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溫霖咳嗽一聲:“我要被勒死了。” 紀峣趕緊放開,還不放心地問:“我還是下來吧?” 溫霖搖頭,微微嘆息:“……可真好啊。” 這聲感慨沒頭沒尾,紀峣卻敏銳地捕捉了意思。 他短促地“啊”了一聲。 “是、是么。” 溫霖沒有扭頭,他目視前方,步伐沉穩又堅定。 “當然是——說起來,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 紀峣的聲音越來越沒底氣,心中的不妙感愈甚,而他不知道原因。 “我們之前在一起的時候,我偶爾會想,如果我會寫小說的話,就要寫一本以我為原型的小說,名字都想好了,嗯……叫《替身上位記》!你覺得怎么樣?” 紀峣忍不住吐槽:“這也太慘了吧!?” 溫霖笑著點頭:“對啊,真的太慘了。由愛生憂,由愛生怖,所以就現在這樣……也沒事。” 不能一生一世一雙人…… 也……沒什么。 紀峣沉默了。 溫霖拍了拍他的屁股:“你也說點什么啊,否則在這種情況下,不會顯得我更尷尬么?” 紀峣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蹭了蹭溫霖的臉,小小聲說:“……不是替身。” 在那份感情被察覺之前,大概有移情,但溫霖絕不是替身。 “我一直知道你是誰,也從沒想著,要從你身上,尋找別人的影子。我不否認跟你在一起時有補償心態,但那只是因為你是你。” “……” 溫霖輕輕闔目,長長的眼睫顫抖著,像欲飛不飛的蝴蝶。 “……這樣啊。” 足夠了。溫霖想。這就夠了。 他收拾好心情,背著紀峣繼續前進。 明明陽光這樣喧囂,山林里卻安靜極了。 “峣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 和紀峣張鶴兄弟兩個一樣,溫霖家也有一段發家史。 在還沒搬新家之前,溫霖住在職工家屬院里,是單位發的房子。一套幾十平米,不大,但夠用了。 可溫母并不滿足,她是高知出身,望子成龍的心理比誰都強,希望溫霖能百般武藝樣樣精通。 她給溫霖報了小提琴、鋼琴和繪畫,想讓兒子的修養,能配得上那副天賜的好相貌。 小提琴可以在房間里拉,但鋼琴沒地方放。 好在,房子配套一個地下室,是半埋在地下的設計,有一個小小的窗口,很窄很窄,只能透進來一抹薄薄的日光。 溫父在地下室里拉了電線,裝上一個簡陋的白熾燈泡,小小的溫霖就在地下室里練琴。 那時候他還在上小學,身體沒有現在那么好。地下室非常陰涼,哪怕夏天也不會很熱,春秋冬更是在琴凳上坐不到十分鐘,就手腳發冷。 從六歲到十歲,他記得很清楚,在那個地下室里,他一直在練車爾尼,先是599,再是849,可喜可賀,299練到一半,他就搬家了。 練琴并不有趣,練習曲更是單調無聊。孩童的他并沒有領略到音樂之美,心里除了麻木就是麻木。 他每天去琴房的時間,都是固定的下午五點半。 每天練琴時,唯一可以期待的事,不過是從那個窄小窗口,透進昏暗室內的那抹陽光罷了。 黃昏時太陽西落,光線拉長,如果天晴,就會有一抹金色的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數過,有時是十六個四四拍,有時是二十二個四三拍,如果碰到拍速快的曲子,他可能會彈幾十個音符。 可曲子或長或短,或快或慢,那抹落在他身上的、暖融融的日光,卻從沒超過一分鐘。 最短的時候是在冬天,只有五個四四拍就結束了,短暫到溫霖都不敢眨眼,它就消失了。 在他年幼無知時,還曾故意拖慢練習曲的拍速,把每一拍都拖得老長,想要借此挽留這抹燦燦金光。 ——可人怎么能挽留太陽呢。 但就算今日份的余額用完了也沒關系。 只要他知道,明天仍會有一點點溫度,浮光掠影般經過,暖他的手,暖他的腳,暖他那顆麻木的心…… 那他就能在日復一日的一天天里,感到些微的期待。 等上了高中,他認識了紀峣。 他不想用“像是燦爛的陽光一樣,照進我乏善可陳的生命中”這種比喻,真的太俗了——雖然那是事實。 他們是同桌,有時候搬座位,會一起換到靠窗的位置。每當紀峣上課打瞌睡,日光就會落在對方身上。 溫霖伸出手,輕輕捻了捻對方的發尾。 那頭發被曬過,暖暖的,是橙金色的。 - 溫霖把故事掐頭去尾地講了,略過他當時每天心心念念的太陽,著重描述了一番地下室有多冷,以及練習曲有多枯燥。 紀峣也是被素描班、油畫室從小折磨到大的人,聞言心有戚戚地點頭。 山路上這么走著也是無聊,紀峣問了幾次溫霖累不累他要不要下來,均被溫霖以不累不用回答后,撓了撓頭,說既然你喜歡那種純純的校園純純的背背,那我就勉為其難當一下你的工具人吧。 紀峣感覺溫霖背部傳來的震動,那是對方在笑。 “好啊,你要怎么當?” “我還真沒談過這么純情的戀愛,唔……不過倒是見了不少。” 紀峣的腦袋上“叮”地亮起一盞小燈泡:“對了!他們會問些膩膩歪歪的問題!” 溫霖發出了一聲疑惑的鼻音。 紀峣不愧是曾經的drama queen,哪怕現在從良了,仍舊不掩其老戲骨的本色。 他飛快進入狀態,趴在溫霖背上吃吃笑了起來,小腿一晃一晃,攬著溫霖親了下:“溫霖!” 溫霖被他帶入氣氛,也忍不住笑:“嗯?” “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得誠實地回答我。” 溫霖的語氣很溫柔:“好。” 紀峣笑了起來,高高舉起一只手。 “提問!世界上最愛紀峣的人是誰?” “是溫霖。” “答對啦!下一題,世界上最疼惜紀峣的人是誰?” “是溫霖。” “恭喜你,又答對了!那世界上最了解紀峣的人是誰?” “還是溫霖。” 紀峣夸張地舉起雙手:“嗚呼!全——中——” 然后湊過去親他的臉,左邊一下,右邊一下。兩聲“啵”在山道上特別響亮。 “這是獎勵。” 溫霖笑著把人托住:“小心點,別摔下去了。” 兩人鬧了好一陣子,等紀峣重新安分下來,溫霖才開口:“那我也問一個問題吧。” “嗯,你說。” 溫霖下意識想問“紀峣最愛的人是誰”,但轉念一想這個答案毫無疑問,又想那就問把張鶴排掉以后的答案。 可那就很沒意思了,去掉那個心尖尖,剩下的一二三份量再重,又有什么區別。 相似的情況,還有最重要的人、最喜歡的人……之類的,都不用問。 于是那句話在舌尖饒了一圈,他問:“世界上,紀峣最放不下的是誰?” “是……” “也是張鶴么?” 紀峣很不爽地皺眉:“為什么你們總要提他,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我最放心的就是他了好么——是溫霖。” 溫霖一時失語:“……”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趕緊笑了笑-:“……還真是我啊。” “對——紀峣最放心不下,哪怕對方成家了還要擔心受欺負的人,是溫霖。” 他是那樣憂慮溫霖,憂慮到了“如果沒有我,他真的能過下去么”的程度。 溫霖良久才嘆了口氣:“忽然有點后悔了。” “嗯?后悔什么。” “——后悔答應蔣秋桐。”他把紀峣放下,“快到了。” 到了?什么到了? 紀峣心中不妙的預感好像成了真,他伸手想去抓溫霖的手腕,對方卻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只自顧自向前走。 這座山從山腳到山頂,有數個可供歇腳的平臺,里面是同樣制式的石凳。 紀峣追著溫霖的步伐走到頭,抬頭一看,就見于思遠坐在不遠處的一張石桌上,翹著二郎腿,正在抽煙。見他們來了,還笑著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