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趙恒彌就跟沒瞧見似的,拍了拍手起身道:“天色已晚,孤便不打擾皇姐了?!?/br> 待行至門口,又從侍從懷中抽出幾樣東西往房中一扔,那些物件從桌上滾到了到了地上也全然不在意,只自顧自道:“喏,這是孤特地給皇姐挑的燕國小玩意兒,皇姐可喜歡?” 說罷,也不等錦嫣回答,轉頭便走了。 趙恒彌這幅目中無人指手畫腳的模樣讓錦嫣心中一陣憋悶,玲兒見她面色沉了下去,忙將地上的物件全都撿起來,整整齊齊放在桌上,勸道:“太子殿下說得不無道理,公主您莫氣,可別氣壞了身子。” 錦嫣擺了擺手,大略掃了一眼趙恒彌帶來的東西,無外乎都是在街邊小攤販處的買來的小玩意,一見便知花不了幾個銀子,不過是為了借機同她說這幾句話而隨意買的罷了。 錦嫣在心中嗤笑了一聲,也不知趙恒彌哪里來的自信,覺得只要他開口,他便會乖乖去做? 若穆淮當真念及舊情還好,若穆淮并不顧忌往日情分,而她也傻乎乎地真將這單子上這些獅子大開口的要求說予穆淮聽,只怕穆淮會立刻翻臉。 趙恒彌如意算盤打得好,到時她做成了這些事,最后回晉國的人是他趙恒彌,功勞自然也全都落在他身上;若到時穆淮翻臉,有她這個現成的擋箭牌在,趙恒彌也能脫身而去。 錦嫣看著那張寫滿了貪心的單子,冷笑一聲,隨手一團,就要把它丟入紙簍里。 可在丟出去的那一瞬間,錦嫣忽地動搖了。 趙恒彌方才所說的話,也并非無半分可取之處。 趙恒彌說得對,若穆淮當真心系于她,自然會單獨召見她。到時,她便可試探著提一兩個要求,看穆淮究竟是何態度,從而便能得知,她在穆淮心中,究竟是何分量。 錦嫣這般想著,復又展開那紙張,細細看了一遍,挑了幾樣要求記在心里。 晉國來的這些人原以為要再等兩三日才能入宮面圣,甚至燕帝會先單獨召見錦嫣,誰知不過入京第二日,便受到了傳召。 趙恒彌縱情享樂了一夜,正不知白日黑夜,就被古大人從床榻上挖了出來,苦口婆心勸了一陣,朝皇宮去了。 這回是入京使臣例行面圣,倒無旁的事情,趙恒彌不至于出什么差錯,只是那蒼白的面色與青黑的眼窩,以及神態間因米青氣不足而顯出的頹色,是怎樣掩都掩不住。 古大人生怕這趙恒彌在晉國隨心所欲慣了,以至于到燕國來也分不清場合亂說話,很是提心吊膽了一陣,不過趙恒彌正萎靡著,沒什么精神頭,在殿前不住地走神,倒讓古大人松了一口氣。 趙恒彌沒怎么開口,古大人又怕多說多錯,穆淮見這為首的二人都支支吾吾,便也沒什么心思多談,很快便結束了這次會面。 待晉國一行人退下后不久,九山在門外通報,說鴻臚寺卿洛言求見。 穆淮坐在桌案后,把玩著鎮紙:“傳。” 洛言進了殿,恭恭敬敬行了個禮,穆淮一揮手示意他免禮,又著人賜了座。待那些侍候的小太監都退至門外后,洛言才道:“陛下,晉國此番來燕的使臣大不同往常,只怕另有所圖?!?/br> 穆淮略一點頭:“昨日趙恒彌與錦嫣都派人出去打探了消息?!?/br> 洛言得穆淮授意,對晉國之人頗為上心,昨日里這幾人的動向他自然知曉,此時聽得穆淮說起,沉吟一番道:“晉太子昨日去了煙花柳巷,只顧飲酒縱谷欠,來看果然是個草包,至于錦嫣公主……聽聞她讓身邊的侍女去尋皇后的畫像。” 穆淮把玩著鎮紙的手一頓,而后又恢復如常。自晉國使臣入京起,他便遣了暗衛時時刻刻注意這幾人的動向,昨日里暗衛便將錦嫣的動作如數稟了上來,尋畫像一事,他昨日便知曉了。 可眼下聽洛言再說一遍,心中仍是有些不快。雖然他知曉錦嫣多半是好奇這位傳言中同她生得相像的皇后,到底是什么模樣,可再一細想,又覺錦嫣許是要從姜寧靈處入手。 他這個猜測略顯怪異且毫無緣由,按說姜寧靈才是他尋來的替代,錦嫣不必如此掛心,可他仍覺得似有哪里不妥。 又或者是,他不喜旁人暗中打探姜寧靈的消息。 的確,在知曉錦嫣暗中探聽姜寧靈的消息時,他便隱隱生出些許不快來,覺得晉國之人未免也太過大膽,竟在他眼皮底下打探一國之后的根底。 見穆淮面色沉了沉,洛言不禁有些稀奇,看樣子,陛下這是對錦嫣的擅自做主很是不滿? 不過思慮到之后還有要事相商,洛言即便知曉穆淮早已知道了結果,卻還是干巴巴地提了一句:“錦嫣公主派出去的人沒什么本事,并未能尋到皇后的畫像?!?/br> 見穆淮果然面色稍霽,洛言繼續道:“不知方才晉太子入宮,可向陛下提起和親一事?” 說到此事,穆淮嗤笑一聲:“那晉太子心不在此,估計是要時候用這個消息讓朕出其不意罷。” 多半會在千秋節獻禮時,將錦嫣直接當做所謂的“壽禮”獻出來。 穆淮與洛言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若是晉國提出和親,應與不應,決定權在燕國手中。如今燕晉兩國關系穩定,從前也并與姻親相好的傳統,若非有些錦嫣這一層關系在,和親實屬多此一舉。 若是晉國以“獻禮”之名,將錦嫣推了出來,到時不論他如何做想,錦嫣都得入宮為妃了。畢竟,若是拒絕了這份“禮”,便是拒絕了晉國的示好之情,晉國這些使臣明事理倒還好,若是有心挑撥,只怕燕國晉國之間必起紛爭。 洛言早便想明白了其中環節,也猜測到晉太子這般安排,定是帶著野心,只是他拿不準穆淮的意思。畢竟這中間還夾了位錦嫣公主,如何對待晉國,全在穆淮一念之間。 就看那位錦嫣公主,能否左右他的決定了。 洛言沉吟一番,試探著問道:“不知陛下如何打算?” 洛言早便做好了打算,若晉國以錦嫣為餌,且錦嫣當真能影響穆淮許多,那他說什么也要極力勸諫。 只不過他預想中據理力爭的場面并未出現,穆淮神色平靜得很:“朕打算在千秋節前,先召見錦嫣?!?/br> 趙恒彌的籌碼無外乎是他對錦嫣的舊情,自以為能以此牽著他鼻子走,他召見錦嫣,想必也在對方的預料之中。 可心中所思,最難言明,他不若正好借此機會,看一看自己的內心。 第44章 輕紗遮面 趙恒彌從宮中出來, 還有些云里霧里不知身在何處,一回到住處,便立刻回榻上補眠去了。 錦嫣原打算去探探口風, 但見趙恒彌這副模樣, 心知問不出什么, 便去尋了古大人。 聽得錦嫣來意,古大人如實道:“方才在燕國皇宮內, 太子殿下并未提起和親一事?!?/br> 說起來, 此番出使燕國,本不需皇子公主同行, 可趙恒彌向晉帝毛遂自薦,又提出帶著錦嫣一起,顯然是自有打算。古大人身為忠君一派, 事事以晉帝為主,哪怕趙恒彌是儲君, 也并不會過于熱絡,趙恒彌有心拉攏幾番無果后, 便有意無意防著他些, 因此趙恒彌是何打算,古大人也并不清楚。 但錦嫣不知其中彎彎繞繞, 想著使臣中以古大人為首,他多多少少知道些什么, 便追問道:“古大人可知,太子對此作何安排?” 古大人搖了搖頭,抱歉道:“臣并不知曉。” 錦嫣略有些失望, 見當真問不出什么,便帶著玲兒回了房間。 不過錦嫣的失望并未持續多久, 兩日后,宮中便傳召,邀錦嫣公主入宮面圣。 趙恒彌見自己養的幕僚所言果然成真,心中高興不已,只覺離自個兒功成名就名垂千古的那一日不遠了,特地來錦嫣處敲打了一番,而后便帶著隨從去溫柔鄉中花天酒地提前慶功去了。 錦嫣接了口諭,原本心中忐忑不已,可被趙恒彌這么一攪和,倒是冷靜了下來。 玲兒手忙腳亂地為錦嫣重新梳了妝,又挑了箱子中最好看的那身衣裳換上,一陣準備后,便要跟著前來傳話的公公入宮了。 待要踏出房門時,卻又驀地猶豫了。 前來穿口諭的小太監候在門外,忍不住一直拿眼往那緊閉的門上看。 從前便聽許多人說皇后娘娘是運氣好,生得同這位錦嫣公主有些相似,這才被陛下挑入宮來做了皇后,如今能被養在勤政殿里萬般榮寵,也全是沾了那張同錦嫣公主肖似的面容的光。 小太監在心中感慨兩句,心中十分好奇。皇后娘娘他是見過的,明麗端莊,生得就跟天上的仙子似的,可再怎樣好看,在陛下心中也不過是錦嫣公主的替代,那這位錦嫣公主,得好看成什么模樣? 小太監在心中猜測著,在門外等了許久,也不覺煩悶,又過了一陣,忽地聽見門“吱呀”一聲,從里邊兒打開了。 小太監眼中一亮,立刻抬頭看去。 可待看清眼前之人時,卻又忍不住有些失望。 這位晉國公主一身華服,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少女獨有的曼妙,妝面也顯然被人細細勾勒過,在眉間點了一朵盛放的桃花,更顯嬌媚。 只是再往下,便被一層面紗遮住了容貌。 小太監大著膽子細細瞧了瞧,見那面紗雖看似薄如蟬翼,卻絲毫不得窺見其下的輪廓,不禁覺得有些沒趣。 可打量了兩眼后,心中那絲絲縷縷的好奇又被勾了起來,越發地想瞧一瞧那面紗之下的真容。 錦嫣精心打扮了一番,見這傳話的小太監自打她出來后便定定地看著她,一副看癡了的模樣。 她不知這小太監正拿她同姜寧靈做比,以為這小太監是被自個兒的顏色晃了神,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對玲兒使了個眼色。 玲兒早便知曉錦嫣容貌出挑,眼下雖薄紗覆面,卻更有一番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勾出無限遐想。 玲兒得了眼色,又見那小太監一直拿眼瞧著錦嫣,便清了清嗓子,拿捏著腔調道:“煩請公公帶路吧?!?/br> 那小太監似是堪堪回過神來,應了一聲,而后帶著錦嫣二人來到門口早便侯著的馬車處,做了個“請”的手勢:“錦嫣公主,請吧?!?/br> 錦嫣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地上了去,馬車便搖搖晃晃往宮里去了。 馬車內,玲兒坐在錦嫣身側,一面幫她整理好裙擺以免壓出褶皺,一面開心道:“公主,起先我還不明白您為何要以輕紗遮面,蓋住容貌,可方才見那小太監的反應,才知是我膚淺了。一會兒見了燕帝,他肯定也會同那小太監似的,一面感嘆著公主您的美麗,一面又對薄紗下的真容心癢難耐?!?/br> 錦嫣向來自持美貌,聽得玲兒這帶著些奉承的話語,心中更添幾分傲氣。 錦嫣的生母出生低微,而當時趙恒彌的母妃楚妃風華正茂,又慣會使手段,正是最得寵的時候,卻還是讓錦嫣的生母生生分去了一份寵,由此可見錦嫣的生母容貌如何出挑。 而錦嫣生得像她生母,容貌清妍,又因得在燕國當了幾年質子的原故,性子更軟和些,更添幾分嬌柔之感,更惹人憐愛。 只不過玲兒夸歸夸,錦嫣心中卻明白,方才她臨出門前又翻出面紗帶上,絕不是因為玲兒話中猜測之意。 不知怎的,她一直未能見到姜寧靈的畫像,便一直不能安心。錦嫣思來想去,便想出來面紗這么個法子。 這樣一來,既能給穆淮留下神秘之感,也能讓自個兒的處境不那么被動。 畢竟她是否還是穆淮心中的那個模樣,全在穆淮一念之間。 若是穆淮一見她便覺得她變了許多,只怕當年留下的情誼也要大打折扣;若是穆淮今日不得見她容貌,心中放不下,一直掛念著,那么留存在心中的情誼也許能被放到最大。 錦嫣心中懷揣著些許不安,一路無話。 待行至宮門,錦嫣便下了馬車,隨那小太監往里走去。 錦嫣原以為小太監會一路帶她去勤政殿,可往前走著走著,一拐彎,面前開闊起來,竟是不知不覺間到了湖畔了。 錦嫣有些疑惑,問了前邊兒領路的小太監一句,小太監笑道:“陛下說了,今日是同公主您敘舊的,您且跟著奴才走便是了?!?/br> 錦嫣這才放下心來,跟著小太監一路往前而去。 燕國皇宮比晉國皇宮大上不少,從宮門處行至湖畔,自一行人已走了許久,錦嫣衣裳繁復,步子不敢邁太大,又怕走得慢了會讓穆淮久等,一路下來,背后已有些汗濕了。 沿著湖畔又走了一段路,錦嫣忍不住有些心焦,出聲問那領路的小太監道:“敢問公公,還有多久才到?” 那小太監抬頭望了一眼,笑道:“公主莫急,前邊兒便是了?!?/br> 錦嫣順著那小太監的目光看去,見前面不遠有一涼亭,涼亭中有一明黃衣袍的人影,雖隱隱約約看不甚清晰,但定是穆淮無疑,心中不由得一動,步子邁得更快了些。 待行至涼亭前,錦嫣才看清面前之人。 年輕帝王面對著沉靜的湖泊,對背后的腳步聲仿若未覺,只偶爾捏起一小把魚食投入水中,看湖面泛起一陣漣漪。 雖只能得見一個背影,可久居上位者的氣勢仍在細微的動作間不經意流露,錦嫣只瞥了一眼,便不由得生出些怯意來,有些不敢再邁步。 眼下距涼亭不過幾步之遙,錦嫣腳步微凝也并未引起引路之人的注意,那小太監將錦嫣二人帶至石階前,畢恭畢敬地通報了一聲,而后便退到了一旁。 穆淮早便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可不知怎的,那腳步聲越近,他反倒不怎么想去看身后之人了。 月兒若是知曉他單獨召見了錦嫣,只怕又要生悶氣。 想起姜寧靈,穆淮不自覺勾了勾唇,撒下盤中最后一撮魚食,接過宮人遞來的帕子凈了手,又將其扔回盤中,而后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