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紀峣饒有興致:“還有男的啊?嘖你墮落了溫霖——談了多久?認真的還是包養的?” 溫霖搖頭:“都沒有成。那男孩是我碰巧遇到的,挺好挺認真的男生,性格跟你一點也不一樣。我想試著跟人家好,但是不行,我本質上還是不喜歡男人。然后有人給我拉皮條,介紹了一個小姑娘。我想男的不行女的總可以了吧,可是房間都開好了,臨到頭卻覺得不是那個味兒,下不去手。” 他大四就開始進家里的公司,后來他們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他的地位也水漲船高。在名利場上混了四年,有不少他巴結的,也有不少巴結他的。 而送他男男女女,不過是巴結他的手段之一罷了。 紀峣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淡下去了,臉色漸漸變得認真——無論他能給予什么,起碼溫霖這種認真到近乎潔癖的感情,不是他有資格任意調笑的。 溫霖摸出了一根煙叼進嘴里,瘦長素白的手像是一件藝術品。 他此時的表情被煙霧籠罩,加上他那種憂郁的氣質,顯出種令人心折的脆弱來:“有陣子我是真的恨你,真的,紀峣。那兩個小孩,那個女孩跟人調情的樣子和你一模一樣,而那個男孩長得和你有六分像……女孩兒就不說了,那男孩……他真的特別好,沒你那么邪門,滿身上下全是套路,他又認真又善良,是個特別特別好的孩子。后來我們分開時他一邊哭一邊問我,為什么不喜歡他還招惹他,我先開始沒發覺,后來回想自己為什么對他動了心思,琢磨著琢磨著,才恍然大悟,——哦,原來他長得像你。” “我當時明白這一點的時候……cao。”溫霖說不下去了,他猛吸了一口煙,別開臉不去看紀峣,“我簡直恨透了你,紀峣……我恨透你了。”聲音到后面已經有了顫音。 男人的眼圈忽然紅了,意識到情緒要崩時,他一把將煙掐滅,略顯狼狽地按住眼睛,將整個人都埋進了被子里,避開了紀峣的視線,腰背弓著,像是企圖躲開天敵的鴕鳥。 “我最恨的就是替身,有段時間,我恨得哪怕只看到這兩字就想生撕了它,可我卻把那個男孩當做了你,我……你……你真的…………” “……太過分了。” 自打他們重聚以來,兩個人從來沒有談及過曾經,關于那間咖啡館,關于徐葉葉和張鶴,關于紀峣為什么不告而別……溫霖不問,紀峣不說,他們心照不宣地維持了這種典型的溫式體貼。 紀峣曾笑言,溫霖真的不愧姓溫,真心溫和又溫柔。哪怕是私下打的小算盤,也都透著溫柔。 他是唯一一個,自始至終,從未傷害過紀峣,反而不斷給予的人。 就如同他幾乎不曾訴苦,不曾對紀峣說你看我為了受了多少委屈,所以你該怎么怎么樣。 就如同他偷跑的這幾年,溫霖無疑知道原因,所以他不問,這是對紀峣的寬容,又何嘗不是對自己的殘忍? 當他知道紀峣真正的感情時,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決定繼續追求紀峣的? 當他們四人聚在一起吃喝打鬧時,他是怎么若無其事,和大家一樣笑出來的? 當紀峣因為這件事遠走他鄉時,傾刻間前功盡棄的他……又會有多難過? 這些……溫霖通通沒有說過。他太重視紀峣了,重視到舍不得對方有一點難受,而所有的夜不能寐,所有的輾轉反側,只化作了這句輕輕巧巧、似怒還嗔的,“你太過分了”。 紀峣無言以對,他不知道怎么安慰這個男人,也不知道該如何補償。他的身體這個人已經得到了,而對方想要的那顆心……他也沒辦法。 那顆心也同樣不屬于他,而是落在了別人那里,他給不了。 紀峣抿了抿唇,最后卻短促地笑了一聲,沒臉沒皮道:“要不……你打我一頓?” 溫霖抬起眼皮深深看他一眼,復又閉上,緩緩道:“紀峣,有件事……你肯定一直不知道——一旦你難過想哭了,眼圈就會紅——算了。” “好歹你為我紅了眼眶,足夠了。”他似是疲倦極了,“——反正,我就是賤的。” 第二天紀峣翹了班,把溫霖送到公司以后,他就開車去了一家高級療養會所。 這家會所除了常規療養院都有配置外,還配備了心理輔導師。按理說看心理醫生,他應該去專業點的地方,然而那些地方的環境太冰冷或太嘈雜,紀峣不喜歡,這個還是一個朋友介紹過來,才辦了會員。 當年他發覺自己的心意后就出了國,逃避也好,無顏以對也好,反正他只想離他們遠遠的——這些人,這些事。 第一年,紀峣過得很不好,還得了輕度的抑郁癥,不過總算他沒有作死到底——他并不諱疾忌醫,發現自己情況不對就看了心理醫生,通過這么多年的疏導,現在已經基本好了。 不過以防萬一,他還是會定期過來,跟輔導師聊一聊。 在前臺登記的時候,小姑娘很歉意地問是否方便改天,一直負責他的輔導師臨時有急事,今天無法趕回來。 他是高級vip,可以隨意指定時間讓輔導師上門服務的那種——只是他不想私人住所被對方觀察所以拒絕了——今天過來也很任性地沒有預約,人家趕不過來可以理解。 紀峣擺擺手:“那今天有值班的人么?” 他自認現在自己情況很好,只是常規聊天而已,換了個人無所謂——這離市中心實在太遠,他懶得再來一趟了。 前臺飛快地查了查:“有的哦。還是我們老板呢,他專業素質很高的,已經很久不接手病人了,這次也是過來視察——紀先生您真幸運。” 紀峣隨意地嗯了一聲,他對這些都不關心,現在只惦記著做完輔導就去點份病號飯。 會所里提供食宿,自費,價格不低,但是質量簡直不要太高,可惜不接受非會員入住,也不能外帶。紀峣每次都會吃完飯再走,并且每每遺憾不能帶張鶴那個吃貨來嘗嘗。 腦子里正想著有的沒的,紀峣推開會診室的門,很客氣道:“我是剛才臨時預約的客人,你好,打擾了。”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聞言抬頭,四目相對,頓時兩個人都愣住了。 第88章 chap.6 “………………” 紀峣冷靜了一下,扭頭就想走:“不好意思我大概走錯了……” “回來。”男人冷淡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對方飛快打開pad確定了病人信息,然后無比肯定地說:“你沒走錯,我是今天負責你的心理輔導師。” 紀峣握住門把手的手一僵,半晌才不輕不重地轉身,沖男人露出了個假笑:“好久不見啊,蔣老師,您怎么改行了。” 沒錯,坐在那跟個冰塊似的男人,就是幾年前紀峣掰彎了又甩掉的任課老師,蔣秋桐。 他在心里嘖嘖稱奇,心想這假仙兒原來還有點活氣兒,現在怎么連僅剩的那點人味都沒了呢。 假仙兒修煉成真仙兒,跟下一秒就要去飛升了似的。 蔣秋桐不緊不慢地摘下了自己的眼鏡,也露出了個冷沁沁的笑:“確實好久不見……紀峣同學,你的畢業論文還沒交呢。” 紀峣:“…………” 他無語半晌:“……別鬧。” 可不是別鬧么,他都讀完碩士回國創業了,誰還在乎那么久之前的一篇本科畢業論文啊! 蔣秋桐不置可否,伸手指了指他對面的單人沙發——他似乎已經整理好了情緒,面對紀峣這么個不能稱之為老友,也無法說做熟人的家伙,剛才那一剎的驚愕似乎就是極限了:“坐過來,咱們聊聊。” 紀峣其實是可以掉頭走人的,不過想了想,還是過去了。倒不是怵了這人,純粹是覺得這么久不見,好歹當年有一段,也算是好(傷)聚(心)好(傷)散(肺),人家現在肯定對他沒意思了,當個普通朋友,偶爾聊聊也沒什么。 沒想到人家蔣秋桐沒打算跟他聊天敘舊,見他坐下,男人就低頭,一言不發地研究起手里的pad來。 ——這什么意思? 懵了一瞬,紀峣馬上反應了過來,他這是在研究自己的病歷! 紀峣當年轉過來的時候,把病歷也全部帶來了。今天他臨時換了人,蔣秋桐作為他的輔導師,為了了解病人的具體情況,當然有資格翻閱病歷。 幾乎是下意識反應,紀峣猛地站起大步上前,抽出蔣秋桐手里的ipad,“啪”地一聲,倒扣在了茶幾上。 蔣秋桐抬頭看他,似笑非笑:“這么怕我看見?你也這么抵觸別的輔導師么?” 紀峣抿唇:“那不一樣。” 別的人,心理醫生也好,心理輔導師也好,他們再牛逼,對于紀峣來說,都是陌生人,一旦剝掉雇傭關系這層外皮,他們沒有任何關系。 然而蔣秋桐不同,這個男人敏銳得可怕,他了解自己的過往,他深入過自己的生活,他們有過很親密的關系——無論rou體還是精神。如果讓對方拿到自己的病歷,對紀峣來說,無疑是主動向對方交付了一個天大的弱點。 蔣秋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裊裊白霧模糊了他過于銳利的目光,那雙眼眸反而顯得更加瀲滟。紀峣見狀,在心里罵了句老妖精。 如果以前的紀峣會疑惑,在蔣秋桐面前,被美色所迷的自己是對方刻意勾引還是定力不夠,那么現在已經近乎返璞歸真的紀峣就能肯定,這貨是故意的! 大學的時候就用這招勾他,現在這么老了還這樣,一見面就想勾引老情人,這貨是想干嘛! 他無語道:“喂喂,過了啊。”相互知根知底的兩個人,瞎jb撩個屁啊,浪費資源浪費表情。 果然,蔣秋桐聽完后秒懂,面無表情帶上眼鏡,開始公事公辦起來:“我剛才看了下你之前的紀錄,看得出這幾年你在慢慢恢復,但我注意到你前年惡化,之前本來有所穩定的情緒忽然崩潰,發生了什么?” 事實上,就是從那時開始,紀峣拋棄了以前在美國一直去的心理診所,來到了這里。 紀峣皺眉:“那已經過去很久了,我現在已經好了。我過來只是做常規舒緩而已。” 所謂常規舒緩,就是病人定期和輔導師見一面,聊一聊最近的生活,發泄負面情緒,同時讓輔導師判斷病人的病情有沒有復發征兆。 蔣秋桐聲音很柔和,人也非常有耐心——這是紀峣從未見過的一面,身為教授的蔣秋桐,給人感覺是強勢、冰冷、高高在上的——不干涉情人的個人生活是紀峣的原則,哪怕他聽說對方還有不少副業,甚至還偶爾去刑警隊幫忙什么的,到底印象不深,他下意識覺得,蔣秋桐不管在哪,都就應該是那個死樣子。不過顯然,醫生狀態下,男人感覺無害很多。 只聽對方耐心道:“你的病歷我并沒有來得及細看,不過我發現,自從三年前你轉過來后,介于你的堅持,我們采用的,一直是最保守最溫和的手段,你甚至不允許被詢問當年惡化的原因——我并不認為這是‘好了’。” 紀峣瞪蔣秋桐,心里恨得牙癢癢;蔣秋桐抬起眼,淡定地回視他。兩個人針鋒相對,誰也不讓誰。 其實這很沒必要,可是從前他們暗自較量了太久,哪怕時隔多年,這習慣也難以抹除。 正當紀峣覺得自己眼睛有點酸因此分神時,蔣秋桐忽然冷不丁地來了句:“是因為張鶴么?” “什——”紀峣愕然之下猛地站起,起身時失手打翻了茶杯——“啪”! 茶幾地面一片狼藉,他卻無暇顧及,聞言干脆利落地欺身而上,屈膝壓在蔣秋桐身上,同時伸手拽住對方領帶,擰眉逼視:“你知道了多少?還有誰知道?” 他暗戀張鶴這件事,他自以為瞞得很好,全世界除了他、溫霖跟徐葉葉沒人知道。然而現在忽然被老情人開門見山地挑破,紀峣幾乎有點手忙腳亂。 他壓根不想問“你怎么知道”這種愚蠢問題,如何及時止損,這才是他要關心的。 蔣秋桐忽然笑了。 哪怕是被抵在沙發上,領口被扯住,男人依舊是那副死樣子。他扯下了醫生的那層溫和的外皮,露出了惡劣的本質——只見他一挑眉,表情頗為玩味:“我知道什么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發小知道么?” ——cao! 這句話把紀峣狠狠激怒了,他現在暴躁無比,平復了一下心情,他才咬牙切齒地拎著男人的領帶,湊近對方的臉壓抑道:“敢亂說我就宰了你——神經病殺人可不犯法。”他漆黑的雙眸中跳動著火焰,那是被壓抑在深處的偏執與瘋狂,他那用幾年時間打磨出來的沉穩從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病態的神經質。 他沒開玩笑,張鶴是他的逆鱗,蔣秋桐動了這個,他是真的想殺人。 蔣秋桐眉毛都沒動一下,他不置可否:“我只是想幫你治療而已——諱疾忌醫是行不通的,你應該比我了解。”他把剛才紀峣撂下的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紀峣哼笑:“難道不是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 他可沒忘,當年勾搭上蔣秋桐,利用的就是對方這個心理。 蔣秋桐神色冷淡了下來:“好奇什么?你求而不得這點我早知道了。不管你信不信,紀峣,作為一個專業人士,我覺得你的心理狀態很不穩定——你算算從見面開始,你的情緒變化多少次了?波動這么大這么激烈,還揚言想殺了我,這是不正常的。當年我剛發現這件事時,就想勸你看看醫生,可你忽然失聯了。” 說完,他一把按住紀峣扯他頸子的手,腰部同時發力,直接將人按在了沙發上,居高臨下看著被罵懵了的紀峣,聲音不急不緩:“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你還是半點沒長進。”說著,他伸手,用手背輕輕拍了下紀峣的臉,聲音輕柔,神態狎昵而嘲弄,“……老師真失望。” 他們倆乍見之下,連舊都沒敘就進入了工作狀態,也一直都沒流露出什么其他的情緒,自然而然得像是兩個前幾天才見過面普通朋友一樣。 這個老東西和這個小東西,都很穩得住,都很會裝。直到這會兒,蔣秋桐才泄露出了一丁點,他心中的波瀾。 紀峣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他猶豫問:“說真的?你不坑我?” 蔣秋桐放手,把他拉起來,冷笑:“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紀峣,哪次不是你坑我,我什么時候坑過你。” “………………”這話紀峣沒法接,沉默了一會兒,“你讓我想想。” 他抱著抱枕,盤腿坐在沙發上,全然投入進自己的思緒里,表情糾結得像是猶豫要不要上戰場。蔣秋桐就坐在他旁邊,端著茶杯,靜靜注視著他。 注視他愈發英俊的臉,他修長矯健的身體,他初具威嚴的氣度。 嗯……這么多年了,還是那個樣子,姿勢習慣還是那么稚氣,還是跟個小孩兒似的,一點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