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張鶴是不知道該說什么,紀峣是純粹什么都懶得說。 眾人對峙了幾秒,紀父似乎做足了心理建設,他輕咳了一聲,道:“大家都進去吧。” 本來還憂心忡忡又不好插手的張家人,這下終于可以不僅僅旁觀了,然而這契機實在令人心中復雜難言,張母想得腦仁都痛了,她此時滿心只有一個疑問:這兩個孩子,到底是什么情況? 一回到紀家大廳,她便迫不及待地又問了一遍:“峣峣,阿鶴,你們實打實地告訴爸媽,你們……”她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在場的人,像是難以啟齒,最后還是咬牙說出了口,“究竟有沒有……?” 這話說的很含糊,但所有人都懂了。此時沒有裝傻的必要,這就是必然的,紀峣心里清楚,一旦他的性向暴露,所有知道兩家關系的人,都會在心里想:既然紀峣是同性戀,那張家的小子和他那么要好,是不是也……? 他不肯出柜,最怕的就是這點,而這種全民皆知的被迫出柜,是他最怕中的最怕。 世人無知,總覺得既然有一個人是個同性戀,那么ta身邊所有和這人關系不錯的同性,性向都要打個問號。 這時候,最妥當的方法是什么呢? 裝死?保持沉默?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錯了,沉默只會讓愚者更加興奮,將自己的偏見加諸在他人之上,用自己的無知給沉默者蓋棺定論。 所以保持清白的最好方法,是拉開距離,最好與大家一起唾罵這惡心的同性戀,呸,居然以前還跟我們家這么要好,該不會是看上我兒子了吧,真是缺德。 紀峣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比起張母目光中的猶豫和惴惴,他的目光寒涼,像是冷透了。最后他的視線,和張母對上了。 這是抱著他,給他喂過飯的女人。 這是拉著他的手,牽著他去上學的女人。 這是給他開過家長會,在他的成績單上簽過字的女人。 這是到外地出差,他一個電話就趕回來,給他做油燜大蝦的女人。 他還記得那時候的情景,他那時上小學一年級,忽然發燒了,爹媽照例不在家,晚飯照例是白水泡飯加咸菜,他卻吃不下。張鶴急得團團轉,他打電話給干媽,那邊接通了,明明是很清脆的嗓音,一聽是他,馬上變溫柔了:“是峣峣啊,怎么啦?” 他本來覺得沒什么的,可當時一聽那溫溫柔柔的聲音,不知怎么就哭了,抽抽搭搭地說:“干娘,我好餓……” 張母聽了后只說了幾個字:“等我回來。”然后她真的在半夜的時候,風塵仆仆地趕回來了——進門的時候,他簡直覺得張母渾身都在發光。她一進門就塞給了他一盒巧克力,讓他跟張鶴先墊肚子,然后衣服也沒換,風風火火地進了廚房,給他做了一鍋油燜大蝦。 他現在還記得,那盒巧克力是德芙的,油燜大蝦很好吃,后來成了他最愛點的菜。 張父同樣待他極好,可是父愛總是含蓄的,他又有了張鶴,所以對兩位父親,并沒有對兩位母親感情來得深刻,也沒那么盼望。但是他自始至終明白一點,就是,張家人從來不欠他什么,反倒是他們,欠了人家許多。 這么心善、又這么好的一家人,為什么要把他們陷入兩難的境地? 他這么想著,于是張口,清晰地說:“有?!?/br> 與此同時,另一道聲音和他一起響起:“沒有?!?/br> 紀峣:“……” 張鶴:“……” 發小兩人面面相覷。 張母氣笑了:“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紀峣剛想說話,張鶴急了,伸手要去捂他的嘴。這情狀兩家父母哪有不明白的,張父指著張鶴:“阿鶴,你……你……” 得,誤會大發了。 紀峣眼睛一彎,笑了。他用力把張鶴的手掰開,道:“不是張鶴喜歡我,是我對張鶴圖謀不軌,還圖謀了好多年。這小子是直男?!?/br> 他真的說出來了。 張鶴閉了閉眼。平時那么慫的死小孩,怎么這時候忽然剛起來了? 紀峣又把今天已經重復了兩次的話重復了一遍:“我是實打實的同性戀,從發現性向開始就開始交男朋友了,有過兩只手都數不清的情人,什么壞事都干過,是個爛得不能再爛的爛人?!辈贿^這次他又加了幾句:“但是爛是我的事,我心里清楚,無論原因是什么,雖然性向這事改不了,但是沒人逼我亂搞,也沒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讓我去墮落。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跟張鶴沒關系,他想管我,但是他管不住我。他是直男,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就是故意那樣做的,一門心思地想刺激他,讓他擔心我,心想說不定這樣下去他就彎了,結果前兩天,我的算盤還是被他發現了?!?/br> 他在說什么鬼話??? 張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紀峣漫不經心地看向張鶴因憤怒而泛紅的眼,笑了:“你們看,他現在還想替我打掩護,接下來他一定會說——” “你在放屁?” “你在放屁?” 紀峣眼睛一彎,仿佛覺得很得意、很有趣似得,張鶴卻要炸了——他性格并不算平和,但是非常佛、非常穩,像這種稱得上在發怒、甚至是暴怒的樣子,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 紀峣的唇角卻咧得更大。 “爸媽你們不要聽他胡說!” “爸媽你們不要聽他胡說!” 兩家父母看著宛如在說什么同聲表演的兩人,俱是驚呆了。 整個空間徹底安靜下來,空氣似乎都凝滯了,父母們甚至有些懼怕了,這樣的氛圍,實在是太——紀峣輕輕點了兩下嘴唇,悠然看向被他弄得徹底暴走的張鶴。 “紀峣你這混球——” “紀峣你這混蛋——” 兩人對視一樣,紀峣輕緩地“哎喲”了一聲,浮夸又做作地捂了一下自己的嘴:“猜錯啦?!?/br> “你——!?。 睆堹Q一把拎起紀峣的領子,提拳就要打。紀峣唇邊掛著笑意,就那樣盈盈地看著他。 張鶴的胸膛因激烈的情緒而上下起伏,腦門上被于思遠砸出的傷口劇烈地痛了起來,然而這疼痛卻喚回了他的一絲理智,他回憶起紀峣剛才在外面到室內的言行,驀地什么都明白了。 他凝視著紀峣唇角的笑,緩緩松開了手:“你在故意激怒我,從剛才起,你就在激怒我——” 紀峣的臉上,今晚第一次浮現出了訝異的神情。 “激怒我打下這一拳,我肯定是不會收力的,說不定能把你鼻梁都打斷,我們兩家就有理由鬧崩了。正好,我們并沒有太多生意上的牽扯,交情淡了也不會傷筋動骨,對吧?” 父母們聽到這,齊齊倒吸一口冷氣。這次輪到紀峣臉色變了,他撲上去捂住張鶴的嘴:“你——” 愈是在意誰,便愈是把誰推開。 真是典型的紀峣式作風。 張鶴一把揮開他,冷笑道:“懦夫?!?/br> 他轉動兩下手腕,指骨被他捏得咔咔作響。他冷笑:“如你所愿。”然后狠狠一拳,打在紀峣的腹部。 “噗——咳咳咳咳咳!”紀峣被這猛烈的力道帶得往后倒退了好幾步,直接撞上了紀父,然后跌到地上。 “峣峣!!!”眾人的驚呼被張鶴拋在腦后,他冷著臉,大步邁出了紀家的大門。 “——反正你紀某人,最享受眾叛親離的感覺,不是么?” :(下章真的甜,信我) ——溫父肯定地說:“你們兩個……”他似乎覺得“同性戀”那三個字很難以啟齒,話到嘴邊換成了另外一種說法,“……在一起過?!?/br> ——他從未這么開心過。 第143章 chap.61 紀峣盯著張鶴離去的背影,麻木的靈魂再一次感受到那種,被張鶴氣得心肝脾肺腎都在痛的感覺。 如我屁的愿!剛才打我一拳,和把一切都禿嚕干凈了以后再打我一拳,效果能一樣么???? 他看到跪在他面前,一邊著急忙慌掀他衣服,一邊不住抹眼淚的張母,恨得牙癢。 這個蔫兒壞,黑臉唱得真好,明明氣上頭了還不忘破壞他的計劃,真是好深的心機! ……干! 因為這事兒弄得全家都雞犬不寧的,除了張家和紀家,還有溫家。 消息爆出來的時候,溫霖正難得回家一趟,陪家中父母吃飯。距離那次失敗的訂婚不過才兩三天,紀峣第二天就腫著張臉登門道歉了,這事算是揭下,但跟蘇冰心的梁子算是結大了。 也因此,這兩天她就成了溫母飯間討論最多的話題,聽得溫霖心里煩躁得夠嗆。 這天又是老生常談,溫霖實在聽不下去了,他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撂:“媽,你夠了?!?/br> 溫母見兒子這樣,本來想說點什么,但是覷見他的臉色,又惴惴將話咽下去了。 溫霖畢業以后這幾年不知道怎么了,簡直是脫胎換骨地在長進,長進就長進唄,做父母的只有欣慰的道理,但兒子的變化太大了,而且莫名的,雖然他在外面裝得挺好,但溫母總有種,他變得很邪性的感覺。 就是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像說危險也并不危險,說陽光卻也并不陽光。他其實并沒做過什么,甚至還和以前一樣翩翩有禮,但她就是覺得,他骨子里有些東西,變了。 所以其實現在,溫母有點怕他,而溫父自從上次生意失敗險些破產,被溫霖力挽狂瀾還做大做強以后,也在兒子面前直不起腰桿子了。 于是這幾年,一直是溫霖想干嘛干嘛,對孩子控制欲這么強的兩個人,任由溫霖早早搬出去住,一住就是幾個月不著家,也不說什么。 要不是蘇冰心這事兒實在太戳肺管子,溫母也不會明知道溫霖不爽,還忍不住念叨。 一家三口吃了晚飯,溫父又問了些溫霖些諸如“你心情好點沒有”“感覺怎么樣”之類的廢話,溫霖客客氣氣恭恭敬敬地答了,然后一道去看電視。說是看電視,其實只是把電視開著,溫父看報紙,溫母刷手機,溫霖處理文件。 老兩口舍不得幾個月不回家一次的兒子吃晚飯就走,所以找個理由多留一會兒人。 結果溫母這手機一刷,卻刷出了一條不得了的東西。她猛地從沙發上坐起,震驚地看向溫霖:“紀峣是同性戀???” 溫霖拿著筆的手一頓,這一瞬誰也不知道他心里轉了多少念頭,接著他抬起臉,蹙了下眉:“什么?” 溫母把手機拿給他看:“喏,網上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br> 溫霖連續翻了好幾條消息,眉頭越擰越緊,然后面色鐵青。 溫母有點被這樣的溫霖嚇著了,她強自拿出做母親的威嚴,問:“怎么了?” 溫霖沒答,他快速查找著什么信息,看完以后霍然起身,拿起外套就準備出門。溫母看到他這反應,屬于母親的那部分敏銳讓她意識到了什么,她尖聲道:“回來?。?!” 溫霖停下了腳步,看向自己的母親。 她一向是個優雅得體的女人,因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出身,所以愈發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從不肯露怯。等真正擁有了財富和地位后,這種追求也到了極致,她素來是極其要強、極其要面子的。這樣像是個潑婦一樣的尖叫,她的字典里從未有過,她甚至是鄙薄這種行為的。 可現下她顧不得了,她被剛才腦中一瞬間冒出的念頭嚇著了,她控制不住地問:“網上說的是真的?紀峣……真的是個同性戀?” 溫父也捕捉到了不尋常的信號,抬起臉來,合上了報紙。 溫霖心急如焚,他現在就想找蘇冰心問清楚,心中的感情趨使他一走了之,理智和多年的教養卻讓他站在那里,恭敬地回答母親的疑問。 可他不想回答。他沉默了。 溫母心中不詳的預感愈盛,溫父皺起了眉毛,抽出溫母的手機,低頭快速翻看后,抬頭,直視著兒子。訂婚典禮上的一切還歷歷在目,溫父頃刻就將它們聯系起來了,他肯定地說:“你們兩個……”他似乎覺得“同性戀”那三個字很難以啟齒,話到嘴邊換成了另外一種說法,“……在一起過。” 溫霖直視著他。 他的血脈源于他的父親,他們長得非常相似。年紀大的氣質儒雅,風度翩翩,年紀小的溫潤俊美,進退得宜。這在學術界可能沒那么稀罕,但是在生意場上,這樣氣質、容貌、舉止都高度相似的俊美父子檔,還是很稀罕的。曾經一次在酒會上,有人戲言,他們父子是江東孫氏,再加上個和大喬一樣美的夫人,正好是一門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