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兩人各自回到家,都面對著冷鍋冷灶。林漪仍舊是不著家,她一周能給林普做兩頓飯就是極限了。而柴彤和翟輕舟則是去晉市奔喪了——翟欲曉的姑婆老了。 翟欲曉在廚房里轉了一圈,上樓去游說林普了。北街新開了家砂鍋麻辣燙店,王戎說湯底味道可好了,店家自己做的小酥rou也好吃。 “我不想出門了。”林普也在自己家廚房里轉著。 “嘖,你去看看人家花卷,人家薛景,不到睡覺時間就不回家,你咋就跟人不同,老不愿意出門呢?”翟欲曉背后靈似地跟著,喋喋不休,“你聽我給你安排,我們先吃麻辣燙,再去商場里溜達消消食,最后拎一杯奶茶回來做作業,是不是很妥當?” 林普回頭望著極力表達友好的翟欲曉,頓了頓,試圖甩鍋:“要不然你去看看花卷回來了沒?” 翟欲曉立刻翻臉:“別跟我提那個睜眼瞎。” 林普拗不過纏人的翟欲曉,最后還是出門了,踩著翟欲曉親手扔過來的人字拖。翟欲曉喜歡林普踩著人字拖懶洋洋走路的樣子,仿佛日劇里電車轟隆隆駛過去以后,路口露出來的漂亮少年。 北街這家砂鍋麻辣燙店由于價格實惠味道好,在饞嘴的青少年中間十分受歡迎,所以飯點總是門庭若市的,需要等位。 翟欲曉在門口長椅上翹腳嗑著瓜子,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林普。林普剛剛在街上再度被人要號碼了。他現在身高一七七,長著一張非常顯小的臉,叫人分辨不出他的實際年齡。 “你連腳指頭都是白的。”翟欲曉突然說。 林普低頭看看自己的,再看看伸到他兩腳之間的翟欲曉的。 翟欲曉趁著他低頭,猝然伸出了自己邪惡的雙手,抱著他的腦袋一頓揉搓。她此刻后知后覺生出了“小孩兒長大了”的感慨。林普不再是那個坐在漆面斑駁的斗柜上的、舉著流血手指眼淚汪汪的、在她懷里捧著她的臉笑著的白面團子,而是個走在大街上會令異性怦然心動的大小伙子了。 林普懊惱掙扎中,后腦勺觸到翟欲曉不可言說的弧度,立刻不敢動了。他臉頰微燙,耳朵尖也紅了。但翟欲曉卻粗神經地什么都沒察覺,只以為林普是不滿自己當他小孩兒揉搓。 ——畢竟林普上回因為自己不小心又叫了他小時候的昵稱“噗噗”,轉頭將洗好的葡萄一股腦塞給了花卷。 “里面有座兒了。”上菜的服務員過來叫人。 翟欲曉放開林普,用濕紙巾擦了擦手,施施然跟著服務員進門。 果然是非常非常好吃。湯底好、小酥rou好、香辣味兒也剛剛好。林普不吃香菜,所以翟欲曉砂鍋里的香菜量直接乘以二,她摩拳擦掌一筷子下去,三根土豆粉、一根香菜、一根海帶絲、一根豆腐條,她一股腦往嘴里一塞,立時感動出夸張的可云臉。林普哈哈笑著,一掌推開那張表情生動滑稽的臉。 店里沒有開空調,只開著電風扇。翟欲曉一邊倒吸著氣暴風卷食一邊扒拉黏在額頭上的碎發,她正要問林普熱不熱,結果一抬眼目光怔怔落在林普的嘴唇上。林普唇薄,天生帶粉,此刻因為辣椒的刺激,粉調尤甚,仿佛涂了今年大熱的口紅色號。 “你不吃了?”林普奇道。翟欲曉的食量在飯桌上向來排第二。排第一的是她爸爸。 翟欲曉倏地撤回一直盯著他紅潤嘴唇的目光,她撓了撓耳根,默默罵自己一句“禽丨獸”。 “……有蚊子。”翟欲曉心虛地道,在自己后脖子上作勢一拍。 依照翟欲曉的安排,飯后兩人去商場溜達消食。翟欲曉老愛去逛精品店,她也不一定買東西,就樂意在各色小玩意兒里穿梭,一會兒拿起這個看看,一會兒拿起那個看看。但這回卻對一個仿皮草的小發夾起了興趣。她左看看右看看,還在頭發上比劃了兩回,愛不釋手。但最后仍是放下了。一是因為貴,居然要兩碗面錢;二是因為過于可愛,只適合甜美系小女生戴,比如林普的同桌錢藻。 “不買嗎?”林普問, “好看的。” “你那審美知道什么是好看吶?!”翟欲曉嘟囔著,老氣橫秋地背著手走開了。 兩人在商場二樓三樓各轉了一圈,最后拎著兩杯奶茶踏上了沒有動靜的手扶電梯。在他們后面,有一個腿腳不太便利的老人也上了電梯。一前一后正往下走,電梯突然啟動了。翟欲曉整個人向前一傾,及時抓住了扶手,與此同時她也抓住了林普,但只是一瞬,林普就被后面沒站穩的老人一頭撞了出去。 “啊——”翟欲曉乍然而起的尖叫聲瞬間響徹整個商場樓層。 商場的負責人和保安在翟欲曉尖叫聲的余韻里跑過來。他們絮絮問著傷到哪里了,要不要緊。翟欲曉心疼地按著林普的肩膀憤怒地嗆道:“你們說要不要緊?!個破電梯怎么回事兒啊突然就動?!電梯有問題為什么沒有警告啊?!”最后一個問題高聲叫出來的時候,翟欲曉破音了,眼淚滾滾而下。 林普膝蓋、小腿、掌根、胳膊肘全是擦傷,也崴了腳,只是暫時還沒有腫起來,但最觸目驚心的,是右腳拇指的趾甲蓋掀起來了。翟欲曉沒受過這樣的傷,但古裝劇里嚴刑逼供就是拔手指甲蓋和腳趾甲蓋,可想而知,得有多疼。 老人將林普撞了出去,自己倒是抓著扶手站穩了,她十分后怕且萬分不好意思,翟欲曉只在聲高,她卻奔著“你們商場是在謀財害命”去了。 林普疼得整張臉煞白,他將翟欲曉扯低了些,曲起食指在她眼下安撫地輕輕一刮,然后緊緊抓著她的手。 “包扎一下就行了,沒事兒。”林普說。 翟欲曉打著停不下來的哭嗝,半跪在地上扒拉著他,唯恐其他地方有沒注意到的傷口。她扯開他t恤的領子前前后后地看,再卷起他的運動褲,直卷到逼近腿根。 “其他地方真沒事兒,去醫務室包扎吧。”林普緊抓著翟欲曉的手腕,額面上冷汗涔涔。 負責人在旁邊一直問要不要通知他們的家長,林普搖搖頭,說不用。 醫務室就在一樓角落里,醫生百無聊賴出去遛彎兒了,眼下接到電話正在往回趕。翟欲曉讓林普圈著自己的脖子,在一個瘦小保安的幫助下,把他拖抱起來。負責人很有眼色地趕緊推了輪椅過來。翟欲曉看著輪椅面色復雜,林普說“我不想坐”,她便立刻回“那就不坐,我們慢慢走。” 兩人一點點蹭到醫務室門口,醫生也呼哧帶喘地到了。跟著就是去掉趾甲蓋消毒包扎。翟欲曉的眼淚緊跟著林普打顫的頻率,一會兒腳下的垃圾桶里就鋪滿白花花的鼻涕紙。林普勸不住她,也跟著紅了眼眶。負責人和老人都將腦袋埋得低低的。 林普的人字拖沒法穿了,保安趕緊給遞上一雙剛剛去附近鞋柜拿來的最大號的軟底拖鞋。翟欲曉蹲下來小心翼翼給林普掛在腳上,一抬頭林普指間就是剛剛精品店里的仿皮草發夾。 “……果然我那些年的糖葫蘆沒有白買,你終于也知道孝敬jiejie了。” 翟欲曉舉著發夾,哽咽著用手背抹掉眼淚,咧開了嘴笑。 兩人回去以后,林普在翟欲曉隔著門的監督下單腳踩著塑料凳洗了個戰斗澡。他洗完澡開門出來,翟欲曉已經攜著一盆熱水和一條擦腳毛巾笑容慈祥地等著了。林普見狀轉身就要回浴室,翟欲曉抱著腰拖回來,露出個即將糟蹋良家的敗類笑容,將之按倒在沙發上。 林普的敏丨丨感點太多了,腳下尤甚,翟欲曉滿把手抓住他的腳,他瞬時就打了個哆嗦,耳朵尖也紅了,各種劇烈掙扎,仿佛立刻就要萬劫不復了。 “我自己來,你給我毛巾。”林普在掙動中呼哧帶喘地說。 “你把腿給我打直了,”翟欲曉強壓著他的腿,作勢要把擦腳毛巾糊到他臉上,她齜牙咧嘴抱怨,“咋那么磨嘰呢?跟誰見外呢?” 林普最終也沒掙過因為一個發夾感動到非要給他當個好jiejie的翟欲曉。翟欲曉避開紗布用溫熱的毛巾非常仔細給他擦著受傷的右腳和右腿,然后強迫癥突然發作了,嫌不對稱,硬是將林普沒有破皮傷且洗過澡的左腳和左腿也擦了。 翟欲曉端起洗腳水正要倒了,林漪突然回來了。林漪一般十點以后才回的,此時時間還很早,黃金劇場的電視劇第二集也不過剛剛開始。 林普的滿面笑容瞬間收起,他低低叫了林漪一聲。 林漪一愣,走過來要看,林普卻將腳收回去了,并用靠背輕輕壓著。 “有血。”他解釋說。 林漪頓住,不再上前。她面色不虞,問:“跟人打架了?” “沒有,就摔了。 翟欲曉尷尬地倒掉洗腳水,磨磨蹭蹭出來打了個招呼,靠墻站著。她跟林普關系好到能死皮賴臉壓著他給他洗腳,但跟林漪這些年里講過的話卻甚至填不滿一篇高考作文。 林漪目光移向翟欲曉,面上帶著吝嗇的笑意,她輕聲說:“曉曉,玄關柜子上的袋子幫忙交給你mama,我看她在朋友圈里向人問這種進口藥,剛好我有朋友最近去了港市,我請他幫忙代購了。” “好的,謝謝阿姨。”翟欲曉規規矩矩地道。 18. 你是不是喜歡那個jiejie?(捉蟲) …… 第十八章你是不是喜歡那個jiejie? 翌日早晨, 翟欲曉特地上樓接林普。林普倒是能瘸著腳慢慢走,但今天下雨了,她怕他滑倒。 兩人慢吞吞來到二樓, 去敲花卷家的門,得知花卷半個小時前就出門了。 “趕著去班里抄作業吧大概。”花卷mama倚著門臆測道。 翟欲曉壓下那句挑撥離間的“阿姨阿姨, 比這個更嚴重哦,他很有可能是去接女朋友哦”,皮笑rou不笑地與花卷mama道別, 帶著林普繼續下樓。 “個見色忘友的狗東西,你倒是發個信息說聲不用找你啊。”翟欲曉悄聲抱怨道。 林普也道:“狗東西。” 翟欲曉聽到林普的響應, 愈發上臉,她憤憤道:“交朋友多了不起嗎?跟誰交不上似的。” 林普這回不吱聲了。 兩個人一點點向前挪著,二十分鐘才到校。 翟欲曉將林普一直送到座位上, 囑咐他上廁所的時候小心些,千萬不要被人踩腳,午飯要不然就讓同學帶回來吃。林普一一點頭, 就像小時候玩游戲時一樣乖,好脾氣地任她擺布。 林普的碎嘴子同桌錢藻眨巴著眼睛突然舉手。翟欲曉不解地望著她。錢藻笑嘻嘻表示自己愿意帶林普上廁所以及給林普帶飯。翟欲曉笑了, 說:行,那謝謝你了。 翟欲曉一走, 錢藻不懷好意的目光就粘到林普臉上了, 熱乎乎的腦袋也越湊越近, 直到林普反手用直尺杵上她的梨渦。 錢藻兩根手指夾著筆, 模仿大偵探,煞有介事道:“你不對勁。” 林普低頭嘩啦啦翻著練習冊,懶得抬眼瞅她,“哪兒不對勁?” 錢藻說:“你剛剛表現的非常軟萌, 跟上個月揪著金磊將他按倒在課桌上非要他道歉的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金磊是班里的體育課代表,他喜歡錢藻,在某節自習課上突然當眾表白,錢藻也只好當眾不接受他的表白。金磊表白失敗,下不來臺,便老在錢藻面前講些不入流的葷段子。 錢藻一直裝聽不懂他的段子,她的演技太好了,林普小學六年級就深有體會了,所以金磊一直都沒有成就感。上周他在成人雜志上搜羅了個臟得幾乎溢于言表的葷段子,帶有極強的攻擊性,錢藻再裝聽不懂就是腦殘了。她嘴巴一耷拉正準備用卷起來的課本敲金磊的腦袋,林普就突然暴起將金磊按倒在課桌上了。 林普要求金磊必須當眾給錢藻道歉,并保證以后再也不嘴賤。金磊當然不肯。兩人一直打到上課。任課老師是個剛大學畢業的姑娘,她搞不定大小伙子的這種事兒,差人叫來了班主任。班主任跟班長一起拉開了他們,吼著問怎么回事兒,要是不說都滾出去罰站。錢藻眼看兩人都不開口,顫巍巍站起來用課本蒙著臉一字不差復述了金磊的葷段子。 最后林普留下,金磊一個人出去罰站,并請家長。 既然講到了金磊,錢藻不由老生常談:“我無以為報,要不然做你女朋友吧。” ——錢藻這是本月第九次毛遂自薦了。 林普回頭盯著錢藻看了五秒鐘,問:“你是報答還是報復?” 錢藻搶過林普的直尺,作勢要給他掰折。 叮鈴鈴~上課鈴聲響起。英語老師在鈴聲落下之前就屹立在講臺正中央了。她依舊不重樣兒地穿衣服,今天是一條綠色連衣裙,長闊的裙擺在初秋微涼的風里,仿佛一株柔韌的蒲草。 “啪~!”但其實一點都不柔韌的英語老師將卷子往第一排英語課代表桌上一摔,豎直脊背用結著霜茬的語氣吩咐:“卷子改出來了,課代表起來發一下,來,就站我面前發,報名字,報分數,我看看八十分以下的怎么好意思眾目睽睽之下來領卷子。” 錢藻的聲音緊跟著英語老師憤憤的最后兩個字“卷子”輕輕響在耳側。 “你是不是喜歡那個jiejie?” “……” “你告訴我,我不告訴旁人。” “……” 中午放學,錢藻跑出去給林普買了一份魚香茄子蓋飯,她自己的是魚香rou絲。兩份蓋飯和諧地擺在一起,林普不由陷入了沉思,他點的難道不是番茄炒蛋? “趕緊掰開筷子吃啊,”錢藻此刻眼睛里根本沒有沉默不語的林普,只有她肖想很久的兩道菜,她用筷子分別在林普的餐盒和自己的餐盒里一劃拉,仿佛畫三八線似的,殷殷給他解釋,“你這邊三分之一是我的,我這邊三分之一是你的。” “我要番茄炒蛋!”林普盯著油乎乎的兩道菜不滿地說。 錢藻夾了一口茄子,瞇眼吃得萬分滿足,她說:“我到的時候番茄炒蛋就剩個底兒了,番茄搗得稀爛,可惡心了,我純粹是為你著想,給你臨時改的單。” 林普半信半疑地掰開筷子,正準備去夾木耳,前桌男生端著飯盒回來了,紅紅的番茄,金黃的蛋,湯汁澆在米飯上,單是看著,嘴里就有味兒了。 林普將目光釘死在錢藻的厚臉皮上。 錢藻:“……” 錢藻老老實實道:“……飯錢一會兒還給你,這頓當我請。” 叮鈴鈴~最后一節課下課,林普拎著書包慢吞吞出來,在樓梯口看到了林漪。 林漪在家一直睡到下午,睡醒有些不舒服,便跟酒吧經理請了假。她將排骨燉上,眼看著天要落雨,心血來潮來接林普。林普小學 初中這么多年,她接他放學的次數,大概都不夠數滿十根手指。她不知道他在幾班,所以就在樓梯口守著。 林普的同學紛紛以為林漪是他jiejie,直到清晰聽到林普的一聲“媽”。林漪向周圍的同學露出個家長式的笑容,然后接過林普的書包,走在他旁邊。 “初中生都穿這個牌子的衣服嗎?”林漪突然問,“我一路看十來個了。” 林普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確實是最近非常火的一個牌子,代言人是翟欲曉的“舊愛”——是因為突然爆出隱婚新聞成為她的“舊愛”的。 林漪懷疑林普根本沒注意過這個,也不等他回答,直接說:“行,也給你買幾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