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二人都懷著心思在打量對方, 院中一時安靜下來。 饒是姜煦禾在這方面再遲鈍,此時也覺出些許不一樣的味道來,不由得清了清嗓子, 打斷了這微妙的氣氛,而后引薦了二人。 南喬聽到姜寧靈身份, 先是松了一口氣,又立刻提起一顆心來, 規規矩矩同姜寧靈行了禮。 南喬性子活潑, 但今日里姜寧靈也一同在此處,她既是姜煦禾胞妹, 又是大燕的皇后,兩重身份疊加, 南喬不自覺便有些拘謹,行事間便拿出了自小所受的禮儀規矩,倒是惹來姜煦禾一陣訝異。 姜寧靈同南喬第一回 見, 又見她頗為拘謹,便問了些西北的風光。南喬說起故鄉的風情來, 自是如數家珍,漸漸的話匣子也打開了,二人不知不覺間聊了許久。 待若竹又上前添了一壺茶,姜寧靈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自個兒同南喬聊得頗為投機,也覺她率真的性子十分難得,心中已然對她起了幾分喜愛。 且在這幾番來回的對話中,姜寧靈覺得這位南喬公主雖心性單純,一看便是被家中細心呵護著長大,但卻古靈精怪,不像是那拎不清會當街惹亂子的人。 更何況,雖說依著姜煦禾的解釋,南喬日日往姜府跑的行為若放在九牧算不得出格,但到底男未婚女未嫁,若說南喬半點兒也不懂,姜寧靈也是不信的。 二人又說了一陣話后,姜寧靈便尋了個由頭,帶著南喬一道去姜府的園子里賞景去了。 自然,將姜煦禾支了開。 若竹見姜寧靈有話要同南喬說,便故意慢了腳步,只不遠不近地墜在二人身后,還順帶將南喬的侍女也擋了下來,聽不見二人說話聲。 待往園中走了一段,姜寧靈便問南喬道:“聽聞五公主剛入京時便同家兄起了些誤會,不過本宮只從傳話的人口中聽了個大概,不知究竟是出了何等事情,竟讓五公主當街同家兄起了爭執?” 姜寧靈這話問得明白,南喬自是不能裝作聽不懂的模樣糊弄過去,不過南喬也并不打算糊弄,見姜寧靈主動提起了這事兒,便覺這也許是一個攤牌的好時機。 “那日我的馬車正從街上過,忽而聽得街邊傳來幾聲爭執,我掀開簾子一瞧,姜公子正同一位背著藥箱的女子說些什么,那位女大夫仿佛有些氣急了,我見姜公子人高馬大,怕他傷了那位大夫,情急之下做出這番舉動,是我莽撞了。” 南喬說完,又解釋般道:“在我九牧,能救死扶傷的醫者是最令人尊敬的一類人,哪怕達官顯貴都要恭敬三分,我一時忘了自個兒已到了大燕,沖動之下傷了姜公子,實在是慚愧。” 南喬這話說得有模有樣的,倒叫人不由得信了幾分。 姜寧靈對九牧也大概了解些許,知曉游牧部落條件比不得燕國,每逢氣候惡劣的時候,都會有許多人染病,若是不及時醫治,說不定會波及整個小部落,使其元氣大傷,尤其在寒冬里時,一個醫術精妙的醫者顯得尤為重要。 南喬這些話同姜寧靈聽到的說法并無兩樣,想必南喬最開始就是這般說辭,而后傳話的人便將南喬的話原原本本地傳給了她與穆淮。 可與南喬起誤會的是旁人也便罷了,卻剛巧是姜煦禾,姜寧靈早便問過了自家哥哥。 姜煦禾對此也奇怪的很,不過見南喬說得篤定,又邏輯通順,便猜想應當是當時的站位讓南喬一眼看岔了,又熱血心腸,情急之下才鬧出了這番誤會。 但姜寧靈越想越覺不對勁,她知曉那日里同姜煦禾說著話的女大夫正是林青黛,林青黛與姜寧靈要好,因此同姜寧靈的幾個哥哥雖算不算多熟稔,但因著她的關系,總歸比旁人更親厚些,加之這二人又都是沉穩的性子,若說在大街上做出類似打罵的舉動來,姜寧靈是全然不信的。 “當真?” 姜寧靈含笑回問了一句,一雙眸子沉靜無波,卻仿佛能將人一眼看穿。 南喬對上她的目光,知曉姜寧靈并不大相信自個兒這番話,索性也不費力去圓什么,跟著姜寧靈一同笑道:“那依皇后娘娘所見,應當是如何?” 眼前少女褪去了幾分純潔無瑕的天真,露出許多小狐貍一般的狡黠來,將問題原封不動地推回給了姜寧靈。 也并不讓人覺得討厭。 姜寧靈卻不吃她這一套,腳步不停,依舊緩緩朝前走去:“五公主是如何說與本宮聽的,本宮耳中聽到的便是什么。” “五公主若是不說,本宮又怎能知曉五公主的心思呢?” 見姜寧靈明明什么都看穿了,又什么都不挑明,卻也不見生氣惱怒,南喬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般地挑明道:“娘娘知曉我此番入京,是以九牧五公主的身份來同燕國和親的,娘娘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我入了宮,同您爭來爭去,爭得陛下一分疼愛?” 姜寧靈回眸,靜靜看了她一瞬道:“本宮雖為后宮之主,卻也不能插手朝堂之事,你入宮與否,是陛下權衡之后做出的決定,本宮心里如何做想,并不重要?” “并不重要?” 南喬反問了一句,語氣甚是不贊同。 “我尚未入京時,便聽聞陛下與娘娘感情甚篤,陛下甚至為了娘娘養胎而取消了本該三年一次的選秀,在我看來,娘娘同陛下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陛下當真會心甘情愿地納兩位和親公主?” “選秀可以推,和親公主卻推不掉,哪怕陛下納了我與陳國公主入宮,也只是做個擺設罷了,若我二人沒個眼力見兒同娘娘爭寵,只怕有得苦頭吃。皇后娘娘,我說得可對?” 南喬說的話句句屬實,而且她的猜測也沒錯,穆淮壓根兒就沒打算讓和親公主入宮,若是別無他法當真納入宮來,只怕也會同南喬所言一般,安置再哪個宮里做擺設罷了。 可不知怎的,聽到“感情甚篤”、“如膠似漆”一類的話語從南喬口中這般自然地說出來,姜寧靈心中略有些微地不自然。 不過眼下顯然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見南喬索性挑明了說,姜寧靈也不遮掩,直言道:“莫非公主那當街拉弓射箭的舉動,是為了給自己挑一個好夫婿?” 南喬猶豫了一瞬,點頭道:“算是吧。” 姜寧靈不由得有些好笑:“五公主怎知,當街射中的人,便是值得托付的人?” 話說到此處,姜寧靈大致也明白了南喬的意圖,無外乎是借著她射中的那人的傷勢,打著照顧的幌子,實則培養感情,待日久生情,穆淮說不定便能順水推舟,將她射中那人賞一個好聽的官職,而后促成一段姻緣。 這樣一來,兩國結姻親之好的目的達成,南喬也不必入宮自討沒趣。 說起這個,南喬也覺是個意外:“起初沒想那么多,只不過隨意掀起簾子看看京中風光,誰知一眼便看見了姜公子,便忽地冒出這個念頭了。” “我瞧著姜公子一表人才,舉止有禮,想必不會差到哪里去,這才下了決心。” 姜寧靈聞言不由得訝然,難怪都說九牧民風開放,這位五公主竟當街給自個兒選了個丈夫,果然是開放。 卻也果敢非常。 “五公主就沒想過,若是一時看走了眼要如何是好?再者,五公主既為和親公主遠道而來,想必是背負了許多任務的,怎這樣千方百計不愿入宮呢?” 若以女兒家的心性來看,姜寧靈很是理解南喬,但南喬的身份擺在這兒,可不是想怎樣便怎樣的。 南喬瞧一眼姜寧靈,見她只許多好奇,并無惡意也并無苛責,便很是直率地說出來心中所想:“娘娘可能有所不知,在九牧時,我母妃是我父王捧在心頭的女子,我是我父王最疼愛的女兒,向來要星星不給月亮,我在九牧橫行霸道無人約束,若入宮做一個妾室,只怕有時也會壓不住脾性,惹出許多亂子,若當真惹怒了陛下,只怕我身后的九牧都會受牽連。” “雖說我早便聽聞燕國的皇后溫婉賢淑,想必應同我母妃一樣,溫柔和善卻也治下有方,想來是極好相處的,但我心高氣傲慣了,若只能做一個妾室被娘娘處處管制著,還不如另做打算。” 這番話一說出來,幾乎是無禮了。 南喬一口氣說完,也不由得有些忐忑,不知這位燕國皇后會不會以她的話為把柄,從而要挾于她。 姜寧靈聞言卻只是淡淡一笑:“五公主勇氣可嘉,本宮無法評判對錯,也不能幫你許多,公主心中所想成與不成,全看公主造化了。” 南喬聞言,終于松了一口氣。 她雖然還不能得知穆淮的意思,但聽著姜寧靈這話,卻是不打算阻攔她。 既然燕帝這么寵愛這位皇后,皇后又默許她這番舉動,想必這事十有八九能成。 南喬這般想著,眼中不由得一亮。 那位姜公子,她的確喜歡得很。 若是做他的夫人,她是愿意的。 幾日時光一晃而過,姜寧靈須得回宮了。 這幾日她同南喬日日都能見面,幾回下來,相處得倒也不錯。 至于穆淮對南喬一事的態度,姜寧靈也同姜煦禾透了個底,讓他不必有太多負擔,卻也鄭重同他說明,不希望他因顧忌她在宮中的處境而影響對南喬的態度。 姜煦禾會護著她,同樣的,她也不希望姜煦禾做出這樣大的退讓。 眼見到了回宮的日子,姜父姜母縱然有再多不舍,卻也只能道別,待送姜寧靈到了大門口,卻愕然發覺,穆淮竟是親自來接了。 第72章 聽雨眠 穆淮此番出宮來接她, 并未先同她說過,姜寧靈住在姜府的這十余日里,九山倒是來來回回跑了許多趟, 帶來不少賞賜。 旁人瞧著, 這是姜府得了莫大的恩寵, 賞賜如流水般不斷。 姜寧靈卻是知曉,穆淮這是讓她念著他的好, 想讓她提前幾日回宮呢。 但前頭早便說了要回府小住半月, 此番回宮,她若想再與家人團聚, 不知要等到何時,姜寧靈便只當不明白,穆淮給的賞賜便收著, 九山傳的話便聽著,在府中安安穩穩住了十五日, 見著日期已到,這才動身回宮。 有了先前那些事情做鋪墊, 姜寧靈不是沒想過穆淮可能會來接她, 但當瞧見門口那惹眼的帝王儀仗時,姜寧靈還是十分訝異。 她沒想到, 穆淮能這般大張旗鼓地來接她。 取消選秀本就將皇后盛寵一事傳得風風雨雨,今日穆淮還這般大陣仗的來接她回宮, 這是明晃晃地將對她的寵愛放在了臺面上。 姜寧靈拜別父母兄長,扶著穆淮的手上了馬車。 扶她上馬車原是隨從應做的,見姜寧靈動作, 姜父姜母心里“咯噔”一聲,擔憂她會因這出格舉動而被責怪。 卻見穆淮不僅沒有絲毫怪罪的意思, 且神色中帶著許多小心,扶著姜寧靈的手穩穩當當,另一手還虛虛一擋,不讓車門的邊邊角角磕到她。 姜父姜母對視一眼,心中終于大石落地。 姜寧靈順手一扶,自個兒倒沒覺出什么來,待上了馬車,穆淮也跟著上了來,姜寧靈掀開簾子,同父母兄長揮手作別,心中不由得泛上細細密密的酸楚。 皇宮與姜府距離并不遠,可不論是她想出宮來,還是姜家人想入宮去,都不是隨意便能行的。 此番一別,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再團聚。 姜寧靈心中諸多不舍,鼻間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只是心中情緒還未完全翻涌上來,便被穆淮握住雙手,溫聲安慰道:“不必傷感,你若想見你母親,日后多宣她入宮陪伴便是。” 姜府往上幾代都功名赫赫,雖說這一兩代漸漸被削弱,姜父也并不醉心功名,但因著這余蔭,姜母仍有誥命在身,若想遞牌子入宮見皇后,也不是什么難事。 只是從前姜寧靈這皇后之位有許多曲折,姜府怕失了分寸,從未主動遞牌子過。 而眼下穆淮表明了態度,姜府便不必顧忌許多,姜寧靈也能同姜母隔三差五見上一面了。 姜寧靈心中的不舍頓時淡了許多,對穆淮淺淺笑道:“多謝陛下。” 見姜寧靈雖舒展了神色,但眉目間仍有絲絲縷縷離別的愁緒,穆淮展臂微微用力,將人擁入懷中,似是無聲的安撫。 與家人揮別之時,穆淮能伴在她身側,這的的確確讓姜寧靈心中好受不少,此時被穆淮擁入懷中,心中更是安定幾分,便一言未發地往他懷里主動靠了靠。 穆淮唇邊頓時勾起一抹笑意,將人擁得更緊了些。 回宮后不多時,外邊兒便下起了大雨。 姜寧靈原是應回永安宮去,但回來時被穆淮徑直帶到了勤政殿內,說是許久未見甚是想念,半是誘哄半是強硬地讓她留在殿內為他研墨。 說是研墨,可手上的活兒早被九山搶著做完了,姜寧靈只需坐在一旁便好。 外邊兒下起了大雨,想必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永安宮,姜寧靈百無聊賴地端坐了一會兒,目光游著游著,便落在了正批閱奏章 的穆淮身上。 瞧了一會兒,穆淮似乎無所覺,姜寧靈索性撐著手趴在了桌案上,光明正大地盯著他看。 穆淮仍專注于手中朱批,姜寧靈卻能瞧見,他唇邊慢慢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再看了一會兒,又覺無聊起來,正不知神游到何處去時,便聽得穆淮一招手道:“月兒,過來。” 姜寧靈便起了身,慢慢挪去穆淮身側,剛一過去,便被穆淮捉住了一雙手,放在掌心揉捏把玩著。 面前桌案上的奏章 上書都都是朝堂政事,姜寧靈有心避諱,便轉了目光看向別處。 可這間屋子她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沒什新奇可看的,目光繞了一圈又收了回來,索性往穆淮肩上一靠,闔眼閉目養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