掌中的袖珍扇鋒扎進rou里。 以往王爺最忌旁人背著他私心行事,一旦暴露,不死也要掉層皮,今天王爺怎么如此寬容大度,連不沾酒的戒例都破了? 難道是因為殺完人所以心情特好? 噫,這不是更變態了嗎? “在想什么?”容裔冷不丁問。 “沒、沒什么……”折寓蘭最近總有種莫名的感覺,王爺似乎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但這話當然不能直說。 容裔抬起眼若有深意地看著他。 沒人能逃過這雙眼的審視,折寓蘭打個哆嗦,連忙嬉笑: “回爺的話,小的方才走神了,想起爺金軀誕世那年啊,司天監非說什么‘貪狼侵主’,給了句命批:北斗元星,無常喜怒,主司禍福,化桃花煞。小的就想啊,前面樣樣都準,爺這桃花在哪兒呢?” 謅完渾話,碧衣拂擺,習慣性犯慫地跪了,反正他膝蓋不值錢。 “滾起來!”容裔難得氣笑,折寓蘭爬起來見縫插針,“哎!爺……我是從折蟾樓過來的,花魁娘子這會正一人兒獨守空房呢,這邊要是沒吩咐,您看……”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