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因為兩家從他出生起關系就好,這場景和以前也很像,他一時都沒察覺。都過了快一年,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在養孩子。 很不爽。 張鶴當即打電話跟他爸他媽,問為什么紀峣這段時間一直是他在帶。 父母充滿歉意地告訴他,因為兩家現在在聯手做生意,實在很忙,抽不出空。 張鶴聲音提高八個度,說就讓干爹干娘請保姆啊! 但是請保姆實在不敢放心,大人小孩你來我往,張鶴慘敗,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這個麻煩。 他心里煩得不行,非常郁悶為什么他早生了五天——僅僅五天而已!他就要當哥哥!明明這小子和他同樣大,自己就得讓著對方,憑什么? 還要在凍死人的寒冬臘月里,不能放學后好快回家,追電視臺六點準時放的《名偵探柯南》,而是來這里買菜。 他心里有氣,悶悶地看了紀峣一眼,到底還是收下了那張討好意味十足的卡片。 “我讓你看著車,下次別亂跑。”說完,翻身蹬上自行車,載著紀峣、白菜和雞蛋、兩個人的書包,頂著凍死人的寒風回了家。 七歲的小孩,會做的不過是把剩米飯和雞蛋一起炒,白菜切碎后煮湯,談不上好滋味,但管飽。 張鶴站在小馬扎上炒飯,紀峣踮著腳在洗碗池前洗白菜。 小孩對身體的掌控力不足,鍋鏟斜了一下,未凝固的蛋液裹著米飯,掉在了灶臺上。 張鶴一下子黑了臉,打定主意今天讓紀峣收拾廚房。正一腦門官司,扭頭就看到紀峣已經洗好了菜,一雙手凍的通紅,正眼巴巴地看著他。 張鶴簡直覺得這個人是在拱火:“你傻啊,不知道開熱水器?” 紀峣訕訕道:“……忘了。” 其實不是忘了,是沒好意思。 父母不在時,紀峣基本都是跟張鶴一起住。干爹干娘都是很好的人,從不肯收他家的錢,卻更讓人頭疼。 父母有時難得在家,總會在他面前不厭其煩地重復,“你看阿鶴哥哥對你多好,明明跟你一樣大,還做飯給你吃”、“你干爹干娘不肯收錢,是把你當家人,所以以后要報答人家,知道么?”、“他們人心善,所以你更不能仗著人家好任性,不能添麻煩”…… 小小的紀峣很懂這些道理,更是從小事起就把這些叮囑貫徹落實,水電氣絕不浪費。 張鶴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天三頓飯地喂你,還差這點熱水么?” 紀峣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對張鶴總是氣短。便只能裝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張鶴又沒脾氣了。 他一腳把紀峣踹出廚房:“滾滾滾。” 吃飯的時候,紀峣無精打采的。張鶴捧著碗,一邊看變小的柯南指出殺人犯,一邊分心朝對方看了一眼。 “怎么了?” 紀峣搖了搖頭。 張鶴勉強分了點心過去,觀察一會兒說:“不想吃白菜湯配炒米飯?” 紀峣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冬天沒什么菜能吃,只有白菜和西紅柿,張鶴不會做rou,兩人的食譜就是白菜西紅柿雞蛋,已經連續吃了四天了。 張鶴的火氣又上來了:“不想吃你直說啊!” 紀峣見他發火,趕緊扒了幾口飯,一張嘴就是甜言蜜語:“特別好吃!超好吃!我最愛吃的就是這個!” 張鶴就是煩紀峣這點。 他們倆其實興趣不是很合拍,他喜歡在外面踢球打游戲,紀峣更安靜,愛一個人待著,但是粘他。張鶴從小被粘慣了,也沒什么不滿,就是有時候覺得這小子很煩。 要是紀峣不那么乖就好了。偶爾張鶴也會想。 他跟小伙伴約著一起“做壞事”時,比如逃課踢足球、下河游泳、去游戲廳、去網吧……之前,總會意思意思問紀峣一句“去不去”。 他其實是想得到否定答案的,但紀峣的回答,每次都是“去”。 去了也不玩,就看著他玩。 說實話,挺掃興的。 但紀峣真的太乖了,張鶴不是個暴脾氣,他甚至很講理,面對這樣的紀峣他發不出火。有時候他甚至想,要是紀峣跟他頂嘴就好了。 面對乖乖扒飯的紀峣,張鶴想揍人。 最后,他卻只是無奈地把飯碗從紀峣手里拽出來:“不想吃就別吃了,滾,去泡面。” 泡面的香氣,對小孩子來說是難言的誘惑,紀峣咽了口口水,興高采烈地去泡面了。 電視機前的茶幾已經被清理出來了,兩個小孩一人捧著一碗泡面,津津有味地看著動畫片。 這副場景,哪怕十年后,父母事業有成,他們住進了別墅,仍舊沒變。 十七歲的紀峣坐在張鶴房間里的地毯上,一邊吸溜泡面,一邊問張鶴:“干爹干娘想搬家,為什么啊?” 懶人沙發上的張鶴撓了撓頭,有點困惑:“不知道。我媽昨天忽然問我,這房子也住了那么多年了,想不想換個大點的。” 紀峣“啊”了一聲:“那我們還當鄰居么?” 張鶴挑了一夾面吸進嘴里,很理智道:“應該不了吧。” 紀峣沉默了會兒,慢慢將面湯都喝掉了,才說:“那我得去買張地毯了。” 紀峣喜歡坐地毯,張鶴可不喜歡。他腿腳太長,坐在地毯上,總覺得筋骨舒不開。 沒想到自己還不如一張地毯的張鶴有點氣,他伸出長腿,踹了下坐在他腳邊的發小。 紀峣笑著躲開,張鶴不甘心,又踢了對方一腳。這下踩在紀峣的背上,對方慌手慌腳地護住泡面桶:“湯要撒了!” 張鶴不爽道:“你就這個反應?” 紀峣瞟他一眼,嘻嘻哈哈地笑:“你不是早就想擁抱新生活了么?誒,你是不知道,小時候你給我做飯時,那張臉能拉得有多長。” 張鶴理直氣壯得很:“我心煩不可以?” 紀峣點頭哈腰:“是是是,您老當然可以。所以這不是機會來了么。” 這會輪到張鶴不說話了。 紀峣蹙著眉毛,眼圈也有點紅,笑容卻像是刻在嘴角上一樣,牢牢地粘在臉上。 “反正就算你搬走了,我們還是好哥們嘛。” 多年后溫霖曾評價紀峣這個面具一樣的表情,說它是明明幾欲哭泣,卻硬撐著露出的破碎笑顏,非常令人心憐。 張鶴是這張面具的第一個觀眾。 ——他總是紀峣的第一次。 高大的少年沉默地注視著腳下的發小,半晌后很頭疼地嘆了口氣。 “嘖……” 一周后,張鶴沒有搬走。 一月后,張鶴仍沒有搬走。 一年后,張鶴還是沒有搬走。 兩個少年,不約而同像是忘掉了這件事,將它含糊了過去。 心里越是在意的東西,越是不敢提及。 因為害怕在開口的一瞬間就會失去,所以保持模糊不清的局面都好。 直到升上高三,臨到高考填志愿,紀峣才狀似不經意地問:“……說起來,當時你們不是要搬家么?怎么不搬了。” 張鶴不答反問:“你的志愿填的哪,是不是b大。” 紀峣捂住志愿表不讓他看:“你走!我要逃離大魔王的統治!” ——真要逃的話,你為什么要露出那種表情? 張鶴搞不明白。 交了志愿后,他背著紀峣把學委攔了下來,翻出了紀峣的志愿,是a大。 ……所以說,他真的不懂紀峣在想什么,為什么總是做出和心里想法相反的事。 他照著紀峣的志愿,照抄了一份。 他們的錄取通知書是同時寄到家的,當時紀峣驚愕的表情,張鶴現在還記得。 印象里,那是紀峣第一次沖他發火。 張鶴不生氣,只覺得奇怪,他低頭看著紀峣那雙因為發怒而熠熠閃光的眸子。 那哪里是怒火,明明已經快要因為滿足和快樂,閃出小星星了。 ‘為什么又要發火?’ ‘你這不是,很開心么?’ - 現在也是。 山風呼呼地吹著,張鶴雙手揣兜,低頭看著氣喘吁吁飛奔而上的紀峣。 這個人為什么,永遠不會好好表達自己。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紀峣明明高興到找不著北了,臉上的表情卻像是要哭了一樣。 - 紀峣也有類似的困惑。 張鶴這人是在太佛太迷了,多說一句話就像要他命一樣。哪怕他們是發小,紀峣有時候也鬧不懂他在想什么。 張鶴露出了紀峣很熟悉的表情——他皺著眉頭,深深地看著他:“你覺得,我不該來?” 男人高大英俊,膚色是健康的淺棕,留著短短的發茬,鼻梁高挺,唇線平直,當他盯著你看時,仿佛一顆心都在你身上。 紀峣幾乎忘了呼吸。 他發小這個人吶,真是…… 他想到高一那年,他被人按在樹下接吻,那是他第一次在室外跟人接吻,心里又害怕又激動,然后就看到張鶴站在不遠處,怔怔地看著他,然后緊皺著眉,氣勢洶洶地邁過來,一拳把那人打翻在地。 他想到有一次他偷偷去跟人開房,那是他第一次,兩個人都沒有經驗,弄得狼狽不堪。張鶴打電話過來,問他在哪,然后黑著臉敲開了房門,提著一兜子的藥,拽著那個男人的領子把對方扔了出去,又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