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不過,他很開心。 本來出柜只是遵從本心,從未想過要什么回報,可這一刻,蔣秋桐忽然覺得一切都值了。 他唇角一挑,指尖微動,回了條消息,然后摁響了床頭鈴。 護士急匆匆地趕過來,就見男人好整以暇地微笑道:“你好,我要出院。” 于思遠坐在開往機場的出租車上,正不滿地抱怨:“為什么不打電話叫司機開個suv來接你?轎車空間太小了,對你的傷口不好。” 紀峣翻了個白眼:“叫司機來接,然后被我爸媽或者張鶴半路截胡么?” 手機震了一下,于思遠悄悄打開一看,就一個字。 蔣哥:“嗯。” 蔣哥:“嫉妒就直說。” 他隔著屏幕,都能感到那種明明嘚瑟卻還故作冷淡的裝逼犯兒。 于思遠:……………… : ——于思遠不著痕跡地找了個墻根靠著,好整以暇看他哥表演賣慘。 ——他恍然大悟地想,哦,原來蔣秋桐那個時候,感覺到了痛啊。 第115章 chap.33 紀峣到了h市的時候情況有點不好,他的傷口只是外部大致愈合了,其實內部還沒有長好,坐著飛機來了這么次高空之旅,讓他感覺腹腔里要裂開一樣。他沒有管它,堅持要快點見到蔣秋桐,然后立刻,馬上,直接把人帶走。 他一夜未眠,再加上一路自己嚇自己,各種亂七八糟的腦補,現在在他的想象里,蔣秋桐已經楚楚可憐地倒在了冰天雪地里,衣不蔽體,背后的傷痕開裂,鮮紅的血液落到了雪地里…… 虧得于思遠沒有讀心術,否則肯定會讓他醒醒,現在離冬天還早著呢,哪怕是h市也遠沒到下雪的時候。 他們定的是五點半的飛機,落地時還不到七點。這時天才剛亮,路上行人稀少,他們坐在出租車里,沉默地望著外面飛速倒退的街景。 于思遠覷著紀峣蒼白的臉色,抿了抿唇:“就這么害怕出柜么?” “嗯?”紀峣恍惚了一下,才點頭,“我真的很怕這種事。” 他這么坦誠地說害怕,反而讓于思遠沒話說了。這人究竟是害怕出柜,還是害怕蔣秋桐出事? 他們的目的地是個老式居民樓,不是小區房,沒有電梯,一樓就是門面,一出樓道就是馬路。條件倒也說不上多差。紀峣腳踩在昏暗的樓道里,心里想,幸虧是2樓,否則老蔣一身傷的還要爬樓梯,那也太造孽了。可是2樓也不好,又吵又潮濕,看著老樓,蟲子老鼠什么的肯定也多。 他越發堅定了要把蔣秋桐帶回去的心,這會拿出了設置企劃案的勁頭,在心里打腹稿,尋思著怎么把人說服了。 卻不知身旁的于思遠在心里咋舌,自打他通風報信,滿打滿算也就四個小時,蔣秋桐就退了病床還找了這么套符合現在人設的房子,好他媽高效率。 你蔣哥還是你蔣哥。他真服了。 按著門牌號在防盜門前站定,紀峣沖于思遠打了個眼色,男人老大不情愿,還是捏著鼻子去敲了門。過了挺長一會兒,才聽到里頭傳來沉重而拖沓的腳步聲,蔣秋桐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誰?” 演的跟真的似的。 于思遠硬著頭皮陪他演:“哥,是我。” 沒辦法,紀峣就在旁邊看著呢——這混球還不是大大方方地站在他旁邊的,而是躲在隔壁鄰居的防盜門邊,一個不會被貓眼瞧見的地方,探著腦袋悄悄地看。 估摸著是沒從貓眼里瞧見想見到的人,蔣秋桐沉默了下,聲音也冷淡不少:“你來干嘛。” 于思遠恨不得踢他兩腳:“你先讓我進去!” 蔣秋桐不情不愿地開了門,剛想問紀峣呢,就見他弟沖他打了個眼色,他立刻懂了,果然他看到后面有個人,緊接著他弟進來,進來以后也不換鞋,就跟個被罰站的小學生似得站在門口,踟躕著,一副怕被趕出去的模樣。 這副心虛愧疚的樣子……有點動人。但凡換個場合,這兩個男人大概都會直接把他扔到床上去。 蔣秋桐不知道他這會兒的表情有多柔和,冷淡的眉眼都舒展開了,清冽的眼波也化去了冰,融成暖灘,他緩聲問:“紀峣?你來干嘛?” 剛才才被這句話懟了一臉的于思遠仗著紀峣看不到,面無表情地對他哥比了個中指。 紀峣不答,他細細打量蔣秋桐。 男人穿著寬松的長袖睡衣和睡褲站在那兒,氣勢依舊是凜冽的。他看不出他的傷勢,轉而盯著對方發干起皮的嘴唇,和明顯不健康的臉色,反問:“你傷好了?為什么不住院?” 蔣秋桐道:“醫院病床緊,醫生讓我每天去門診輸水,回來自己涂藥休息。” 紀峣簡直難以想象,他從未遇到過想住院結果沒病床這種事兒。 好好一個大家公子,怎么落魄到了這個地步?他一想蔣秋桐這樣的人去亂糟糟的門診,孤零零地坐在那打吊瓶,就覺得心口發酸,他向前一步,一把攥住男人的腕子:“走,我們回a市,我雖然沒什么能耐,但給你找個好醫生讓你住個好病房還是辦得到的。等你養好了,我再找找關系,讓你風風光光地回學校,繼續當你的教授——” 蔣秋桐忽然拍掉了他的手。紀峣愣住了,茫然地站在那:“……怎么了?” 男人抿了抿唇,像是勉力維持著自尊,半天后才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話:“你扯著我傷口了,疼。” 于思遠不著痕跡地找了個墻根靠著,好整以暇看他哥表演賣慘。 嘖,看著冷硬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罵人呢。這演技真是糟透了。 紀峣卻沒發現他的演技有多糟糕,他被蔣秋桐這句話砸懵了。 蔣秋桐說疼?這個男人……居然怕疼? 在紀峣心里,蔣秋桐是不怕疼的。 不,不對……準確的說,在他心里,蔣秋桐是不會疼的。 他用一種全新的、震撼的、不可思議的如同發現了未知生命的目光,打量著面前這個男人,細細地看:看他抿緊的唇,看他因低燒而潮紅的臉頰,看他漸漸滲出冷汗的額頭,看他此時此刻仍舊挺直的背脊……看了又看,這才恍然大悟,哦,原來蔣秋桐也是人,傷了他,他也是會疼的。 紀峣靜默了下來。心中情思翻滾,凈是從前他拒絕蔣秋桐時,對方那張毫無情緒起伏的棺材臉。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很小很小,以至于紀峣根本沒放在心上,直到今天才記起來。 那時候他一口氣跟兄弟倆都分了手,有次半夜睡不著了,跑去公園里散步。那個公園離蔣秋桐住的地方不遠,他們沒事的時候會在里頭溜達溜達。 那時候正是初冬,地上覆著白雪,竟還有之前未落盡的楓葉。他撿起來一片,忽然想起答應蔣秋桐,給對方做一片楓葉書簽。他一時腦熱,拍了張照過去,然后打了一句話:“忽然有點想見你,哈哈哈。” 發完他覺得自己腦殘,趕緊把消息撤回,然后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拿著那片葉子發呆。風刮了起來,他覺得有點冷了,便準備回去。他走出公園,剛想要拐角,就聽到手機在響,接起來一聽,聽筒里傳來男人沁著冰雪的聲音:“在哪。” “我在……”紀峣握著手機,剛準備滿嘴跑火車,就愣了。 他怔怔地看著出現在街角的蔣秋桐。 男人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踏著滿地白雪,一步一步向他走來。電話還沒掛,他甚至能聽到那頭傳來的,腳步踩在雪地里時,發出的輕微聲響。 蔣秋桐站在他面前,把電話摁斷,仍舊是那樣淡淡地看著他:“你說你想見我。”所以他來了。 兩人面對面站著,靜默無言。 蔣秋桐等了許久,一直沒等到紀峣開口。他垂下眼,問:“看完了么?看完我就走了。” 說完,沒等紀峣說話,蔣秋桐頂著呼嘯的夜風,轉身走了。 紀峣細細地回憶那個蔣秋桐,回憶起了他微微抿緊的嘴唇,于是恍然大悟地想,哦,原來蔣秋桐那個時候,感覺到了痛啊。 ……痛了也不說,難受了也不說,無論心里在想什么都不說。 這男人,他是傻子么? 紀峣陷在回憶里,一時接不上趟,竟呆在了那里,兄弟兩個不知道他忽然悶在那兒干什么,不由面面相覷。 過了一會兒,就見紀峣終于回過神來,然后整理了下姿勢,正對著蔣秋桐筆直站好,他緊抿著唇,接著深深對男人鞠了一躬。腹部的傷口扯得有點痛,繃帶把他纏的緊緊的,讓他下彎的姿勢有點困難。 他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只是此時此刻,一種難言的情緒充斥他的心間,讓他迫切地要做點什么,一定要做點什么。 往事如煙,裊裊婷婷纏上他的心間,他腦中俱是曾經和蔣秋桐一起的時光,大多吵吵鬧鬧不甚愉快,然而現在回想起來,竟然也很溫暖。 回憶紛至沓來,最后浮現在他腦中的,竟然是一次兩人吵架的場景。 那次他想玩辦公室py,蔣秋桐不同意,說這樣對你不好,他氣得扭頭就走,蔣秋桐從后面追上來,然后緊緊牽起他的手。 他晃了晃被牢牢箍住的手,拿蔣秋桐剛才的話嗆回去,說這樣對你不好。 男人沒扭頭看他一眼,手卻一點也不肯放開,聞言冷硬道:“我不在乎。” 他一直都不在乎。 第116章 chap.34 他閉著眼,一字一頓地說:“是我連累了你,真的很對不起,可能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但是請你跟我回去吧,我會盡力補償你的,蔣老師。” 蔣秋桐的神色更冷淡了。他盯著紀峣微微發顫的腰,那里的衣物被撐開,顯出被纏了一圈又一圈的形狀,心口一抽:“紀峣,你給我站直了說話。” 于思遠上前一步,扶著他慢慢站直了身體,剛才紀峣忽然整個上半身折下去時,于思遠幾乎都不會喘氣了。他看了眼蔣秋桐,這人大概也后悔了吧。 賣慘果然不適合我。蔣秋桐微微蹙了下眉,想,我連看到紀峣心疼都心疼。 看到他彎腰的時候就更不行了。大概是人真的老了,心腸軟了,他發現他真的見不得這個,哪怕對象是他自己都不行。 身上的傷口很痛,他連夜出院這么一番折騰的惡果,就是感到背后有什么裂開了,正往下滲著什么液體。蔣秋桐抿唇,臉上更冷了。 他轉身回了臥室:“你們走吧。” 他還是做不到——看了溫霖的下場,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憐憫不是愛情,感情是哪怕耍手段也強求不來的,他做不出暴露自己傷口去博同情的事。那種廉價的感情,他還不屑去要。 就讓他做回紀峣心里那個永遠不會痛,永遠打不倒的大魔王吧。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學年輕人拈酸吃醋那套做什么呢,真是跌份兒。 這老男人此時陷入了深深的低落和自我厭惡中,頗為心灰意冷,關門時發覺不對,一回頭才看見紀峣和于思遠也無聲無息地跟著他進來了。 “你們怎么……”他先是驚訝,接著沉下臉色,“出去!” 紀峣環視了這個毫無人氣的臥室一圈,一想到他就睡在這種地方,就更是意難平。 其實憑良心說一句,蔣假仙決定賣慘時還是很克制的,他臨時租的這房子已經甩了很多合租白領八條街了。但是紀峣濾鏡三尺厚,硬是把他看成了一個住破窯洞的小可憐。 在紀峣眼里,蔣秋桐沒事的時候,哪怕住單位分的單人宿舍,吃的是食堂,那也是真仙下凡不食人間煙火。可他要是落魄了,那同樣的條件就是美玉擲地、寶珠蒙塵。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忍的。 他沖于思遠使了個眼神,對方秒懂,眉梢一挑,就把蔣秋桐背對著墻壁按在了床上。蔣秋桐掙了兩下,發現自己掙不開——他確實挨了沒摻水分的四十鞭,這會兒是怎么也抗不過活蹦亂跳的于思遠的。 他竟然掙不開他弟了——這個事實讓悶sao的老男人一下子呆住了,等感覺背后一涼,扭頭一看,才發現紀峣直接把他的上衣掀開了。他難以置信地低吼:“紀峣!” 他惱羞成怒——何止,要不是被摁著,他大概就要暴跳如雷了:“滾出去!” 他這輩子,大概都沒有哪次像今天似得,大吼大叫地失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