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錦嫣抿了抿唇,頗有些不情愿地向姜寧靈行了禮。 姜寧靈同她寒暄了兩句,而后便尋了了由頭告退了。 待行出去一段路后,姜寧靈忍不住回頭望去,之見一身繁復衣飾的女子與身著龍袍的帝王并肩同行,畫面說不出的和諧,姜寧靈心中酸澀更甚,先前的好興致也漸漸淡去,索性徑直回了永安宮。 待回了永安宮,姜寧靈只覺出門時精心挑選的珠翠鑲在發間無端教人覺得累,便喚來若竹幫著一件件解了下來,待坐在梳妝臺前,瞧著眉心那一朵灼灼盛放的芍藥,忽地想起方才見到的那位錦嫣公主,也在眉間點了一朵桃花。 姜寧靈回想著方才的事情,不自覺便有些出神,目光一直落在銅鏡中自個兒眉間的那株花兒上,久久未移開。 若竹與吟南也瞧見了錦嫣的打扮,雖說二人一個點了桃花,一個描了芍藥,可到底妝面類似,見姜寧靈這模樣,自然便以為她是頗為介意的。 且姜寧靈當初入宮時,人人皆言她是容貌肖似那位錦嫣公主,才被穆淮挑了進來,雖然無人敢來姜寧靈面前說三道四,但她定然是知曉的。而今日又這般巧,點了一個同錦嫣公主類似的妝,很難讓人不想到二人相似的傳言來。 吟南瞧了一陣,見姜寧靈直愣愣地看著鏡中,神色似有些落沒,不自覺便有些心疼她,又有些自責:“娘娘,是奴婢不好,給您上了這樣的妝,折損了顏色。” 話音未落,便見姜寧靈頗有些不滿地看過來:“這說得是什么話?你手巧得很,本宮覺得這芍藥栩栩如生,令人喜愛至極,你不必妄自菲薄。” 吟南聽她特地點了芍藥來說,便知她的確注意到了錦嫣額上那株桃花,但語氣輕松,并不是方才那落寞模樣。 姜寧靈自然也猜到了吟南為何要自責,也的確不自覺地將自個兒同錦嫣那略有神似的妝容相比較,但卻并不覺得有何不妥:“好在這回是你幫本宮上妝,描了這芍藥出來,若是讓若竹來,只怕當真會讓那錦嫣公主比下去了。” 這便是明晃晃的打趣了。 若竹聽了這話,笑道:“娘娘喜歡吟南,也不能這樣說奴婢不是?再說了,娘娘天生麗質,哪怕未著脂粉,也比那公主好看!” 姜寧靈忍俊不禁道:“你這是偏心眼兒,再說了,今兒都沒見到那公主是什么模樣,你就知道她沒本宮好看了?” 若竹原也擔心姜寧靈會介意,但聽得她拿這事打趣兒,便知曉她定是沒大放在心上,還借著這事兒安撫吟南,便跟著貧嘴了幾句,此事就算揭過了。 待將發間珠翠全都卸下,又換上舒適的衣袍,姜寧靈立刻便跟沒骨頭似的倚在了榻上,谷欠閉眼小憩一陣。 說來也奇怪,她原本的確是有些在意錦嫣入京一事,從來也知曉自個兒沾了錦嫣的光才能入宮,難免有些不喜被拿來同錦嫣做比。可今日見到錦嫣,她內心有些不是滋味的同時,反倒松了一口氣。 雖不知為何,但錦嫣對她頗有敵意。 錦嫣此番來和親,晉國定然會打聽她這個皇后,而她與錦嫣相似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錦嫣等人定是早已知曉。 這樣一來,錦嫣便能篤定自個兒在穆淮心中的位置,按理來說,應當不會太將她放在眼中,畢竟在穆淮心中,自個兒只是他尋出來的影子。 可錦嫣今日顯然很是防備于她,且在防備的同時,又在細細打量著她,看上去,似乎對自個兒在穆淮心中的地位并不十分自信。 姜寧靈也忽地明白,從前都是自個兒將這位錦嫣公主想得太過可怕。 想來在錦嫣心中,她也同樣可怕才是。 姜寧靈思及此,在美人榻上側了個身,又覺有些奇怪。 雖說這位錦嫣公主今日蒙了面紗,可單瞧那露在外邊兒的眉眼……同她并不十分相似呀。 有著同樣感覺的人,除了姜寧靈外,還有錦嫣。 方才幾人在御花園中遇見時,錦嫣心中便警鈴大作。 那位妖嬈如花妖的皇后自花叢中轉過身來時,仿佛天地都暗淡了一瞬。 而穆淮雖只是瞧著她,并未有多言語,也并未有何動作,卻莫名教人覺得,他眼神專注至極。 好似眼中只剩她一人一般。 但與此相比,更讓錦嫣不安的是,她同那位皇后,生得并不如何相似。 待姜寧靈告退后,錦嫣又同穆淮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尋到了一處涼亭,坐下來歇息一陣。 早有宮人準備好了茶店,擺放在精致的瓷盤中端了上來。 錦嫣口中干澀,正想去捧茶盞,卻又想起自個兒還帶著面紗,只得頓住動作,垂手端坐在一旁。 穆淮等了一會兒,見她大約是不肯取下面紗,不谷欠逼她,又覺得有些蹊蹺,便抬手拈了一塊桂花糕放去錦嫣面前,面上笑意溫和:“這是御廚最拿手的桂花糕,你嘗嘗。” 錦嫣瞧著那色澤明亮的桂花糕,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憋了一會兒才道:“陛下恕罪,錦嫣入京前誤食了些不干凈的東西,面上起了些疹子,恐驚著陛下,這才尋了薄紗來遮面,還望陛下莫怪罪。” 說罷,錦嫣抬起眼,小心去看穆淮反應。 卻見穆淮無甚所謂的收回了手,還關心道:“疹子起得厲害?一會兒喚個太醫去你那兒,好好兒給瞧瞧。” 錦嫣心中安定下來,推拒道:“多謝陛下好意,只是錦嫣已敷了藥膏,好了許多,想來再養兩日便恢復如常了。” 穆淮“哦?”了一聲,而后忽然想起什么般地道:“剛巧過兩日榮親王府的寶明郡主過生辰,朕向來疼愛這個meimei,準備為她好好慶祝一番,到時你也過來?” 錦嫣笑容一僵,沒想到竟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不過轉念一想,這回是穆淮親自邀請,而郡主過生辰,想必許多宗室都在,她若應了穆淮的邀,定能好好風光一回, 至于面紗一事,再尋個由頭便能遮掩過去。 錦嫣思量一瞬,很快做出了決定:“多謝陛下厚愛,錦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之后二人又閑談了一陣,穆淮便著人將錦嫣送出宮去。 待出了宮門,上了一直等候在外邊兒的馬車,車輪徐徐滾動起來后,錦嫣才皺眉問身旁的玲兒道:“我同那皇后,生得可相像?” 玲兒方才見了姜寧靈,便覺得有些奇怪,但她并不知曉當年之事,以為是這幾年過去,兩個小姑娘各自都長開了,愈發不像也并不奇怪。 玲兒有了這樣一個先入為主的觀念,且姜寧靈與錦嫣都是美人,輪廓大體上有些相似,于是玲兒當真倒覺得二人是相像的,只不過沒有傳言中那般相似罷了,想了想道:“猛一看的確有些像,不過公主您比她端莊得體多了,做皇后就該像公主您這般溫柔大氣,不似方才那位姜皇后,跟個妖精似的,哪里有半點一國之母的儀態?” 玲兒這話明顯就是說來哄人開心的,錦嫣雖知曉,卻仍是心中一片舒坦,滿意地點了點頭,但依舊有些擔心,打算好好去查一查當年之事,查清為何穆淮會突然對她多加照顧。 若是穆淮當真把別人做過的事添在了她頭上,那這和親多半是合不成了。 她需得早早知曉,免得太過被動。 這種事情靠玲兒肯定不成,她手中又無可用之人,錦嫣思來想去,只想到了一個辦法。 只能去求一求趙恒彌了。 第47章 花間 馬車搖搖晃晃回到晉國使臣的住處, 錦嫣一面往房中走去,一面猶豫著要不要去尋趙恒彌。 這些年來楚妃雖待她不薄,卻只是將她當做為趙恒彌鋪路的踏腳石, 并未傾注什么感情;而趙恒彌雖口口聲聲喚她皇姐, 心中卻將她與那些粗使奴婢沒什么區別, 這母子二人對她好,無外乎是因為穆淮看中她, 谷欠借穆淮之勢, 穩固趙恒彌這晉國儲君的身份。 她若是想借趙恒彌的人去打探當年之事,那么趙恒彌勢必會追問, 若真打探出來當年之事另有隱情,只怕趙恒彌第一個就推她出去頂罪。 錦嫣心中顧慮頗多,皺著眉回到了房門前, 玲兒為她將房門推開,一瞧見里邊兒地情形后, 主仆二人齊齊嚇了一跳。 趙恒彌大喇喇地坐在屋中,仿佛這是他的屋子似的。 錦嫣心中正擔憂著怕他瞧出端倪, 此時冷不丁見著他, 頓時感覺心驚rou跳,忍不住有些慌張。 好在她此時仍未解下面紗, 遮住了神情,叫趙恒彌看不出端倪。錦嫣穩了穩心神, 對趙恒彌道:“太子怎的到我房中來了?” 趙恒彌跟沒聽見她說話似的,把玩著手中的杯盞,抬眸看向錦嫣:“今日見著燕帝了, 如何?” 語氣緊繃,帶了些審問的意味。 錦嫣不喜他這語氣, 卻還是模棱兩可地答道:“敘了敘舊。” 趙恒彌聞言,眼中一亮:“可表了情意?” 錦嫣聽得他這般直白的話語,皺了眉道:“不過是年少時有些交情,何來情意不情意的?太子言重了。” 趙恒彌指望著能靠著錦嫣的舊情來給自己帶些好處,這才迫不及待地來了錦嫣房中等她,就為了能在錦嫣一回來時便盤問得清清楚楚,省得等著抓心撓肝的。 此時見錦嫣這般不配合回話,趙恒彌不禁有些惱,也不管什么情面不情面了,冷笑道:“你與燕帝當年的風流韻事誰人不知?皇姐在這兒同孤裝什么傻?” 風流韻事?錦嫣氣得面都漲紅了,深吸了幾口氣,到底沒敢發作,忍著脾氣道:“我同燕帝之間清清白白,今日相見,也不過是說了些兒時的趣事罷了,太子若想讓我提什么聘禮不聘禮的事情,未免也太過急進了。” 趙恒彌聞言,多少有些失望,劈頭蓋臉道:“清清白白?孤為何帶你來燕國你不知曉?端著清高的架子做什么?” 錦嫣聽得他這般直白,忙四處看了看,見無人后才壓低聲音道:“這里是燕國京城,不比在晉國,太子請慎言!” 趙恒彌罵了兩句,聽錦嫣這么一說,也覺有些不妥,恐隔墻有耳,不情不愿嘟嘟囔囔地閉了嘴。 錦嫣見趙恒彌這急迫樣,心念一轉,斟酌著道:“太子在這京中應當布了眼線吧,可否借一兩人給我,差去打聽些事情。” 說著,不等趙恒彌問,又立刻道:“過兩日榮王府的寶明郡主過生辰,燕帝邀了我同去,我總得打聽打聽寶明郡主的喜好。再說,若那日碰見皇后,我也須得知曉她底細,省得被看輕了去,太子說是不是?” 趙恒彌原有些惱她居然膽大到敢向他要暗衛,要知道這些暗衛可是他們出發燕國前,楚妃擔憂他安危,特地去向晉帝求的。求了好幾回,好容易才求了來,她錦嫣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張口就敢要暗衛? 待聽得“燕帝邀我一同前去”這句話時,趙恒彌心中那股氣又生生壓了回去,皮笑rou不笑地對錦嫣道:“既然是燕帝親自邀你同去,皇姐可要好好兒把握住這次機會,千萬莫忘了孤這回帶你過來,到底是做什么的,也可千萬莫辜負了父皇多年來的栽培呀。” 錦嫣聽得他將晉帝都搬出來施壓了,心中也是一陣氣悶,卻還明白自己在燕國只能靠趙恒彌,只得咬了咬牙,當做沒聽見他話里邊兒的陰陽怪氣:“太子放心,養育之恩不敢忘。” 趙恒彌這才滿意一笑,起身朝房門走去。 錦嫣聽他半句暗衛也未提,不自覺有些心急,從后邊兒喚住他道:“暗衛一事,不知太子可同意?” 趙恒彌擺擺手,一副大權在握地模樣:“一會兒孤便撥兩個暗衛給你,你要打聽什么,細細交代清楚便可,莫要浪費了那勞什子郡主的生辰宴。” 錦嫣道了謝,見趙恒彌身影拐過門口,這才同玲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將門掩上。 待房門合上后,玲兒才敢出言抱怨:“太子也太無禮了,竟然悄悄來了公主您的房間,孤男寡女的,若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可如何是好!” 錦嫣也沉著臉,顯然很不滿趙恒彌的舉動,卻又不敢大聲數落,只得狠狠揪著手中的錦帕撒氣。 趙恒彌總算有些信用,不一會兒便有兩個其貌不揚、身著粗布衣裳的男子過了來。 錦嫣雖先前已向趙恒彌解釋過一番,說她要這暗衛是做何用,可眼下也不敢將真正意圖直白地告訴二人,畢竟這二人到底是趙恒彌的人,雖說暫借給她,可趙恒彌那等生性多疑的人,定會叫他二人回去,細細盤問。 錦嫣思索一番,叫二人去探聽寶明郡主的喜好,再好好兒打探打探燕帝與燕后感情如何,以及先前燕后是如何被選中為后的。 那二人領命去了。 錦嫣坐在房中,回想著姜寧靈的容貌,心中愈發不安起來。 與錦嫣的坐立難安不同,姜寧靈這一覺睡得挺沉。 她在美人榻上躺了一會兒,無端覺得屋中有些悶,便讓殿中的小太監將榻搬去了庭院中,放在樹蔭下。 偶有微風吹來,仿佛能吹散疲憊,教人心中舒爽。 姜寧靈便在柔和的風與枝葉簌簌的響聲中,沉沉睡去。 勤政殿內的宮人都放輕了手腳,恐擾美人清夢。 午后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影落下,在風中變成跳躍的金色光斑,柔柔籠罩在大地之上。 美人榻上的女子身上搭著一條薄被,正閉目沉睡著,烏發散開,眉間一朵芍藥灼灼,仿若落入了凡塵的懵懂花仙,如稚子般寧靜清澈,卻又天生帶著奪人心魄的明艷。 穆淮一踏入勤政殿,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見穆淮忽地頓住腳步,九山起先還未反應過來,待看見庭院中女子的纖細身影,立刻便明白了,忙對后邊兒的隨從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們輕手輕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