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褚炎武沒有任何反應,仿佛沒聽到,片刻,他疲憊地吩咐:“……傷口去消個毒。” 林普伸手輕輕觸了觸傷口,立刻轉身出去了。 褚炎武滿腦子都是下午林漪給他展示的結婚證。他按捺不住怒火,嘶聲質問林漪為什么不早與他說。林漪滿不在乎地回,并沒有特別與他說的理由。 褚炎武回憶著林漪說話時的表情,忍不住苦笑。因為林漪說的并不是氣話,她確實沒有特別與他說的理由。在林漪心里,他甚至連“棄之可惜”的雞肋都不是,這些年不管他如何對待,她從來沒有一刻松口。 林普片刻后重新推門進來,他無視褚炎武徒勞的凄楚,不耐煩地將沾著碘伏的棉簽直接懟到褚炎武額角上。 “自己壓著。”林普板著臉說。 …… 林普在接下來的幾天里無可奈何地頻頻往返于褚家和學校——褚炎武因為兩只碘伏棉簽蹬鼻子上臉了,一天打三四個電話變著花樣催趕著林普回去看他。林普念及他一把年紀“失戀”且“心血管不太好”,只好捏著鼻子暫時忍耐著。 與此同時,翟欲曉這邊也不安生。 翟欲曉的姥爺柴海洋突然去世了。他去世前沒有任何癥狀,只是某個早上到點兒沒起床,柴簌簌剝著茶葉蛋去臥室里叫“爺爺”,從門口一直叫到床前,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毛惠君跟著進來,一探鼻息,當場軟了腳。 “我起床的時候好好的呀,我問他跟不跟我去遛彎兒,他反手推了我一把,罵罵咧咧的,我就罵回他一句自個兒起來出門了。”毛惠君喃喃地跟柴彤嘮叨著,“頭天晚上吃的是什么來著,你讓我想想,啊,是小米粥,他吃了大半碗,就著燕清給炒的土豆絲,和他自己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來的醬黃瓜。你說會不會是醬黃瓜的問題?吶,他就是煩人的很,有新鮮的黃瓜不吃,就好這口兒,我跟他生了多少回氣了……” 柴彤蓄著滿眶的眼淚,她輕輕攬著毛惠君,輕聲說:“行了媽,跟醬黃瓜沒有關系,你別再想這些東西了,爸爸人也沒受什么罪,是睡覺中老了的,一瞬間的事兒……我找不見爸爸的鎖了,就是以前奶奶留給他的老房子的鎖,你一起來找找,我們給他放到瓷壇里吧。” 毛惠君用衣角擦了擦眼淚,起身說:“他自己老是亂放東西,那找不到又要發脾氣,個死老頭子。所以我就給他收起來了,但收到哪里我現在也想不起來了。” 柴彤說:“那就慢慢想,不著急啊。” 骨灰盒載到墓地,柴續和柴彤在墓地管理員的忽悠下暈頭轉向地補買了幾百塊的隨葬品,領魂紙雞、守護神、福蔭幣、玉石元寶、各種尺寸的紅布等,與之前風水先生交代置辦的那些零碎物件一起安放到墓xue里。墓xue封蓋以后,柴續在碑前擺了糕點、水果、酒等貢品,然后一行人開始紛紛上前磕頭。 翟欲曉磕完頭起來,心里突然一動,轉頭向右后方望去。右后方的柏樹下有兩個年輕男人,他們互不認識,但一直望著同一個方向。翟欲曉的眼淚突然就憋不住了。她輕輕扯了扯柴簌簌,哽咽著說“姐你往后看”。柴簌簌眼紅紅地茫茫然回頭,瞬時也哭成狗。 是悄悄跟來的林普和張羅。 柴彤和翟輕舟要在西城留宿陪伴毛惠君,林普便載著翟欲曉先回。太陽西沉,正是晚飯時間,翟欲曉卻沒什么特別想吃的。林普在路邊停車外帶了重口的燒烤,再拎兩瓶她最喜歡的本地汽水兒,然后車輪一轉,去了附近正籌劃要建植物園的一個荒坡。 夕陽綴在前方大道上,林普繞開地上一塊倒下的廣告牌,微微側頭,被翟欲曉喂了一口橘子味兒汽水兒。他將車最后停在柏油路和泥土路的交界處,熄火關空調,再降下兩側車窗,慢吞吞解開了燒烤袋子。 “你臉怎么了?”翟欲曉突然問。 “茶杯的瓷片崩了下,一點兒擦傷,就快好了。”林普說。“烤魷魚和烤玉米你先吃哪個?” 翟欲曉輕輕搓了搓他的臉,叮囑他“下回注意些”,她頓了頓,下巴向著烤魷魚的方向輕輕一點。 “我表弟麟麟小時候生病需要配型捐干細胞的事兒你記得嗎?”翟欲曉突然問,她沒等林普回答,便繼續說,“我以前偷聽過我媽和卷兒媽的聊天,過程有一點點曲折,映射出來的我姥姥姥爺的態度讓人有些難受。其實我小時候偶爾去我舅舅家住,也并不是不能感受到那種細微的差別對待。但我盡可能地都忽略。我爸爸說,生活就是糖里裹著屎,人人都這樣。” “但是今天在墓地里磕頭的時候,我腦子里只剩下小時候我姥爺給我餅干的畫面。簌簌不在跟前,麟麟那時還沒出生,我姥爺穿著上下四個兜兒的老式夾克,叫著我的名字,臉上的褶子都笑沒了……這些年那些沒法宣之于口的隔閡都不見了,因為人都沒有了,什么也就都沒有意義了。” 翟欲曉表情茫然地絮叨著,沒有意識到叫眼淚糊了一臉。她第一回感受到“永別”。“永別”就是“姥爺”這個稱呼以后再也沒有人應了,直到她自己的生命也走到終章。 林普左手托著她的下巴,右手抓著紙巾,不嫌棄地一點一點揩干凈她的眼淚和鼻涕。他與翟欲曉之間,通透善言的向來不是他,所以他也就沒有費勁兒地亂說什么。這種事情其實說什么都顯得不痛不癢。 “啊,不說了不說了。”翟欲曉抓過林普手里的紙巾擤了把鼻涕。 西城柴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柴續在墓地見到張羅,回家火冒三丈,點著柴簌簌的額頭質問她到底什么情況。柴簌簌不想在這個時候跟他起爭執,說以后再解釋,扭頭便要出門。 柴續霸道脾氣哪允許她出門,他直覺自己被兩個年輕人愚弄了,厲聲喝她“把話說清楚”,同時一腳踹向之前擺放供品的小方桌。也是趕上寸勁兒了,小方桌向前一躥,斜著撞向柴簌簌的膝蓋彎里,柴簌簌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 “爸你干什么?!”柴麟麟叫道。 “柴續你想干什么?!”柴彤瞪起了眼睛。 半個小時前,翟輕舟載著毛惠君跟梁燕清出門去給一個姑奶送黑布了——給仍在世的五服以內的長輩送塊三尺三寸的黑布,是大都本地的白事規矩之一。他們看出柴續自打從墓地回來就憋著火,是特地把這兩個人留下來的。 柴續接連聽到兩聲呵斥,且一聲還是來自不孝兒子的,面色愈加鐵青。他絕不是故意踹倒柴簌簌的,但也絕不可能道歉。 “你們倒是問問她,我踹這一腳她該不該!柴簌簌,你可真是我親閨女!我這些年忙前忙后請出去多少煙酒?給你組了多少相親局?!老趙的海歸侄子,老孫媳婦家的高管表弟,老周律所年輕有為的律師……你嫌這嫌那地一個一個地給拒了。行,我不能按頭逼你嫁給他們是不是?我閨女眼光高也不是壞事兒對不對?結果你就是這么把我當猴兒耍呢?!你可別他媽跟我說,他就是巧合出現在你爺爺墓地附近的?!我能養出兩個大學生我沒那么缺心眼兒!” ——柴麟麟八月初收到本地一所普通二本的錄取通知書,此時剛剛熬過大一為期兩周的軍訓。 柴簌簌把著柴麟麟的胳膊起來,她叫了聲“姑姑”,阻止了柴彤跟柴續對噴,轉頭面對暴跳如雷的柴續,冷靜地說:“我只是想給你時間緩和下爺爺去世的情緒,沒想再編瞎話,因為你不能再浪費我的時間了爸爸。” “事實上,我跟張羅只分開了二十六天,就是他剛去藏區支教的前二十六天。我假借出差輾轉找到了他。哦,有件事情得告訴你,他去支教的地方太偏了,有一截山路不通車,我翻山的時候差點被人拖到山坳里強丨jian了。總之,我找到了他。我們這些年一直在一起——到死也都會在一起。” 柴續的眼底紅得像是充血了。如果新華詞典里有圖例的話,“目瞪口呆”、“勃然變色”、“怒不可遏”這三個成語旁邊的配圖都應該是柴續的這張臉。 “收拾你的東西滾。”柴續說,“衣服、各類證件、你那些抗過敏的藥,能帶走的一趟全都帶走,剩下帶不走的就直接去街口的垃圾箱里翻吧。” 柴續說著就要回臥室。 “天都要黑了你讓她去哪兒?!”柴麟麟嚷道。 柴續聞聲突然回頭緊盯著柴麟麟的表情,他后知后覺發現柴麟麟從頭到尾沒有任何異色,仿佛早就知道他jiejie的情況。柴續眼前倏地一黑。“你也滾。”他喃喃地說。 …… 柴簌簌撲到柴彤懷里哭得像個丟失了二十年時光的小女生。她并不后悔自己說話難聽。因為在此之前,她已經使勁渾身解數了,但是柴續油鹽不進。雖然不后悔,柴續最后的表情讓她心如刀割。 她也希望自己仍然是趴在柴續膝頭嘿嘿傻笑著看動畫片的小姑娘,一天到晚腦子里只琢磨著怎么給娃娃打扮的小姑娘,戴著耳機哼著歌做著有固定答案練習題的小姑娘。她也不愿意長大,但她就是長大了。 翟欲曉昨夜只睡了不到四個小時,她耳邊一直是柴簌簌的哭聲——柴簌簌沒有頂風去投奔張羅。兩姐妹深夜一見面就抱頭痛哭了一場,各自追憶著爺爺/姥爺,傾訴著來不及彌補的遺憾。至黎明,就只剩下柴簌簌一個嚶嚶嚶了——跟張羅有關的嚶嚶嚶。翟欲曉翻個身,咕咕噥噥勸兩句,再翻個身,再勸兩句,循環往復,直至天色大白。 “簌簌姐,你的荷包蛋放不放糖?” “兩滴香油就行了,不放糖,謝謝林普。” ——柴簌簌早上揉著腦袋出來剛剛取出雞蛋,林普拎著灌湯包和蔬菜粥開門進來了,她神色懨懨的,似乎不想吃外食,他便接手替她煮了荷包蛋。 “我去叫曉曉起來?”柴簌簌捧著碗問。 “不用了,”林普說,“不上班就睡到自然醒吧,我也要回學校了。” 翟欲曉正賴床,聽到林普要回學校,立刻翻身坐起手忙腳亂地往睡衣里塞內衣,同時急切地大叫“林普你進來”。 兩人在昨天之前已經有十日沒見面了。她跟林普前后腳地出差,一個去了海市,一個仍是去了歸省——歸省回來林普和師兄們目測將要一直忙到十月中下旬。 因為在一起的時間太過寶貴了,就不浪費來梳洗打扮了,反正她三天不洗澡的樣子林普也不是沒見過。 柴簌簌支著下巴望著翟欲曉房間半掩的門,聽著門里翟欲曉帶著輕微鼻音的一聲聲的“林普”,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翟欲曉曾經羨慕她擁有限量版的娃娃,卻不知道她一直羨慕她目之所及的一切。 人生真是起起伏伏伏伏伏伏伏伏。柴簌簌用手背抹了把淚,咬破了荷包蛋,苦中作樂地這樣想道。 45. 你不要脫我衣服 你不要脫我衣服…… 第四十五章你不要脫我衣服 柴簌簌仍是不想頂風跟張羅明目張膽地同居, 因為依舊對得到父母的首肯抱有幻想。她打算申請公司宿舍以遮人耳目——以她的職位能申請到面積不小的單人宿舍。但就在申請表格確認提交的那一刻,她接到了梁燕清打來的電話。結束這通電話以后,柴簌簌滑動鼠標至右上角x掉頁面, 并留言交代柴麟麟幫她把留在家里的東西直接送到張羅那里。 她在極痛中頓悟了,有些東西得不到就算了, 不必執著。 梁燕清雖然因為柴簌簌這些年一直不戀愛,時不時地跟柴續鬧上一鬧,怨他當初手段極端趕走張羅刺激了閨女。但如今張羅真的回來, 且經濟狀況并沒有比剛畢業時有多少起色,她的感覺……便很復雜了。柴續再趁勢在一旁急赤白臉地一通分析, 她便完全跟著他的思路走了。 梁燕清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向柴簌簌闡述她與張羅在一起的不可行性,總結起來就是振聾發聵的一句話,貧賤夫妻百事哀。 當人家開著百八十萬的轎跑而你卻灰頭土臉推著小太陽電動車時, 當人家盯著限量版的包包蠢蠢欲動而你購個快銷品牌都得斤斤計較貨比三家時,當人家動不動就出國旅行而你猶豫很久要不要去三亞最后決定不去時,當人家孩子一口流利的英文、法語、西語而你的孩子甚至都去不起夏令營時……你是我們嬌慣著長起來的, 你能忍受這種落差嗎? 梁燕清自己把自己說得淚眼婆娑的,愈發堅定了要柴簌簌跟張羅分開的想法。柴續說的沒錯, 雖然他沒控制住脾氣踢出去一腳是他不對,但這事關乎簌簌的一輩子, 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盼著兒女好的? 柴簌簌松開鼠標揉著腦門兒說:“我的朋友里確實有開百十來萬轎跑的, 有沒完沒了收集限量包限量鞋的, 有最遠跑到南極旅行的……但這并沒有影響我跟張羅從大二開始交往四舍五入將近十年。這居然證明不了什么嗎?媽你們為什么一生都致力于去跟旁人比?比贏了是能多活十年嗎?你們就是不能理解人與人的追求可以不同這件事嗎?他做的飯很好吃, 他的小三居很好住,他帶我去的所有我沒去過的地方我都覺得很好玩。是我在過日子,我覺得好就行,不需要你們覺得。” 梁燕清不為所動, 她默了默,說:“你爸說的果然沒錯,你們這些年輕人做決定只靠頭腦發熱。簌簌我問問你,等你以后有小孩兒了,小孩兒有一天抱怨你讓他輸在起跑線上了,那時你要怎么回答?” 柴簌簌說:“首先,我不可能養出個把‘起跑線’掛在嘴邊的窩囊廢孩子。其次,一個沒有獨立人格的隨波逐流的不開心的mama才是小孩兒的災難。” 梁燕清辯不過她,微地一滯,悻悻道:“……嘁,你s交大畢業的,腦子轉得當然比我這個高中學歷的快,說辭都是一套一套的。但不管怎么說,你跟張羅的事兒,我跟你爸都不同……” 柴簌簌至此徹底放棄了,她打斷梁燕清,說:“我姑姑姑父至今都住在他們結婚時的那套房子里,車子不開到報廢標準就不主動淘汰。你們人前人后沒少埋汰人家。但我從小就希望能生長在他們家。我姑姑姑父向來是有商有量同舟共濟的,從來不存在一方一瞪眼另一方就不敢吱聲的情況,因此曉曉在他們倆誰跟前犯事兒都有百分之一百的安全感。而我們家所有人都是爸爸的附庸,都得聽他的,你也得聽他的……因此我從小就知道,你沒法給我遮風擋雨。” 梁燕清哽咽了,她深吸一口氣,極力壓制著卡在喉嚨里的情緒,說:“柴簌簌我這么多年伺候你吃喝嬌慣著你,就得到你這樣的評價?你有沒有點良心?” 柴簌簌也哽咽了,但她藏得比梁燕清好,她繼續說:“有個問題我憋很久了。媽,張羅當初來家里之前,你其實知道爸爸的真實態度對不對——你那天一早起來神情就很恍惚。你覺得不妥當,但你不敢阻止他,你也不敢背著他告訴我。” “嘟嘟嘟~”電話那端在長達十秒鐘的靜默后直接下線。 柴簌簌給柴麟麟發完微信怔怔地望著自動鎖屏的電腦壁紙。桌面上的內線電話在響,她游魂似地無動無衷,但最后一聲“叮鈴鈴”余音就要停止時,她劈手接起來了。 “……合同上季度匯率調整是通過對比年度基準匯率和季度基準匯率之間的百分比差異來確定的,正負兩個百分點是一個區間……他們最后一個季度要修改合同?有說明是什么原因嗎?……行,那你跟他們約個視頻會議吧,現在是夏令時,有六個小時的時差,唔,那我下午四點到六點之間給他們空出來。記得叫上法務部的陳經理。” 她的聲音完全聽不出來任何異樣——一個上班狗最基本的修養——只是中途抓起水杯潤喉的時候,拇指的指關節極輕極快地從眼頭劃拉到眼尾。 翟欲曉準備給林普個驚喜,沒跟她打招呼就來了q大,結果事實證明,生活到底跟影視劇不同——林普不在。翟欲曉的一腔熱情喂了生活這條老狗。 也就縮在林普宿舍門外琢磨著要不要直接打個電話的幾分鐘時間里,窗外突然烏云密布,片刻,大風拔地而起,在高空盤旋,覷著空檔在建筑與建筑之間左突右撞,仿佛兇猛的小獸在痛苦嘶吼,令人平生怯意。翟欲曉想趕在大雨落下來之前躲進門里,遂再無任何猶豫,她怏怏踢著林普宿舍的門,給他打去電話。 但是來電的嗡嗡嗡聲卻自身后傳來。 翟欲曉驚訝地轉身,一個沉甸甸的林普便砸到她懷里了,繼而是林普那只依舊在嗡嗡響的手機。翟欲曉手忙腳亂將只剩下殘星意識的林普抵在墻上,向林普的師兄之一包融投去疑問的目光。 包融氣喘吁吁擦了把汗,將鑰匙插進鎖眼兒里,由衷地說:“你來的太是時候了。” 包融疲憊地抖著手指頭開門開燈,再與翟欲曉一起安置好林普,三言兩語跟她解釋了下情況:他們是跟金屬和材料研究院的幾個師兄喝的酒,就在q大旁邊的飯店里,沒其他亂七八糟的;林普本來酒量就不咋地,也就二、三兩的量,今天大家混了酒喝,他直接就被撂倒了;額,由于此刻電梯里靠著轎廂還坐著一個正等著他搬運去其他樓層的,他就不留了,翟欲曉照顧好林普就行了,也不必出門送。 “……”,翟欲曉說:“……” 翟欲曉從頭至尾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頻頻點頭以表示自己參與了這場“對話”。包融的嘴皮子倒是不快,但是句與句之間極富節奏,翟欲曉根本插不進去話。 包融交代完就大步離開了——他還周到地給帶上了門。翟欲曉向著門禮貌地微一點頭,可算吐出了一直卡在喉嚨里的一句話:“謝謝師兄。” 大雨劈頭蓋臉地澆下來,里頭裹著綠豆大小的冰雹,大都措手不及,在將落未落的暮色里蕩起一層白蒙蒙的霧。翟欲曉不敢推開陽臺的門細看,只能盡可能地趨前,她打開手機鏡頭,上上下下地找角度攝了一小段天象視頻。 床上林普出了點兒動靜,翟欲曉立刻跑到跟前,結果他只是翻個身而已。 翟欲曉剛剛晾了杯水,此刻剛好能喝了,她伸手輕輕推著他的腰,叫他起來喝水,同時一一解開他的襯衣紐扣,準備等他坐起來時,趁機給他脫掉前襟有些潮濕的襯衣。 “起來喝水林普,”翟欲曉叫著,“聽到沒有?喝杯水再睡。” …… “喝水喝水喝水……林普喝水。” …… 林普翻了個身尚未來得及睡熟,翟欲曉和尚誦經似的重復叨叨著“喝水”,終于擾得他微微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他醉得腦子里仿佛正轉著個陀螺,眼睛和思維都是渙散的,卻仍是堅強地辨認出了面前仿佛糊著重重馬賽克的翟欲曉。翟欲曉是誰?唔,是自己喜歡了很多年的樓下jiejie,是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林普的眼尾紅彤彤的,跟個小狗似的,他含糊不清地叫著“曉曉”,說自己起不來。 翟欲曉跪在床上額頭跳著青筋使蠻力抱他起來。 林普捧著水杯喝水時,她很有先見之明地伸了只手在他下巴那里接著——果然接了一手窩的水。 “你不要脫我衣服。”林普喝掉半杯水的時候停下來說。 “啊!你不要脫我衣服。”林普再喝兩口再度停下來。 翟欲曉瞪著被他的肘部掛住的袖子,十分無奈地曉之以理:“不是林普,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女朋友脫你件衣服為啥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