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王邇mama我理解你的情緒,但是我們還是要以引導為主,對不對?他們也即將成年了,我們不能再像小學或者初中時那樣,要求他們令行禁止。兩個人我這幾天也悄悄觀察了,都是規規矩矩的孩子,也都知道這個階段什么最重要,你把道理講給他們,他們自己就會琢磨明白的。” “嚴老師你先不要給我灌這些餿雞湯,我就想問問你,既然你早就發現了,為什么不立刻通知家長?!你居然給他們兩周的時間。你是個老教師了,應該比我更清楚高三的兩周有多重要吧?!” “兩周以后剛好到半月考,我也好拿成績做文章,再給他們敲敲警鐘。”班主任講到這里,突然頓了頓,“王邇mama,我私下里兩個人也都找過談話,其實問題更大的是王邇,王邇很早就有這種……朦朧的感情,這種情況確實不好下重錘,也真的不用急在一時。” “他們正值這個年齡有這樣的感情不稀奇,我稀奇的是嚴老師你作為他們的班主任,居然是這樣不作為的態度。我覺得我們之間存在著沒辦法逾越的觀念上的分歧,也許需要年級主任或者校長的介入。” 翟欲曉避開王邇沉甸甸的目光,在班主任啞口無言的這刻敲門進去了。 “阿姨,是我們倆問班主任要的兩周的時間。”翟欲曉說,“是我們跟班主任做的約定。兩周以后半月考,有任何一個人成績退步就立刻分手,如果兩人成績都有進步可以再觀察兩周。如果到時候誰說話不算話,立刻叫家長來校處理。” 王邇mama緊盯著翟欲曉,翟欲曉乘著一時的情緒一開始還敢迎視,但三十秒過去了,她的眼神就流露出高中生的怯意了。 班主任皺眉說:“去跟王邇一起門口站著。叫你再進來。” 翟欲曉正準備脫身,王邇mama出聲了。“嗯,聽著好像是個周到的好主意,但是誰能保證你們交往中會不會一個情緒波動就一蹶不振了。畢竟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她不以為然地說,“我聽你老師的意思,是王邇主動的?” 翟欲曉緊抿著唇不說話。她能感覺出王邇mama突然大盛的惡意。她其實特別不明白,他們到底是做什么了,他們到現在也不過是去看了半場電影,其余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給對方當老師。 “電影院里你一直低著頭我沒看清楚你,剛剛在你們班門口終于看到個正臉兒。你是去年在校外跟人打架的那個女生吧?是你mama還是你朋友的mama破壞人家的家庭,衣服當眾被人扒了?” 王邇mama輕輕向上推了推眼鏡,她雖然停在這里,沒有再說下去,但眼神一毫末不少地將未竟的語言傳遞了出來:雖然是王邇主動的,但你應該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班主任用指關節重重一敲桌子,冷冷說:“翟欲曉你先出去。” 與此同時,門口響起柴彤的聲音。柴彤的聲音不大,但特別重,甚至都壓過了前面教學樓里的上課鈴聲。 “不好意思,我聽了兩句。我一開始還當你是個過于嚴謹的mama,大家同是當父母的,我理解你。你直接去班里堵我姑娘,當眾要叫她出來,我也咬牙理解你。但你這樣跟一個高中生夾槍帶棒,真是很沒教養。” 翟欲曉轉頭看著柴彤,原本還能隱忍的眼淚,突然撲簌簌掉下來了。她扁著嘴巴向她退去,也不敢扯她,也不敢叫“媽”。 王邇mama乍然被人直接說到臉上,氣急敗壞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總之王邇是絕對不能被你姑娘耽誤的。嚴老師,我和王邇的爸爸對他有多少付出和多高的期許,這些你是高一就知道的……” 她正瞠目憤慨陳述,門口突然傳來夸張的跑動聲和驚呼聲。柴彤轉頭一看,面色倏地白了。她整個人向外撲去,最后半跪在欄桿下。 ——王邇整個上半身已經懸空在五樓欄桿外了,正沐浴著早上十點鐘毛茸茸的太陽,而他的右腳卻被柴彤牢牢抱在懷里。 在王邇剛剛站過的地方,寫著一行工工整整的粉筆字,直白得不符合王邇“一高文學巨匠”的斐然文筆:去你丨媽丨的絕對不能! 25. 林普你臟了 第二十五章林普你臟了…… 第二十五章林普你臟了 由于正值上課, 辦公樓走廊里只游蕩著幾個老師,且柴彤反應迅速沒造成惡性結果,“王邇跳樓”這件事最后在目擊者的諱莫如深里靜悄悄消失了。與之一起消失的, 還有王邇本人,以及他青澀的戀情。王邇轉學了。 柴彤在王邇轉學的消息傳來以后, 暗暗觀察了翟欲曉一段時間,翟欲曉也曾在做題之余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抽搭了兩聲,但整體來說似乎是悲憤大于悲傷的。 翟欲曉在王邇轉學一個月以后收到他的來信——此時由于手機的普及和網絡的興起, 已經很少有人提筆寫信了。她開封之前留意到封皮上的蓋戳,在中國版圖上居于大都對角線的位置。千里之外。 王邇在信里明確說自己當下腦袋一熱去翻欄桿, 并非因為對她的感情有多深,而是受夠了他mama嘴里的“絕對不能”。他mama生出一張嘴仿佛就是為了天天說這句“絕對不能“的。幾乎沒有人愿意去他家玩兒,因為他mama會以各種名義頻頻進來打斷他們, 她雖然帶著笑,但眼睛里全是刀子,因為她認為他不應該浪費時間跟人無聊廢話或者無聊游戲。直到現在, 他看的書都得經過他mama嚴格篩查,一本”不應該“出現的武俠小說就能惹得他mama大哭大叫到隔壁鄰居以為他死房間里了。 王邇把翟欲曉當個樹洞, 跟她吐露了很多,最后以一句“不用回信”結尾。他希望此生都不用再見到翟欲曉, 因為他mama讓他在她面前無地自容。 花卷聽了翟欲曉的轉述, 說:“這倒也不難理解他mama故意趁著上課直接去班里叫你給你難堪了, 你動了她的皇位繼承人, 她沒動手扇你就不錯了。” 翟欲曉向后仰躺下去,長長嘆息,十分傷懷:“我失戀了。” 總時長不到兩個月的初戀結束了,翟欲曉整個人仍舊暈暈乎乎的。很久以后她回憶自己的初戀, 仿佛什么都沒做,只不過是在做題之余近距離觀察了一個男生。她了解了有的男生,譬如林普,在一堆糟爛事里緘默成長;有的男生,譬如花卷,在一地雞毛蒜皮里熱鬧成長;有的男生,譬如王邇,在□□里半窒息成長——但仍舊長成一個看什么都有趣都能扯出一長串相關故事的人。 林普的小尖下巴頦突然出現在她腦袋上方,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她,眼睛比銀幕里的星星都要有故事——雖然真實原因是他困了。 花卷和林普都是餐桌上一推碗就被翟欲曉給劫到樓頂的。翟欲曉喋喋不休嘮叨著,一轉眼三個小時過去了。最開始有零食堵著嘴巴,兩人還能乖乖聽著恰到好處地唏噓著,零食見底以后,再聽她車轱轆話來回說就變得分外煎熬了。 林普輕描淡寫說:“我有張徐回演唱會的門票,也許能彌補你的失落。” 翟欲曉的眼睛刷地亮成車燈的遠光模式,整個人rou眼可見地恢復了元氣。她翻身摟著林普的膝蓋,問題如雪花紛至沓來:“林普你怎么搞到票的?!你可太有本事了!!是晉市那場的吧?12月24日的?票呢票呢,是不是藏在口袋里?哈哈哈哈哈!人生真是起起落落起起起起起起……” 林普垂眸凝視著翟欲曉,嘴角輕輕牽起,露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 花卷扒拉著林普的胳膊急切地問:“我呢我呢?” 林普給了他一個“你有點數”的眼神,說:“人家只出手一張。” 花卷低氣壓轉身面壁。 翟欲曉小心翼翼問:“你不去聽嗎?” “我不喜歡徐回。”林普說。 翟欲曉多機智啊,裝上個尾巴就能當猴兒,她立刻決定演唱會以后再按頭給他安丨利這位“大疆”的音樂招牌。她故作自然地轉移話題:“卷兒你爸爸是不是準備調回來工作呢?以后是不是就吃不了晉市的□□花了?” 晉市的□□花非常有名,花卷爸爸以往隔三差五給大家帶。 花卷說:“明年年初就調回來。” 花卷忍不住“嘶”一聲,教訓她:“你咋整天就惦記著吃呢?” 翟欲曉振振有詞:“我正長身體呢,不惦記吃我惦記什么?” 林普實在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他揉著眼睛說:“我下去睡了。” 翟欲曉一躍而起:“我送你下去。” ——我送你下去取票。 八千胡同一大早就熱鬧起來了。有走街串巷收破爛大爺喇叭里的“收舊電視收舊冰箱收紙箱啤酒瓶”,有胡同口早點攤大媽大嗓門兒的“豆腐花豆腐腦涼粉綠豆沙”,也有誰家防盜門“哐當”一聲夾斷的“我上班要遲到了你煩不煩”。 前兩天下了初雪,初雪以后至今不見太陽,所以此時每棵行道樹下都堆積著小腿高的積雪。花卷專門在樹與樹之間行走,一棵樹都不放過,歡脫地踏著積雪,翟欲曉和林普聽著他腳下的嘎吱聲心癢,也紛紛加入。結果校門即將在望時,林普也就是跟著“前女友”的呼喚一個轉身的功夫,兩位小伙伴就雙雙悲劇了。他們踏進積雪下面的一個小水坑里了。雖然不深,但足以埋住腳踝。 花卷警示的“臥槽有水……”和翟欲曉迫不及待的“噗通”同時響起,幾乎不差毫秒,兩人在路過同學驚天動地的笑聲里一臉懵逼地面面相覷,片刻,相繼露出疑似哭相。 花卷的情況是:零下四度,鞋襪全濕。 翟欲曉的情況是:零下四度,鞋襪全濕,生理期第二天。 林普的反應是教科書級別的,他迅速脫掉自己的毛線襪給花卷,然后用羽絨服里的棉衛衣裹住翟欲曉的腳,穩穩將之背起來。他們試圖立刻打車回家,但是附近的胡同都窄,出租車非乘客強硬要求不往這片區域里開,他們且走且看,前后只有十余量著急上班打卡的私家車以高超的駕駛技術摩擦著他們的衣料離開。 在距離八千胡同只剩下不足四百米的時候,悲催的高中生們終于攔到一輛出租車。 花卷在副駕駛落座,他明顯感覺到,雖然鞋子做了簡單的吸水處理,但此時林普給的毛線襪還是濕了。哦,感謝林普的“前女友”不但沒有嘲笑他們,還給他們提供了帶有水蜜桃香味的面巾紙。 翟欲曉被林普小心翼翼放到后座,她曲起膝蓋,眼睛盯著翟林普的棉衛衣愣怔。她有些想哭,但此時要是哭了就更丟臉了,因為她翻過個年頭就十八了。是有了生理期的大姑娘的十八,不是正在換牙的缺心眼兒的八歲。她呼哧呼哧喘著,很有羞恥心地把羽絨服的帽子扣到了腦門兒上。 “八千胡同。”花卷牙齒打著寒顫說。 司機大叔伸手向著車前方一指,很好心地說:“這條路一直走到頭,左轉第三個胡同就是,下車自己走吧,幾分鐘的事兒,管不著出個起步價。” “大叔,你看我這鞋……”花卷右腳向前輕輕一點,鞋底噗呲出一串頑皮的水泡。 司機大叔二話不說一腳油門就出去了。 “這件事情誰要是敢說出去……” 翟欲曉亡羊補牢地威脅,她尚未說完,突然被林普行云流水的動作震住了。林普扯開裹在她腳上的潮乎乎的棉衛衣,給她的兩只腳各套上只不分指的棉手套,棉手套干暖的令人心悸,卻只將將來到腳跟,他再打開羽絨服,一點不嫌棄地將那兩只滑稽地戴著手套的腳全部收攏進懷里。 花卷盯著后座的小動作,深覺自己不應該坐前排,不然便也有機會感受弟弟貼心的照顧了,他不由露出嫉妒的嘴臉,說:“曉曉不愛洗腳,林普你臟了。” 林普說:“我這么多年沒碰見過你洗腳是真的。” 翟欲曉不好意思地在林普懷里動了動腳趾。原本羞恥的情緒漸漸不見了,滿腔子都只剩下老母親式的欣慰的情緒。她初見林普時,林普還是個奶娃娃的樣子,輕輕打他幾下手背他就眼淚汪汪的了。也不過幾個眨眼,他居然就能臨危不亂反過來照顧她了。 翟欲曉正要表達一下自己此刻的感想,林普突然握住她的腳踝,說:“你別動。” 翟欲曉:“……”并沒有踩到下面啊。 出租車進不去八千胡同,高中生們在胡同口狼狽下車時,偶遇花卷的mama姚思穎。姚思穎拎著早市上買回來的大魚,橫臂一看時間,嘴里吐著裊裊白氣,問了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聚眾逃課是要造丨反啊?” 高中生們剛剛在車里暖出來的紅撲撲的臉瞬時白慘慘得令人心疼。 花卷和翟欲曉的踏水事件,在姚思穎的宣傳下,一時間成了八千胡同里最大的笑話。尤其是當大家聽說,兩位童心未眠的哥哥jiejie在被小林普送回來時,一個腳上套著小林普的毛線襪,一個腳上戴著小林普的棉手套。 翟欲曉羞臊的不敢出門,一直老老實實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直到徐回演唱會當天。十二月二十四,晉市,周五。 徐回演唱會的門票有多難搞,夏侯煜借著自己以前學過的生物是如此形容的:在安全期輸卵管堵塞的情況下受孕可能還要容易些。所以當翟欲曉故意打開書露出里面的票根時,夏侯煜的眼睛充血了。 翟欲曉在夏侯煜羨慕的目光里,塌著腰去跟班主任請病假,然后再攜手王戎去通知天橋那端的柴彤晚上可能不回家住,要去王戎家蹭家教——王戎的各科成績都不好,她爸媽大手筆給她請的是全科家教,翟欲曉偶爾去蹭聽。最后,她給自己的周到鼓了個小掌,背著手神清氣爽地離開學校。 26. jiejie 第二十六章jiejie 大都到晉市…… 第二十六章jiejie 大都到晉市的高速暢通便捷, 上去到下來也就兩個小時左右,要是乘坐動車就更快了,四十二分鐘。所以翟欲曉下午第一節課前還在跟柴彤編瞎話, 第二節課尚未結束就出現在晉市體育場門前了。 翟欲曉正呆呆仰望著這坐兩年前剛剛落成的長江以北面積最大的綜合性體育場。與她一同呆呆仰望的,是沒票還非要跟過來的林普。 林普是真的長大了, 翟欲曉斜眼望著林普下頜角的白膚和仿佛透明的眼瞼,不由再次生出這樣的感想,林普不但能照顧她了, 還能威脅她了。 早前在火車站,林普拽著自己的書包帶毫不遲疑地說, 要不然一起去,要不然都不去。她哭笑不得說自己成年了,他嚴謹糾正, 是差一個半月成年。 “帶你去吃石鍋魚,”翟欲曉轉了轉頸骨,說, “我初中時跟我爸來晉市出差吃過,味道稍微有點辣, 但是特別好吃,可惜只有我們兩個不能點更多的配菜。” 林普說:“有錢, 可以點的。” 翟欲曉仇富的巴掌重重掃在林普胳膊上:“點多了吃不了浪費。” 翟欲曉心心念念的石鍋魚餐廳距離體育場的位置很尷尬, 基本是在出租車將將跳出起步價的邊界, 此刻距離晚飯時間還早, 兩人一商量直接步行過去了。 “你以前來過晉市嗎?”翟欲曉隨口問。 “兩歲左右的時候在晉市住過半年,”林普說,“我不知道,我媽說的。” 翟欲曉伸著懶腰正要說話, 剛剛跟他們一起在十字路口等紅燈的兩個女生突然跑前面去了,她們假惺惺追逐打鬧,目光不時地掠過林普,還以為別人不知道。翟欲曉似笑非笑盯著她們,突然伸手拖住林普的胳膊。 “是女朋友嗎?”一個女生悄聲狐疑。 “是jiejie。”一個女生斬釘截鐵。 翟欲曉:“……”要嚴格來說,兩人只是差了兩歲十個月,居然這么明顯的不同齡嗎? 林普忍了兩分鐘,輕輕抽出自己的胳膊,說:“你好好走路。” 翟欲曉拉長了聲音“噫~~” 雖然眼下距離飯點還有一個多小時,但石鍋魚店里仍舊有好幾桌食客。翟欲曉一踏進店門腦袋就暈了,口水也豐沛了,魚香味兒比記憶中的還濃郁。 兩人選了最小的一條草魚,然后在配菜上面掙扎不休。翟欲曉想點的東西太多了,上海青、小白菜、豆腐、土豆、冬瓜、薯粉、平菇……有的是上回點到過確定真的很好吃的,有的是上回就沒點到這回真的很想點的。 林普跟著翟欲曉緊盯菜單十分鐘,在店主女兒第四回經過時,突然出聲叫住了她。 店主女兒面色倏地紅了,以為自己幾乎是明目張膽的偷窺被發現了,她慢吞吞靠近,眼睛盯著桌角,答:“嗯,怎么了?” 林普揚首給了姑娘一個軟乎乎的笑容,他說:“jiejie,能不能點半份的?有很多配菜想涮,但是我們只有兩個人吃不完。” 店主女兒一頭栽倒在這聲“jiejie”里,她輕輕點了兩下頭,然后抽出圍裙里的鉛筆,在每一個劃勾的配菜后面備注一個“小”字。 “啊,是全部點半份嗎?”她后知后覺尷尬地問。 林普望著菜單紙上秀氣的字,說:“全部,謝謝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