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陳國與游牧部落獻上的賀禮與往年大同小異,無非是一些名貴珍寶,又編了些寓意兩國安好的故事在里邊兒。 晉國卻有所不同,從一開始,趙恒彌便高調地稱,他準備了一件稀世珍寶,價值連城,世間僅此唯一,可待旁人再往下細問時,他又神神秘秘地不肯多說了。 姜寧靈也聽了一耳朵,在趙恒彌說“世間僅此唯一”“陛下定會歡喜”云云時,心中大概有了猜測。 若不出所料,趙恒彌口中的稀世珍寶,應當并非是件“寶物”,而是——一個人。 待趙恒彌獻禮時,他環視一周,見殿內眾人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頓覺自個兒仿佛是這天下的中心,便故弄玄虛地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抬起手掌拍了拍。 一時間,眾人紛紛又往門口看去。 殿外緩步走來一名女子。 一身火紅的衣裙襯得肌膚如雪,眉間一點朱砂更添嫵媚,輕紗遮蓋住面頰,不僅無損于美貌,反倒叫人更想一探究竟。 趙恒彌見眾人或驚奇或訝異,頓覺自個兒這先聲奪人的目的算是達到了,不禁沾沾自喜,而后對立在殿中的女子使了個眼色。 女子會意,向穆淮行禮道:“望陛下允錦嫣為您獻舞。” 姜寧靈側身向穆淮看去,只見他眸中雖無甚波瀾,目光卻一直落在錦嫣身上,未移開分毫,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瞧他。 錦嫣翩翩起舞,舞姿與燕國尋常的動作不大一樣,想來是晉國獨有的風情。 那衣裳顯然也是被精心打理過的,不僅能很好地勾勒出錦嫣柔軟的舞姿,衣袂翻飛間,一雙手臂若隱若現,紅衣雪膚,引人無限遐想。 這支舞一看便是下了一番狠功夫,一顰一笑間皆是風情,只不過令姜寧靈想不明白的是,錦嫣怎的會在大殿之上當著各國使臣的面獻舞。 這樣能讓穆淮眼前一亮是沒錯,可此舉倒也同樂坊里的那些舞姬無異了。 大殿之中,有姜寧靈這樣疑慮的,不止一人。 但趙恒彌卻絲毫不覺不妥,楚妃護他護得緊,他年幼時裝病裝痛便能不去讀書,享樂十天半月,漸漸的,教習他的夫子便不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任由他偷懶,趙恒彌又資質平平,以至于詩書禮易都只學了個淺顯的皮毛,能糊弄過楚妃便可。且楚妃又慣寵著他,教了他不少明爭暗斗的婦人手段,趙恒彌又是個男子,只顧著考慮錦嫣勾不勾得住穆淮,一時間倒把面子不面子的早拋去腦后了。 一曲舞畢,趙恒彌很是滿意地勾唇笑問穆淮:“錦嫣公主這支舞,不知陛下可滿意?” 穆淮見他神色掩不住的得意,似笑非笑到:“不知晉國獻的禮,究竟是舞,還是人?” 穆淮這話語氣平和,可聽在耳中,莫名有些怪異。 趙恒彌皺了皺眉,沒料想穆淮會這么直白地挑明問他。 他原想著,讓錦嫣進來跳一支舞,穆淮自然會順水推舟笑納美人,不必讓他挑明晉國的賀禮便是一位公主。 可穆淮偏生這般問了。 雖說趙恒彌本就打算將錦嫣當做禮物,可在大殿之上這般說出來,莫名又覺得有些諂媚。 趙恒彌皺著眉,心中對穆淮又添一筆記恨:“早便聽聞陛下與錦嫣公主兩情相悅,如今公主的父皇不在跟前,孤這個做皇弟的便替皇姐做主,還望陛下莫辜負佳人期盼。” 他這話說得不倫不類的,卻將穆淮架到了一個沒有退路的地方,若穆淮說不,便是明擺著不領晉國之情了。 不過穆淮并未再多問,叫趙恒彌松了一口氣,聽得錦嫣一躍成為貴妃,更是喜不自勝。 雖說趙恒彌的舉動小家子氣了些,但這一結果實屬大家意料之中。 待宮宴結束后,姜寧靈隨穆淮一道回勤政殿。 一路無話。 眼見著步攆就要到勤政殿門前,穆淮側過身來,看向姜寧靈道:“朕見你興致不高,怎的了?” 姜寧靈搖搖頭,尋了個借口道:“臣妾這幾日有些疲累,還望陛下莫怪。” 千秋節這幾日,宮中忙上忙下,姜寧靈也不例外,穆淮不疑有他,便沒再問,過了一會兒,想著她也許又會因得錦嫣一事而有些脾氣,便又道:“朕從前便說過,錦嫣左不過一個皇貴妃,再怎樣也越不過你。” 姜寧靈不知他為何突然說起這個,卻還是應了一聲:“臣妾知曉。” 待入了內殿,姜寧靈正要喚若竹來為她卸下妝面,卻被穆淮拉住手腕,輕輕巧巧一使力,便被帶到他面前,與他之間不過毫厘。 “今兒可是朕的生辰,朕等了一日,怎的還沒等到月兒的禮物?” 穆淮故意委屈幾分,聽起來頗有些像一個討糖吃的孩子。 姜寧靈心中一頓,猶豫了片刻,而后抬手撫上他胸膛。 她一直在等他問。 “臣妾為陛下準備了許多禮物,可挑選許久,也不知該將哪一件送予陛下,思來想去,只有一件最合適,可臣妾若想送陛下這件禮物,需得陛下應允才行。” 懷中美人眼眸清澈明亮,盛著些許期待,又帶了許多忐忑,仿佛是害怕他會拒絕。 穆淮自然不忍心說不,卻也并未直接應允:“月兒要送朕什么,先說來聽聽。” 姜寧靈咬了咬下唇,很是苦惱的模樣:“陛下是天下至尊,什么稀奇珍寶都有了,臣妾若送些珍寶,在陛下看來,也不過平平無奇。臣妾思來想去,只愿陛下身體安康,福澤延綿,便想著,若是能去安國寺中為陛下祈福,也算圓了臣妾一個念想,陛下可愿意讓臣妾去?” 見她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穆淮只覺呼吸都慢了幾分:“你說想送朕的生辰禮,便是去安國寺為朕祈福?” 姜寧靈點點頭,而后仰起臉來看著他。 美人粉面桃腮,一雙眼中似有情意流轉,又帶了些怯怯的期待,穆淮心中不自覺柔軟下來,低頭在姜寧靈飽滿的朱唇上落下一吻:“朕哪有不允的道理。” 說罷,打橫抱起姜寧靈,一面往里間走去,一面問道:“可想好了何時去?” 姜寧靈勾著他脖頸,思索一番道:“陛下新納宮妃入宮,自是要忙上一陣,臣妾等這些事情都安排妥當后,再去也不遲,陛下說可好?” 穆淮微微蹙眉:“莫說旁人,掃興。” 說著,又想起什么,笑道:“待事情安排妥當后,錦嫣也該封妃了,月兒莫不是怕自個兒醋勁兒太大,索性眼不見為凈?” 姜寧靈嘟囔了兩聲,卻并未否認。 穆淮只覺心中更柔軟幾分:“罷了罷了,你就當出去散散心,待錦嫣安置妥當,你再回來也不遲。” 姜寧靈伏在他肩上,嗔道:“陛下方才還不許臣妾提旁人呢,這會兒自個兒倒一口一個錦嫣。” 穆淮哈哈一笑:“朕的錯,一會任由月兒做罰。” 姜寧靈仿佛被他逗笑了,又仿佛有些羞赧,埋首在他肩上,掩去了神色。 心中卻道,待錦嫣封妃,她便不會再回來了。 第52章 落崖 千秋節雖已過, 但宮中眾人并未得以歇息一陣,反單更加忙碌起來。 不為其他,只是因得晉國的那位錦嫣公主破例封了貴妃, 不日便要行冊封禮了。 姜寧靈身為六宮之主, 許多事情少不得由她經手, 加之冊封典禮在即,留給她做準備的時間不多了。 距冊封錦嫣為貴妃還有三日時, 皇后儀仗出了宮門, 往城郊安國寺而去。 姜寧靈坐在馬車上,打起簾子回望那朱紅色的城墻。 出宮之前, 她同穆淮商議好了,今日去安國寺,明日一整日焚香祈福, 后日便能趕回來,不耽誤錦嫣的冊封禮。 這日程安排得并不緊湊, 她還能有些時間在安國寺附近踏青賞景,想來穆淮是特意余了些時間給她散心。 只不過如今這細微之處的關懷, 她已經不稀得要了。 安國寺中早便得了消息, 一切都打理妥當,姜寧靈順順當當地完成了祈福的儀式, 不僅為大燕與穆淮祈福,還順手為錦嫣求了個平安符, 放在一繡了鴛鴦的荷包中。 待到第三日,姜寧靈不慌不忙,待到午后才出發回宮, 待到回宮,約摸也得傍晚了。 安國寺隱在山林中, 雖是皇家寺院,卻因得山中景色空靈優美的原故,少了些世俗的富貴,多了幾分飄渺的仙氣,也正因得此,安國寺常年香火不斷,許多人前來祈愿時,也總愛去山間流連賞景。 安國寺坐落在半山腰,下山的路早已被修得坦蕩,姜寧靈出了安國寺,卻突然被告知前邊兒有輛馬車壞在了路中央,皇后儀仗怕是過不去。 山腳下便是官道,可謂是四通八達,安國寺又聲名在外,自然不止這一條上山的路,只是姜寧靈若原另一條路,便要繞得有些遠,路也難走些。 前面兒那壞在路中央的馬車不知何時才能修好,姜寧靈并未多猶豫,便吩咐人從后山那條路下去。 待眾人繞道時,姜寧靈端坐在馬車中,卻又有些疑惑。 眼下正要繞去的那條路本就是她計劃里原定要走的,她還沒來得及將繞路的借口說出口,前邊兒便這么及時地壞了一輛馬車,剛好為她行了方便。 這未免有些巧。 若竹陪在她身側,見她黛眉微蹙,大約能猜到她的擔憂:“許是二公子安排的?” 姜寧靈搖了搖頭,并不覺是如此:“若是哥哥安排,應當知會我一聲。” 更何況,她先前便與姜煦禾一致認同,此事知曉的人越少越好,不必再牽扯一輛馬車進來,多留一道蛛絲馬跡。 不知為何,姜寧靈心中有些不安,不放心地叮囑若竹道:“一會兒要多加小心。” 若竹自是應下,又打起簾子看了看外邊兒,對姜寧靈低聲道:“娘娘,快到了。” 姜寧靈略略頷首,不知是緊張還是旁的什么原故,心若擂鼓。 在這段下山去的路上,有一處頗為陡峭的山坡,從安國寺落成至今,年年都有馬車在這段路上出些事故。 依照姜寧靈與姜煦禾先前商議的計劃,一行人行至此處時,她便故意放任馬車失控,而后她便能借機“跌落”山坡。下邊兒早已安排了人接應,這法子雖難免要受些皮rou之苦,卻能借此假死,從而遠離盛京。 馬車上早已做了手腳,她只需看準時機制造混亂,而后趁亂往山坡下滾去。 姜寧靈一直放在膝上的手不由得握成拳,這才發現掌心竟然微微有些濕潤。 到底是從未做過這等離經叛道之事,姜寧靈心中發緊。 正當她示意若竹去動馬車時,忽地聽見外面亂作一團,竟還伴著兵刃相接的蜂鳴聲。 若竹眼中帶著驚疑,打起簾子小心往外看了看,眼中驚疑變為驚駭,向姜寧靈道:“娘娘,咱們碰著山匪了。” 這話若竹自個兒說出來都不大信,且不說這安國寺地處京郊又身為皇家寺院,如何會有山匪一說?更何況姜寧靈此行并未藏著掖著,明晃晃的皇后儀仗,即便真有膽大想打劫路過的官家夫人小姐的,見著姜寧靈這陣仗,也該忙不迭避開才是。 若竹在心中轉了個彎,反應過來這定是有人刻意要對姜寧靈下手。 聽得若竹言語,姜寧靈也打起簾子往外瞧去,只見外邊的人扭打在一起,對方人的穿衣打扮看起來的確像是山匪,只是動作并不利落,隨行的侍衛們已經從起初的慌亂中鎮定下來,一個接一個地將那些歹人活捉。 只是這些人中也有三五個身手厲害的,招招都跟不要命似的,正越過一個又一個侍衛,朝著馬車而來。 眼見著有一人就要越過眾侍衛,由不得姜寧靈多想,對若竹道:“快,依原計劃行事。” 這些“山匪”一眼便能看出是沖著她來的,若是坐以待斃,只怕今日要交代在這兒。 若竹連忙一拍早已布置好的簡易機關,馬兒頓時受驚,不受控地朝前狂奔,將車夫甩了下去。 姜寧靈與若竹堪堪穩住身子,對著搖搖晃晃被打開了的車門縱身往外一躍,翻滾下了馬車。 姜寧靈跌落在地,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之感,抬眼一看,見自個兒剛好被“甩落”在山坡邊,一個用力翻身,便滾落了下去。 姜寧靈抬起手臂堪堪護住臉,好容易停下時,身上已有好幾處被石壁上的碎石硌得沒了知覺,衣裳也被劃破了好幾處,頭上珠翠早不知散落去了何處,一眼看去十分頗為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