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法醫講完,理化檢驗室主任吳炯匯報。 吳炯匯報得非常簡單,道:“三個結論,第一,許崇德和段家秀使用的水杯里有安眠藥成分;二,許海沒有服用安眠藥;三,從許海的消化道里提取到蓖麻毒素成分,在飲料瓶、香煙和餅干里都發現了蓖麻毒素成分,兇手是一定要致許海于死地。許海喝了含有大量蓖麻毒素的飲料,發生劇烈嘔吐,在嘔吐物中也查出了蓖麻成分;四,中毒后,許海沒死,就被分尸了。” 侯大利在筆記本上記下“蓖麻毒素”四個字,并用了五個著重號,又在“青紫痕跡”四個字后打了一個大問號。 滕鵬飛突然插話道:“許海房間是否有搏斗痕跡?” 小林道:“房間很整齊,物品沒有損壞。搏斗應該不是發生在許海房間。” 滕鵬飛自言自語道:“這有點奇怪。” 侯大利也有同感:抵抗傷、安眠藥、蓖麻毒素和碎尸,混雜在一起,行動鏈反而變得模糊不明。 接著,重案一組各探組匯報調查走訪的情況。 探長張國強報告道:“我們探組主要調查走訪拋尸現場,也就是大象坡附近居民以及喜歡爬山的市民。大象坡內部有網狀步行系統,只有南北主通道的兩個步行入口與外界相通,其他所有小道最終都連接到南北主通道。南入口位于學院小巷內,我們走訪了附近居民,昨天晚上凌晨兩點半接近三點左右,學院小巷有兩家居民的狗叫得特別厲害。學院小巷主要是住家戶,商戶很少,路燈昏暗,外來行人不多。夜間有人經過時,這兩家的狗通常都會叫。在狗叫的時候,居民們沒有聽到機動車聲音。學院小巷是江州城最老的老街,不通汽車,可以騎摩托。居民家的小車統一停在大象坡停車場,大象坡是由市政公園管理處管理,象征性收居民的停車費。北入口在學院后街上,恰好在北入口處有天網的監控鏡頭,調出監控畫面,沒有發現夜間有異常。所以我們判斷兇手先進入學院小巷,然后從南入口進入大象坡。這和小林主任的判斷基本一致。” 他接過投影儀遙控器,調出尸袋分布圖,道:“從尸塊分布位置也能印證我們的判斷,尸袋總體靠近南入口,距離南入口最近的尸袋只有十七米,所有尸塊都散布在南坡上。我們今天準備與小巷的每家人都見面,繼續查線索。派出所提供的情況是重要參考,關鍵細節還是得靠我們偵查員大海里撈針。” 張國強口才極佳,匯報工作時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參會人員都同意其判斷:兇手從南入口進入大象坡。 探長杜峰報告道:“我們這一組主要是調查走訪了當天在兇殺現場打麻將的人,在3月28日全天,共有四十七人在許崇德家打過麻將,這是最準確的數字。我們正在逐一排查,暫時沒有發現線索。有一點可以確定,最后散場的八個人都沒有服用安眠藥。” 探長江克揚報告道:“我們這一組拷貝了兇殺現場和拋尸現場附近的視頻,正在開展視頻偵查工作。說句實在話,視頻量非常大,專業性很強,僅憑我們探組完成不了,需要視頻大隊支持。” 東城派出所、現場勘查室、法醫室、理化檢驗室、重案一組各探組分別發言后,碎尸案的輪廓已經被勾勒出來。常務副支隊長陳陽望向侯大利,道:“大利,重案一組負責偵辦碎尸案,你是什么想法?” 按照重案一組慣例,前面各職能組發言后,重案一組組長的發言就決定偵查方向。在場諸人瞪大雙眼,豎起耳朵,望向這位兩鬢染白的年輕偵查員。 侯大利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個事實,一,許家門窗完好,窗臺上沒有痕跡,兇手是從大門進入;二,許崇德、段家秀服用了平時并不服用的安眠藥,許海服用蓖麻毒素;三,在許家打麻將的人很多,晚上十二點才收場,其他人并沒有中毒。” 他收回手指,手撐在桌面上,道:“許崇德家平時是家庭麻將室,人來人往,兇手投放安眠藥和蓖麻毒素的時機就顯得非常關鍵。晚上打麻將的人沒有喝到安眠藥,也沒有人食入蓖麻毒素,說明犯罪嫌疑人是在麻將散場后才下手,針對性非常強。也就是說,打麻將的人具有重大嫌疑,要么直接動手,要么與兇手有聯系。兇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麻將散場后下藥,等到三人的藥效發作后,再動手殺人。當前有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就是調查晚上打麻將的人,從社會關系和行動軌跡兩個方面深挖細掘。 “另外還有一個非常矛盾的問題,滕大隊提起過這個問題。許海手臂、后背和頭上有很多傷痕,這些傷痕是在當天晚上形成的。如果許海在搏斗前就誤服大量蓖麻毒素,兇手完全沒有必要與其搏斗,靜等其死亡就行了。如果許海搏斗后服用蓖麻毒素,也不太對勁,既然已經制服了許海,直接殺掉就行了,沒有必要讓許海服用蓖麻毒素,這是矛盾之處。” 眾偵查員開會時坐得并不規矩,有的全身緊靠在椅子上,有的嘴里叼著煙,還有的雙手抱頭。他們選擇比較舒服的姿勢,陷入思考之中。 “許海作惡多端。兇手投毒、碎尸和拋尸,典型的泄憤行為,大概率和許海猥褻、強jian女生有關聯。許海傷害這些女生時還是未成年人,不承擔刑事責任,當時引起了很大爭議,社會反響極差。卓佳、楊杜丹丹、汪欣桐三家人都有報復殺人的動機。” 侯大利說到這里,拖過來白板,用簡潔筆法畫出學院附近的街區圖,在大象坡上畫了十九個小圓圈,標明拋尸地點。他又在白板上畫了四個大圈,指著其中一個最大的圈,道:“這是許崇德的麻將館。另外三個大圈就是卓佳、楊杜丹丹和汪欣桐的家庭住址。從四個圈可以看出,三名受害者的住家都和許海家相距不遠,也距離大象坡不遠。卓家距離大象坡最遠,六七百米,最近的是楊杜丹丹的家,直線距離只有兩百米。國強提到大象坡附近小巷居民沒有聽到機動車聲音,最大可能是拋尸者使用了非機動車。” 說到這里,侯大利放下大號簽字筆,語調堅定,道:“我們從兩個方向入手,第一是從兇殺現場和拋尸現場入手,重點調查打麻將的人;第二,從三位受害者的家人入手,因為他們具有強烈的動機,整個兇殺案也接近于報復殺人。” 侯大利提出的偵查方向很明確也很簡潔,一點都不含糊,偵查員們紛紛提筆記錄。 陳陽道:“滕大隊,你有什么意見?” 滕鵬飛用力揉了揉滿臉的麻子,取過投影儀遙控器,道:“大家的發言各有側重點,綜合大家所言,我來談幾點看法,第一,我認為兇手有強迫癥。從許海房間來看,犯罪嫌疑人把許海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四床被子的被角重合,顯示強迫癥傾向。從尸塊來說,腸子擺放得整整齊齊,也顯示強迫癥傾向;在拋尸現場,你們看手繪圖,兇手提著塑料袋上山,每次都是左邊扔一袋,右邊扔一袋,基本對稱。五袋相對集中,形成四個明顯有間隔的組團,結構對稱,絲毫不亂,同樣顯示強迫癥傾向。大家調查走訪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尋找具有這方面行為特征的人。” 強迫癥屬于焦慮障礙的一種類型,是一種以強迫思維和強迫行為為主要臨床表現的神經精神疾病,其特點為有意識的強迫和反強迫并存,一些毫無意義甚至違背自己意愿的想法或沖動反反復復侵入患者的日常生活。患者雖體驗到這些想法或沖動是來源于自身,極力抵抗,但是始終無法控制,二者強烈的沖突使其感到巨大的焦慮和痛苦,影響學習工作、人際交往甚至生活起居。具體表現為強迫回憶和聯想、強迫懷疑(最典型的是懷疑是否關門)、強迫意向、強迫性動作等。 滕鵬飛重新調出現場勘查相片,展示給大家。 “第二個感受,兇手有專業技能。許崇德家里最后一場麻將是晚上十二點收場,凌晨二點半到三點狗叫,狗叫的時間最有可能是拋尸時間,兇手花了兩個多小時殺人碎尸和拋尸,速度不慢。居民們沒有聽到機動車的聲音,說明兇手極有可能使用了自行車、人力三輪車。 “第三個感受,我的外婆在農村,其房前屋后都種有蓖麻。蓖麻曾經屬于經濟作物,含油量豐富,當年是飛機使用的高級潤滑油,在20世紀90年代,山南省曾經鼓勵村民利用自家田間地頭,甚至是屋檐角落里種植蓖麻。甚至有些學校會將種植蓖麻的任務當作作業布置給小孩子。兇手顯然熟悉這個情況,弄得到大量蓖麻種子。” “第四個感受,兇手不管是兇殺現場還是拋尸現場,都從容不迫,不慌不忙。我總覺得兇手有一種豁出去的想法。” 在結束發言時,滕鵬飛道:“總體來說,我同意侯大利的偵查方向。補充一點,除了麻將館這個核心外,查找蓖麻毒素來源是非常重要的偵查方向。” 滕鵬飛提出要求后,侯大利開始布置工作,道:“杜峰探組負責兩項工作,第一,兇手用什么方式潛入許家和用什么方式下毒,這是此案的牛鼻子。調查許海遇害當天在麻將館打麻將的人,特別是散場前打麻將的人具有重大嫌疑,需要人人見面,深挖細查;第二,調查近一段時間購買安眠藥的情況和查找蓖麻毒素來源。老杜,有什么問題嗎?” 杜峰道:“沒有。” “國強探組負責兩項工作,第一,調查走訪學院小巷和大象坡附近居民,尋找蛛絲馬跡;第二,調取許海、許崇德、段家秀、許海父母以及三家受害人在近期的通話記錄。國強探長,有問題嗎?” 張國強道:“沒有。” “老克探組負責兩項工作,第一,以兇殺現場向陽小區和拋尸現場大象坡為核心,調取能夠調取到的所有監控視頻。同時調取三家受害人住家附近的監控視頻;第二,尋找與兇器相類似的刀具;第三,從案發地點、案發時間和兇手作案動機來看,三家受害人有嫌疑。特別是一直未找到死者的生殖器,更是將此案與他們聯系在一起,要針對性地重點調查走訪許海曾經侵犯過的三家受害人,此項工作由老克探組負責。老克探長,有問題嗎?” 江克揚道:“沒有。” 侯大利布置了具體工作后,主持會議的陳陽又問滕鵬飛:“你有沒有什么意見或者補充?” 滕鵬飛直言不諱地道:“我原則上同意侯大利的工作安排,再強調一點,尋找蓖麻毒素來源是一個重點,如今的安排是撒胡椒面,力量不夠。要集中兵力,至少集中一個探組的力量,沿著蓖麻毒素這條線追查下去,徹查江州市面的蓖麻收購點、蓖麻油廠和中藥店。只要找到近期大量購買蓖麻者,案子就基本告破。” 陳陽側過身,望了副局長宮建民一眼,道:“下面請宮局長講話。” 宮建民作為副局長,熟悉了解全局情況,在聽碎尸案匯報時一直皺著眉頭,心里另有打算,道:“許大光此人為了爭奪砂廠,打過好幾次群架,不能排除因為生意競爭導致的血案。侯大利把力量集中在三家人身上,沒有安排調查許大光,有遺漏。案件存在各種可能性,如果作案者不在這三家人之中,浪費了黃金七十二小時,破案概率就要大大下降。” 唐河之役,樊勇重傷;二道拐黑骨案后,黃大森潛逃。在江州市局隱約出現了質疑侯大利的聲音。陳陽作為常務副支隊長,欣賞敢于拍板的年輕氣盛的一組組長,又對其略微執拗的性格表示頭疼。他擔心這個小年輕火氣旺盛,在案情分析會上硬?分管副局長,便主動接過話:“許大光不是簡單人物,得罪的人很多,這條線索也非常重要。” 短短兩年時間,侯大利經歷了數起大案,性情變得更加沉穩。任何案子在偵破之前都有無數種可能性,副局長宮建民的建議正是指向另一種可能性。如果忽視許大光這條線,案子進展受阻后,后果會比較嚴重。另外,滕鵬飛的偵查思路雖然與自己不一致,也是一條常規的有道理的思路。 他掃了一眼筆記本,道:“案偵工作剛剛開始,確實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我在分工上做一下調整。第一,國強探組全力調查許大光這條線索;第二,杜峰探組負責調查走訪學院小巷和大象坡附近居民,調查轄區的平板車、人力三輪車等適合運尸體的人力車輛,調查許海遇害當天在麻將館打麻將的人,調查購買安眠藥的情況和查找蓖麻毒素來源;第三,江克揚探組負責調取兇殺現場和拋尸現場的監控視頻,調取通話記錄的工作,調查卓、楊、汪三家受害人的家庭。” 滕鵬飛主要精力都放在縱火案上,可是作為重案大隊長,也不能不管報復殺人案和碎尸案,聽到侯大利的布置,明白侯大利仍然沒有太重視蓖麻毒素這條線索,再次強調道:“蓖麻毒素這條線很重要,得花大力氣查。” 侯大利手下三個探組,要分一個探組去查許大光,另外兩個探組八個偵查員需要查的事情太多,而且每件事情都重要。此刻他深感“手長衣袖短”的難處,略微考慮,退了一步,道:“老杜,你分出兩個偵查員專查蓖麻毒素。” 杜峰為人素來忠厚,韌性十足,敢打硬仗,知道此任務艱巨,沒有在會上叫苦,接受了任務。 宮建民最后定下調子:“我同意侯大利的工作安排。在偵辦過程中,每天向陳支隊匯報。要根據每天新情況,不斷調整布置,既要堅持最初的判斷,也要靈活機動。今天是3月29日,希望重案大隊能盡快偵破這起碎尸案,給全市人民一個交代。” 分管副局長一錘定音,大家也就不再提出異議。 探長張國強覺得許大光的競爭對手用這種泄憤手段殺害許海的可能性不大,心里很有些納悶兒,這時,他接到宮建民的電話:“到我辦公室,有任務交給你去辦。” 張國強來到宮建民辦公室,見到侯大利也在此。 宮建民道:“你們兩人都來了,有一個特殊任務要交給張國強。你們探組要在調查許海被殺案的同時,調查許大光涉黑案,更準確是兩件事情一起調查。許大光團伙是家族式團伙,掃黑除惡專案組已經盯上這個團伙,只不過許大光手下及其骨干都是原向陽大隊的人,很難打進他們內部。這一次借著許海遇害案的機會進入采砂廠,大大方方展開調查,這是打黑專案組沒有的便利條件。此事要保密,所以我在會上沒有明說。侯大利是重案一組組長,要掌握此事,在張國強率隊調查許大光團伙時,盡量不要安排其他工作,為其提供便利條件。” 侯大利這才明白張國強探組的最主要任務。 從宮建民辦公室出來后,侯大利召集重案一組三名探長開會,細化工作措施。 侯大利道:“目前有三個偵查方向,一是宮局提出的許大光方向;二是滕大隊提出的蓖麻毒素方向;三是我提出的許崇德麻將館和三家受害人方向。三個方向要一起抓,大家談一談具體措施。” 張國強道:“組長,我已經和許大光電話聯系了,明天率隊前往采砂廠。” 侯大利點了點頭,沒有多說。 “我們探組派兩人追查蓖麻毒素的來源,我和大家簡單碰了碰頭,大家都覺得難度很高。我們只能調查收購站、江州油脂廠等企業以及各地中藥房的蓖麻籽,而蓖麻籽在江州到處都有,我小時候住在農村,后山就有大片蓖麻,蓖麻籽帶點蛇皮紋,非常別致,我們經常剝出來當玩具。由于蓖麻來源太廣太分散,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幾乎是不可能追查到來源。”杜峰素來不叫苦,此刻談的是實情。 侯大利道:“滕大隊的看法有道理,在破案之前,一切皆有可能,蓖麻毒素這條線不能放棄,還得追查。我們也不能亂追,除了面上鋪開調查外,還得查找三個受害家庭獲得蓖麻的可能性。在追查蓖麻毒素來源之時,其他線索也不能放下,一并追查。” 江克揚談完對三個受害者的調查方案以后,碰頭會這才結束。 碰頭會結束,侯大利到金色火鍋店吃火鍋。 江克揚和杜峰住在一個小區,同車回家。 杜峰在戰友面前吐槽道:“我們三個探組苦樂不均,國強四個人去調查許大光這條線,最輕松。你就是兩個任務,我們探組任務最重,還專門用兩人查蓖麻這條線,剩下的事情我和高連就算有八條腿都忙不過來。” 江克揚道:“我說句實在話吧,這一段時間我和侯大利接觸最多,對他還算了解。侯大利這人挺倔強,拿定主意以后便很難改變,雖然分出去力量調查許大光方向和蓖麻方向,但是他內心深處認定的還是許崇德麻將館和三個受害人家庭,他肯定會跟著我們這一組行動,摸三家受害人家庭的底細。以后最忙的是我們探組,我已經預料到了。” 3月29日,碎尸案案發后第一天,晚上6點,105專案組在金色火鍋店要了一個大房間,請退休的朱林吃飯。 朱林、王華、易思華、周濤圍坐在一起用撲克打雙扣,輸一級就在臉上貼一根紙做的胡子。朱林和易思華配合默契,眼眨眉毛動,消息瞬間傳送,大獲全勝。周濤和王華接連敗陣,滿臉都是胡須,猶如川戲中的大胡子。 晚7點,侯大利進屋,拱手道:“師父,來晚了,抱歉,抱歉。” “都是搞案子的人,跟我客氣什么。”朱林說話間,紙胡子亂動。 新鮮毛肚、腦花、牛rou端上來的時候,侯大利猛然間想起斬成小塊的尸塊,惡心勁猛然涌了上來,美食頓時變成砒霜。他把牛rou拿到另一邊,把素菜放在面前。 王華問道:“出了碎尸案現場,吃不下?” 侯大利道:“得緩兩天。” 王華道:“上帝要誰滅亡,就要先讓他瘋狂。許海年紀輕輕已經瘋狂了,遲早要出事,被殺在意料之中,只是沒有想到會這么慘烈,腦袋都被掛在樹上。” 侯大利道:“華哥知道這些細節?” 王華道:“大象坡晨練的人多,消息壓根藏不住,早就傳開了。江州社區論壇還出現了懸掛頭顱的相片,雖然很快就被刪帖了,但還是有手快的網友轉發到門戶網站。到了門戶網站,刪除起來很麻煩。” 懸掛頭顱的相片流出后,必然在社會上引起震動,會給辦案機關帶來很大的壓力。侯大利道:“這恐怕就是兇手想要達到的目的。” 朱林夾起一片腰花,送進嘴里,贊了一聲“好嫩”,放下筷子,道:“我沒有到碎尸現場,憑直覺判斷,僅供參考。殺人者,大概率是曾經被猥褻或者被強jian的受害者的家人。原因很簡單,我們刑警面對的絕大多數案子都是普通人犯罪,遇上職業犯罪的機會極少,很多偵查員一輩子都遇不到。我在刑警支隊工作二十多年,只遇到一起非常專業的犯罪。既然是普通人作案,那就從人性上思考動機。懸掛頭顱是典型的報復行為,誰與許海有血海深仇,誰就是兇手。” 朱林退休后,身份轉為局聘專家。他在擔任刑警支隊長時說話非常謹慎,說話留一分,如今非常灑脫,想到什么便直言不諱。 易思華道:“作為女性,我絕對不能原諒性侵小女孩的流氓。許海未滿十四歲,刑法不能制裁他,這對小女孩以及她的家人公平嗎?絕對不公平,非常不公平。當某個未成年人變成惡魔的時候,法律保護惡魔,誰來保護另一部分更為弱小的未成年人?拋開警察身份,我個人覺得應該對許海進行化學閹割,若發生第一起案子后就化學閹割,也就沒有現在的悲劇。” 周濤是未婚理工男,沒有易思華那種情感體驗,道:“許海還沒滿十四歲,真要進行化學閹割,未免太殘酷了。” 易思華提高聲音,憤怒地道:“有一個受害者是高三學生,正在沖擊清北,前程遠大。這下全毀了,會給小姑娘留下一輩子的陰影,影響她一生。就因為沒有滿十四歲,許海屁股一拍,啥事沒有,這公平嗎?我敢肯定地說,廣大了解內情的市民都不希望抓到兇手,都希望兇手這一次能逃脫法律制裁。我也希望神探這一次馬失前蹄,抓不到兇手。” 這其實也是侯大利內心的真實想法,作為重案一組組長,他只能深埋此想法,還得依照職責,全心全意抓住殺人兇手。 周濤見易思華發火,趕緊投降,道:“易姐沒有必要在這里激動,法律規定,我們只能執行。要解決具體問題只能按程序修改法律,比如,降低未成年免刑責的年齡,由十四歲降到十三歲,或者十二歲,那就一切ok。” 易思華撇了撇嘴巴,道:“和你這種沒有感情的理科男交流最沒有意思,你以為我不懂這一點,我談的不是法律,而是內心情緒,是人之常情。” 堅持鍛煉后,王華肚子明顯癟了下去。進了火鍋館,深藏在肚子里的饞蟲還是拼命爬出來,他到廚房查看菜品,親自挑了幾樣最新鮮的,樂滋滋地回到桌上,笑道:“朱支、組座,這盤三線rou很不錯,嘗一嘗。” “我今天晚上吃素。”侯大利果斷推開三線rou,不讓三線rou在眼前出現。 朱林夾起一塊燙熟的三線rou,放在香油和蒜泥碟里裹了一下,放進嘴里,牙齒咬動,油脂在嘴里跳動,感嘆道:“太香了,不管發生了什么,都要好好享受美食,這才是人生。我從明天開始,打算和家人出去旅行一個月。以前工作時,關心家庭少,如今正式退了,社會責任少了,就要盡家庭責任。” 侯大利給師父倒上一杯酒,舉杯道:“碰杯,師父。” 朱林端起酒杯,與侯大利碰了一下,仰頭喝下去,道:“退休了,其他事情都能放下,只有楊帆案我放不下,旅行回來要繼續追查。我的直覺是我們很接近兇手了,就差一層窗戶紙。我現在退休了,少了一些制約,說話就直率些,如果楊永福沒有死,那兇手就是楊永福。” 侯大利正在率領重案一組偵辦碎尸案,暫時沒有時間和精力追查楊帆案,師父退休后愿意沿著當前的線索追查,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倒滿酒,再與師父碰杯,道:“杜強在東南亞失蹤后,冒用了其他人的身份。楊永福不死,極有可能會用其他人的身份。楊家有一個直系男性親屬進過看守所,即使楊永福改頭換面,只要犯事,在dna庫中就有可能比對成功。” “你這種方式是守株待兔,也是極好的方式,非常準確。但是就算比對成功,楊永福也只是更改姓名,與楊帆案沒有牽連,我認為還得主動出擊。我退休后,有大把時間,可以慢慢清理線索。老天對我不薄,到現在身體還不錯。”朱林說得很瀟灑,但放下酒杯之后,神情中依稀透出些落寞。 酒足飯飽,朱林、王華、易思華和周濤換了一個房間繼續打雙扣。侯大利無處可去,要了一杯茶,坐在一旁獨自想心事。 易思華看到侯大利郁郁寡歡的模樣,低聲道:“田甜犧牲后,組座幾乎沒有啥笑容。這個富二代真可憐。” 提及田甜,周濤不再耍嘴皮。 朱林道:“這是沒法子的事情,我從警二十多年,戰友犧牲了十幾個。” 易思華道:“關鍵是犧牲得毫無征兆,我們都沒有心理準備,更別說組座。” 王華出了五張連牌,道:“警察天天要與犯罪分子戰斗,所以多數犧牲都是偶然發生的。每個犧牲的警察在早上前往單位時,他本人和家人都沒有想到這是永別。正因為毫無心理準備,親人們面對犧牲時更加悲痛。我的人生邏輯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最后一句話,王華聲音不知不覺放大了。 侯大利扭過頭,道:“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我喜歡這一句。” 晚上十一點,大家仍然在打雙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