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渾蛋,把包還給我,”陳菲菲提好褲子,追到客廳時,已經不見陳義明的影子。“這個爛人,我剛才真該殺了他。” 陳義明打牌輸得精光,連吃碗面的錢都沒有了,搶坤包的目的是為了拿點錢,誰知打開陳菲菲的坤包,除了四十多塊錢外,居然還發現了一張體檢單。“媽的,難怪不肯陪客人,還真是懷上了,老子發財了。” 他輸紅了眼,有了發財機會,如餓狼一般,不管不顧地給許大光打電話。 陳義明的手機、許大光的手機,皆在技偵部門監控之下,兩人通話后,信息立刻就反饋到了重案一組。 碎尸案案發后第七天,各種信息紛雜:卓越有騎摩托車沖撞許海的行為,在3月28日晚去做了大保健,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證據與碎尸案有關;楊智和杜耀夫妻在3月28日夜12點前毆打過許海,此時麻將剛剛散場,楊、杜貿然闖入許崇德麻將館的可能性不大;汪建國在碎尸案前反復出現在向陽小區和大象坡沿線,卻有不在兇殺現場的證據。偵查工作轉了一圈后,又回到原點,再次陷入停頓狀態。 侯大利把杜峰和江克揚叫到辦公室,小范圍討論碎尸案。 江克揚對陳義明印象深刻,道:“陳義明是賭鬼,與陳菲菲關系錯亂。他最初不知道陳菲菲被強jian,碎尸案發生后,有好事者公布了公園后門的視頻,他才知道,從時間順序來看,其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杜峰道:“我認為第一次案情分析會定下的偵查方向沒有錯,以許崇德麻將館為核心,不管兇手是誰,必然要進入麻將館才能殺人。陳義明在3月28日晚上行蹤無法確定,也有嫌疑。” 侯大利拿起煙盒,彈出煙,發給江克揚和杜峰,道:“陳菲菲回答問題時,神情明顯不安,有所隱瞞和掩飾,和當初杜耀的神情很接近。許海在東城老區很有名,陳菲菲極有可能認識他。我們以前有個誤區,把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受害者的父親身上。卓佳、楊杜丹丹和汪欣桐私下復仇的可能性不大,但是陳菲菲不同,她即將滿十八歲,又與社會上人有染,完全有可能報復。3月28日晚,陳菲菲確實在金色酒吧唱歌,隨后又打架,有一個酒吧保安還被酒瓶砸破了頭,派出所有記錄。陳菲菲本人行兇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她是否指使他人,或者陳義明做這件事,那還得細查。” 三人正在商量,杜峰接到羅志剛電話。 羅志剛道:“粵省同行很給力,我們找到了梁艷。詢問視頻我已經發到一組的郵箱。梁艷承認得很痛快,她的手機確實在汪建國手里,一點都沒有隱瞞。” 三人在辦公室下載視頻,打開,中年婦女梁艷坐在詢問室里,面對鏡頭,表情冷淡,很沉穩。 開場白結束后,羅志剛問:“你認識蔣帆嗎?” 梁艷:“你問的是哪一個蔣帆?我至少認識三個蔣帆。” 羅志剛道:“江州的蔣帆。” 梁艷道:“認識啊,我們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同學,還是同班的。” 羅志剛道:“最近和蔣帆通過電話沒有?” 梁艷道:“最近是指多久?這一個月應該沒有通過電話。” 羅志剛道:“你有幾個手機,或者你有幾張卡?” 梁艷道:“平常有兩個手機、兩張卡。老手機是江州卡,新手機用的廣州卡。” 羅志剛道:“兩個手機都在身邊?” 梁艷道:“我用的是新手機,老手機交給汪建國用。” 羅志剛道:“你和汪建國是什么關系?” 梁艷道:“我和汪建國是高中同班同學,這幾年我都在汪建國的企業里工作。欣桐出事,我跟著回來看望。企業不能離開人,建國要守女兒,所以我就提前回廣州,處理企業業務。” 羅志剛道:“為什么把老手機交給汪建國?” 梁艷道:“汪建國沒有江州手機,就借用了我的江州手機,這樣便宜一些。” 羅志剛道:“汪建國是老板,還在意這點錢?” 梁艷道:“正是因為能夠精打細算,汪建國才成為老板。辦一個企業花錢的地方很多,沒有學會精打細算,早就虧死了。” 看完視頻,杜峰用力抓了抓頭皮,道:“原本以為口腔中找到rou塊,案子就破了,結果杜耀和楊智極有可能沒進入許崇德麻將館。原本以為可以通過蔣帆揪出兇手,結果他們能夠自圓其說。” 這時,又有一條線索反饋回來。 高連給探長杜峰打通電話,道:“我和派出所的同志又重新篩查了一遍3月28日晚上在許崇德麻將館散場時的十五人,詢問他們在散場離開向陽小區時是否看到一男一女兩個高個子。以前我跟他們見面時沒有提及這個問題。今天上午重新走訪,有一個老大爺說看到一男一女兩個大個子,匆匆朝實驗小學走。老大爺當時尿急,又有前列腺炎,就躲在黑暗角落方便,看到有人過來,還朝里面閃了閃,所以印象特別深。” 楊智和杜耀在向陽五金店前門毆打了許海,再到許崇德麻將館投放安眠藥和蓖麻毒素,顯然難度極大,如今楊智和杜耀所言得到了證實,楊智和杜耀這條線暫時無法深入。 自從參加工作以來,侯大利一直在偵辦大案要案,碎尸案如同迷宮,一條又一條道路被發現,又被堵死。他有些發愁,道:“找不到突破口,焦人啊,應該是某個地方沒有被看透。等一會兒,杜峰去查三輪車,還是那句老話,雁過留影,人過留痕,取走并清洗三輪車,極有可能有人發現。我和老克再走一趟汪建國家,調查梁艷的手機。梁艷能自圓其說,可是我總覺得有些異常。在廣州開企業的老板,為了節約話費,使用下屬的手機,就算精打細算,也不會到這個程度。手機就好像人體器官的延伸,能不用別人的手機盡量不會用。如果梁艷不回廣州,我們根本不會注意到汪建國使用梁艷手機與蔣帆通話這個細節,說不定,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江克揚道:“如果他們有問題,肯定所有口供都串好了。” 侯大利道:“我們就去找細節上的漏洞,事涉三人,哪怕事先串通,也有可能會出現破綻。” 江克揚又道:“汪建國肯定沒有時間作案,查得非常清楚。有學院管理員的證明,有費韻教授的證明,有張小天聯系費韻的說明,還有張小舒的證明。” 侯大利道:“我最初存在一個誤區,總覺得應該是四家人中某一位親自動手。汪建國是老板,有錢有人,是否會故意制造了一個不在場的證明,然后由其他人實施犯罪。同樣,陳菲菲本人有不在場證明,她關系復雜,完全可以利用其他人下手。剛才我在剎那間想起肖霄,她人小鬼大,手段高超,把李友青、施文強兩個大男人玩弄于股掌。肖霄和陳菲菲相差一兩歲,都在江州技術學院讀書,我們不能小視這個陳菲菲。” 這次討論有一個重要突破,犯罪嫌疑人不一定就是四家人中的父母,有可能是四家人雇傭的人員。這個范圍就太大了,所以仍然得以許崇德麻將館為中心,沿著中心向外輻射,尋找兇手遺漏的線索。 侯大利站起身,道:“線索是一團亂麻,我們最終肯定能找到線頭子。走吧,我們不能氣餒,繼續行動。” 越野車來到汪建國所住的江州學院家屬院。家屬院里也是紅旗飄揚,還有“慶祝江州學院建校五十周年”的大紅橫幅。這種宣傳方式土是土一些,卻也能營造出一種熱烈向上的氛圍。 剛進家屬院院門時,迎面走過來一群老年人,老年人的衣服正面印有“江州學院老年合唱團”幾個大字,統一戴著灰色旅行帽,最前面是年輕人,舉著“江州學院老年合唱團”的旗幟。 走到了汪建國家所在的樓門洞,江克揚撥通了汪建國的電話,道明來意。十幾秒鐘后,汪建國急匆匆地從小道趕到樓門洞,道:“如果事情不急,你們稍等一會兒。今天,學院教職工樂團在排練,欣桐很久都沒有出門了,聽一聽樂團演奏,對她病情有好處。我若不在場,欣桐會不安的。等到排練結束,我馬上過來。” 侯大利道:“樂團排練,我們可以當觀眾嗎?” 汪建國道:“沒有問題,歡迎。請你們朝后坐,不要靠近我們。” 在家屬院北側門可以進入學院老校區,老校區角落有一座音樂廳。此音樂廳原來屬于音樂學院,音樂學院搬到新校區后,老音樂廳交由工會管理,成為學院一些樂團的訓練地。樂團在臺上,由于是排練,燈光沒有全開,只是照亮舞臺。 觀眾席上零散地坐著一些觀眾,有二三十人,在左側中間位置坐著汪欣桐和汪遠銘,汪建國回到觀眾席后,坐在汪欣桐另一側。 侯大利和江克揚坐在觀眾席后排,能清楚地看到祖孫三代的背影。父親和爺爺分坐兩旁,保護著弱小的汪欣桐。雖然在室內,汪欣桐還是戴了一頂能遮住側臉的毛線帽子。 臺上,燈光亮起,音樂從場內幾個音響中傳出。 張小舒站在樂隊中央靠前位置,耳朵追著旋律。由于是排練,她沒有化妝,仍然穿尋常衣服。 從十四歲起,舞臺位置就屬于小公主汪欣桐。出事后,張小舒鼓勵汪欣桐繼續站在舞臺中央,汪欣桐無法克服內心恐懼,短時間難以返回舞臺。張小舒退而求其次,暫時頂替了汪欣桐的位置,條件是汪欣桐能夠在小提琴方面指導自己。汪欣桐同意了表姐的要求,開始在家里指導張小舒拉小提琴。 張小舒精于吉他,小提琴稍弱。稍弱是相對吉他而言,她在山南大學音樂團也常常演奏小提琴,讓汪欣桐指導實則是讓其通過做具體事來走出內心陰影。 燈光聚于張小舒身上時,樂隊其他聲音瞬間停止,只剩下如泣如訴的純凈琴聲。最初,琴聲優雅,有民謠味道,隨即曲調變得激昂,鋼琴伴奏以同一音型連續。張小舒沉浸在音樂中,陷入忘我狀態。 其他樂器響起,進入第一主題。 小提琴的旋律深沉,婉轉凄美,汪欣桐淚如雨下。 很長一段時間,侯大利內心有一層又一層的防護,其他人很難觸碰到其內心。在小提琴聲音中,他的內心堡壘被撕開一個口子,露出最脆弱的一面。他仿佛看到了在臺上翩翩起舞的楊帆,又想起與田甜在大學校園里牽手漫步的場景。往日情景如此真實,這一刻,他的眼淚不受控制,奪眶而出。 江克揚從小受到音樂熏陶很少,很難進入音樂的情景之中。在侯大利陷入不可名狀的憂傷之時,他哈欠連天,不時看表。 演出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侯大利沉浸在旋律構織的意境之中。其間,音樂老師林風還有一段演唱,水平亦很高。演出結束,演員們輕松下來,收拾樂器,有說有笑。張小舒背著小提琴來到觀眾席,來到汪建國等人身邊。 汪建國豎起大拇指,道:“非常棒,完美。” 張小舒道:“在進入第二主題時,我感覺有些不順。” 汪建國道:“不是大問題,你和欣桐回家討論,肯定能拿得下來。” 汪建國站在原地沒有動,汪欣桐挽著爺爺,和張小舒一起沿著左堂廂離開。走到左側大門時,張小舒無意中看見了坐在后排的兩個人,其中一個還在打瞌睡,另一個正是神探侯大利。她原本想要給侯大利打招呼,見對方神情嚴肅,就沒有出聲招呼。 等到汪遠銘、汪欣桐和張小舒離開音樂廳,工作人員開始清理場地,汪建國這才來到侯大利面前,道:“不好意思,侯警官,演出時間有些長。我女兒病情還在恢復中,能不能找另外的地方,我跟你們到公安局也行。” 侯大利道:“走吧,就在家屬院找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我們就問幾個問題。” 三人走出音樂廳,準備尋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學院正在搞院慶,家屬院比平時的人更多,三人找到了一處室外的石椅和石凳,坐了下來。 江克揚道:“你和蔣帆是什么關系?” 汪建國道:“從小就認識,他是我的同學,曾經在廣州和我一起工作。” 江克揚道:“你和梁艷是什么關系?” 汪建國道:“我、蔣帆和梁艷都是同學,我們三個都在廣州一起工作。” 江克揚道:“近期,你與蔣帆和梁艷有沒有接觸?” 汪建國道:“有。蔣帆為了照顧小孩,幾年前就從廣州回來了。欣桐出事以后,我先回來,梁艷跟著也回來。” 江克揚道:“你與蔣帆通話是哪一部手機?” 汪建國道:“我回到江州后就使用梁艷在江州的手機,做企業不容易,能節約一分算一分。我在江州只和有限的幾個朋友通話,用不著注冊江州手機。” 這些事實與梁艷所言高度一致,可以互相印證,從情理中也說得通。侯大利負責做筆錄,暗中觀察汪建國的細微表情。汪建國是典型的文化人,說話不疾不徐,邏輯性強,眼睛平和,手放在雙腿上,沒有任何不自然。 從身體語言和微表情來看,汪建國內心非常平靜。 侯大利的目光偏離了汪建國,看向身后報欄。在學院里有很多類似的報欄,可以貼四張報紙,供師生閱讀,很多重要的通知、公示也會貼在報欄。江州學院正在搞院慶,在報欄里貼有大紅色的“江州學院英雄榜”,介紹學院五十年時間做出重要貢獻的教師。 詢問結束后,汪建國很有禮貌地與兩位警官握手告別。 坐上越野車,江克揚道:“一無所獲。蔣帆、梁艷和汪建國三人所說完全能夠印證,毫無破綻,這條線索查死了。” 侯大利用力揉太陽xue,道:“我總覺得我們忽略了什么事,一時又想不透。” 在偵辦二道拐黑骨案時,侯大利覺得二道拐黑骨案比以前所有案子都要難,等到水落石出以后,才發現關鍵點其實就是一層窗戶紙,捅破了,真相大白,捅不破,則陷在迷霧之中。偵辦碎尸案,又陷入迷團,侯大利覺得這起看似簡單的案件比起以前的案件都要讓人迷惑。 第九章 又一起投毒案 4月4日,碎尸案案發后第七天,下午。 陳菲菲沒有化妝,從箱底找了一件素色舊衣,來到江州人民醫院。許大光接到電話后,與妻子劉清秀一起來到三樓婦產科。 劉清秀和許大光看過公園后門的視頻,對被強jian的女子印象很深,總覺得這是一個深夜還在外面浪蕩的社會女人。誰知眼前女子衣著樸素,未施粉黛,和視頻中的女子完全不一樣。 劉清秀壓根忘記了是自己兒子強jian和毆打了眼前女子,見面之后咄咄逼人地道:“你怎么三更半夜還在外面逛?” 陳菲菲低垂著頭,道:“家庭環境不好,我只能自己出來做事,平時在酒吧唱歌。那天恰逢朋友過生日,就多玩了一會兒。” 劉清秀緊盯著眼前的柔弱女子,道:“憑什么證明你肚子里是許海的?” 陳菲菲道:“肯定是他的。” 劉清秀道:“那可不一定。你胃口不小啊,張口就是五十萬,你以為五十萬是大風吹來的?” 陳菲菲少女時代遭遇不幸,練就了強悍的性格,也不愿意過分裝清純可憐,道:“我敢負責任地說,孩子是許海的。你們不信,那交易作廢,我隨時人流。先給20萬,出生以后驗dna,是許海的,再給30萬。我把娃兒交給你們,從此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劉清秀“嘖嘖”兩聲,道:“果然不是省油的燈。我們打聽過你的情況,別他媽的演戲。” “我們是來談生意,不是講感情的,談得成就談,談不成就不談。”陳菲菲知道這一對夫妻肯定會出錢,對這一點很有把握,因此毫不退步。 許大光對這個潑辣的小女子挺有好感,道:“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要互相試探了。先去查是不是懷孕,再說下一步的事。” 一個小時后,孕檢結果出來,陳菲菲確實已經懷孕。 劉清秀極不相信眼前這個小狐貍精,打電話給相熟的醫生,詢問3月16日zuoai,4月4日能不能查出早孕。醫生結出的結果很肯定,有的人早孕反應早、反應大,有的人早孕反應晚、反應小,一句話,因人而異。夫妻商量后,決定賭一把,讓陳菲菲生下小孩。 三人分手后不久,陳菲菲給許大光打去電話,又約見面。 見面后,陳菲菲直截了當地道:“許叔,我信任你,想給你說一件事情。” 許大光面無表情看著這個年輕女孩,道:“什么事,不相信劉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