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抬起頭,看向慕容翌:“前輩,我可以一直信任你嗎?” “當然了。”慕容翌向她承諾:“無論何時你都可以信任我的。” 姬少微點點頭:“好,那我相信前輩。” 她和慕容翌重新坐了下來,風如晦不喜歡酒味,姬少微總能記得蓋住蓋子,然后換了茶。身邊的人換成慕容翌,慕容前輩身為劍客也不喜歡喝酒,姬少微也這樣做。 “我需要雪意的父親。” 慕容翌握住杯子的手定住了。 換做風如晦,這時候一定會嘲諷她“一個男人而已,你竟然會對他產生依賴?”,讓她接下來的話都說不出口,但在她面前的是慕容翌,姬少微放心大膽的坦誠:“我需要他那樣的人。” “前輩還記得吧,我很早之前根本吃不下別的食物。無論是rou類還是蔬菜,每次夾起來的時候總能聽到它們在哭喊尖叫,越是靠近嘴邊嚎叫越凄厲,后來只能吃下石質的玉藤果維持健康。” “但是這個病癥在我決定不聽風如晦的話,用別人的血rou鋪就我的王道的那一天,不藥而愈。” “時至今日,我仍然會覺得風如晦講的某些東西是對的,在討論某一件事情的時候,情不自禁地用利益得失來衡量。” 被風如晦塑造地價值觀與她的本性完全相反,每一次因為食物而嘔吐并不是某種身體上的病癥,而是心理上的暗瘡。 做出了違背風如晦,遵從內心而活的決定時,她的身體完全被解放,每一處肌膚都訴說著快樂。 但是她的心在不可抑制的疼痛。 身體和靈魂,價值觀和本性,產生了完全相反的認知。 “我需要什么來填滿空虛。”姬少微說,“如果不用正確的、正義的、光明的東西填滿,幽暗會再次侵占我的內心,說不定我會變得和風如晦一樣無情無愛,成為一個冷酷的獨夫。” 慕容翌打斷她:“不會的,他是他你是你,你不會成為第二個風如晦。” 真的不會嗎? “我也是這么想的!”姬少微眨眨眼,恢復了開心的樣子,又或者只是想讓他放心,“如果我變得和風如晦一樣,和他讓我成為的人一樣,那我寧愿去死。” 慕容翌不想聽了:“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前輩也早點休息。”姬少微吐出了苦水,顯然放松很多,揮揮手離去。越過門檻的時候,姬少微回過頭笑著對他說:“如果前輩失去的東西還在,不妨試著找回來吧,如果需要我的幫助,我隨時都在。” 就像那個人和她還只是朋友的時候,帶著剛剛離開故土、心里一片荒蕪的她,找回了自我。 慕容翌回到了房間,小狐貍還是也被定住的樣子,他揮揮手讓狐貍恢復。 狐貍揉揉手臂不敢多說,它算是見識到了,姬少微一回來,這個人完全變了副樣子,從前說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不見了,它也不敢惹了。 “楚天清還在南疆嗎?”慕容翌突然發問。 小狐貍點點頭,情報這方面它做的還是可以的,“在呢,他怎么會舍得離開。” 慕容翌說了一聲好,閉上眼睛在床上打坐起來。 他好像沒有繼續懲罰的意思,身體恢復過來的小狐貍忌吃不記打,沒有克制住好奇的本性,看了他幾次實在忍不住:“起死回生的神水不是被你用來為復活姬少微用完了嗎?來日她問你要,你怎么給啊?” 當年以為姬少微已死,他什么理智都沒有了,用完了自己的神水施起死回生之術。提劍殺入十二宮,點七星燈移魂換命,沒有一個方法找到姬少微,現在哪里還有起死回生的東西? 慕容翌閉著眼睛,表情絲毫未變:“這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 第8章 春光暗度黃金柳,雪意沖開…… 休息了一晚上,姬少微看著萬里無云的天空上太陽高高掛起,照的人間溫暖明亮,深覺自己昨晚悲春傷秋一定是太陽照少了。 今天天氣好,她不想窩在馬車里。 換了四個人可以一起坐的大馬車,和兒子一起駕車。 柳雪意有些擔心地看了眼姬少微纖細白皙的手:“阿娘,你能駕車嗎?” “當然了。”姬少微熟練的拿起馬鞭和韁繩,“御在君子六藝之內,我自然是學過的。就算比不上你常年在外經常自己駕車,但也不至于一竅不通。” 說著哼起了歌,柳雪意專心駕車,謝恒因為暈車照樣睡在馬車里面。慕容翌凝神端坐,仔細聽她哼唱,這一句仿佛是《牡丹亭》的唱詞:有一日春光暗度黃金柳,雪意沖開了白玉梅…… 一路行來尚算平穩,到中午日頭高照,哪怕姬少微愿意,柳雪意也不愿讓她在外面被日曬了。 他堅持讓姬少微回馬車:“阿娘自己不心疼自己,我也心疼,兒子虛歲二十有七,哪能讓阿娘在外受著大太陽。” 姬少微毫不留情戳破兒子:“就算你二十七了,不管是看起來還是真的身體狀況,我都比你年輕啊,我的身體在最佳狀態就停止生長了。” “那也不行,要是爹爹知道我這樣讓阿娘辛苦,一定不會生我氣的。” 姬少微挑眉:“他又不在,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君子不欺暗室,何況此時□□,我在六歲的時候就和爹爹約定,絕對要保護阿娘,不讓阿娘受苦,怎能因爹爹不在身邊就違背諾言?” “好吧好吧,誰讓我寵你。”姬少微坐回了馬車里面。 停車休息了一陣子,又到姬少微來駕車,慕容翌心里不大愿意。姬少微離開皇宮的時候雖然小,但除了授課嚴厲些,其他時候都是被風如晦公主一般教養,哪里讓她一直做這些。 打眼看過去,小狐貍換做原型,謝恒哼哼唧唧暈車。 慕容翌對小狐貍說:“該你駕車了。” “為什么!我只是狐貍!而且謝恒也沒有駕車!” 能用‘也’,這小狐貍還知道自己偷懶了啊。“狐貍也不能偷懶,變回人形就好了。” 小狐貍見實在躲不過,眼珠一轉把一顆綠色的果子擠破喂給謝恒,謝恒一下子起來連著喝了好幾大口水才沖淡嘴里的味道。 “喝了我的清醒果不暈車了吧。”小狐貍叉著腰:“一個大男人掙脫偷懶,跟我一起駕車!” 謝恒確實不暈車了,吃了清醒果子一臉痛苦:“我謝謝你。” 剛放下水囊就聽到柳雪意也喊他出去駕車。 “師弟你剛剛對夫人和前輩可不是這幅態度!” 柳雪意早就習慣了他的厚臉皮,不以為意:“師兄也不看看,馬車里面那個不比你年紀大,輩分高?師兄又不是小娃娃了,不暈車了怎么還好意思偷懶?” 謝恒看了眼青春靚麗的姬少微,又看了眼鶴發童顏的慕容翌,謝恒覺得小丑竟是他自己,他才是這里面幾個人中,外表最成熟的。 小狐貍叉著腰:“你為什么不看我?” 謝恒面無表情提著小狐貍坐到外面:“跟我一起駕車吧你!” 姬少微翻了一頁書,長輩她尊敬一下,親兒子心疼一下,幾百歲的妖怪和三十歲的小伙子就算了。 “唉。”謝恒夸張的嘆著氣出去駕車,“我就是個沒人愛的小可憐。” 然而當他開始駕車的時候又活泛起來了。謝恒是不喜歡約束,不喜歡逼仄的人,坐馬車時是迫不得已,真的有選擇還是在外面好。視野開闊了,心胸自然開闊了,心情也好了起來。 他心情好了,別人遭殃了。 因為謝恒心情好了喜歡唱歌,但是他唱歌跑調,而且還忘詞,只會唱那兩句! 馬車上的人苦不堪言。 為了維持人設,慕容翌好幾次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刻薄話。好脾氣如柳雪意也忍不住說:“師兄,你安靜些。” 他越說謝恒唱的越起勁。 直到一劍刺來。 難聽到能殺人的歌聲戛然而止。 那是一柄看起來十分輕薄的窄劍,劍刃是半透明的淡紅色,像是透明的琉璃被鮮血浸染。 謝恒是憑借本能躲過這一劍的,身法靈活的像豹子,然而一劍針對的并不是他。他躲開,反而讓持劍的人得逞。 劍身擦肩而過,謝恒渾身冷汗。把柄劍,至少殺死過幾百人! 劍尖停在了姬少微的眉間,并沒有再進一寸。 持劍者面色一沉:“你看不起我?” “你怎么會這么想,難道你覺得自己弱到我都不用動手嗎?劍夷。”姬少微氣定神閑的說。 聽到那兩個字,來人似乎有所觸動,殺氣漸消,就在柳雪意、謝恒二人稍微放下防備的時候,他竟然然后將劍刺得更近姬少微。 “母親” “夫人!” 額頭有血流了出來,姬少微絲毫不動,甚至拿書撥開了他的劍:“好了,現在就算我想還手也不行。我在外三十年,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別說不是你的對手了,就算隨便一個二三流的高手,都能取我性命。” 順勢放下兵器,劍夷沉著臉怒斥她:“你竟如此不思進取!三十年,倒退到這種地步?” 幾人下了馬車,姬少微被柳雪意和謝恒圍住,柳雪意四處找手帕卻不見。他樣貌氣度同他父親一樣,濯濯如春月柳,性格卻是十成十不拘小節,手帕用了就忘了。謝恒更是沒有,姬少微倒是有,但在剛剛隨意用來擦了手,再往流血的額頭上來是不能。 “擦一擦。”慕容翌遞出一塊干干凈凈,疊的四四方方,還帶著竹林味道的手帕。 姬少微捂住腦門按了一會兒,止住血,才繼續和劍夷抱怨:“師弟,你這脾氣真是多少年了都改不了!” 劍夷冷笑:“你若不出去,潛心習武,自然不會躲不過去!” 他生得花容月貌——這么形容一個男子似乎不大合適,但用在他身上卻意外的并不違和。劍夷身上有種超脫性別的明艷的美麗,但他身上冷酷的氣質卻讓這份美貌沒有絲毫陰柔之感,端的是玉樹臨風的美少年模樣。 “不能練武不是我想的,還能怪我?再說,這三十年我心里心里可是一直念著師弟你呢,你一見面就給我來一劍?” 劍夷似乎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你念著我?怕是念著我死呢!” 姬少微言語溫和:“怎么會呢劍夷,你在我最喜歡的人里面,至少也能排進前一百,我怎么會舍得你死呢?” 第9章 廣泛撒網,重點撈魚 “前一百?”劍夷看向她。 姬少微還沒說話,小狐貍跳上馬車頂,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指點江山:“男人,不要自以為是。” 姬少微知道要出事,拍拍謝恒的肩膀:“借用一下你的身體。” 謝恒:!? 他一瞬間的眩暈,然后就看見那柄淡紅顏色的窄劍再次刺自己,速度更快,幾乎只有殘影。 柳雪意雖然用不了內力,但腦子又沒事,心知肚明一下車就站在慕容翌身邊的姬少微是不會有事的,但劍刺過來的時候他的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 只聽到金屬撞擊的聲音,卻不是慕容翌出手了。又不是偷襲,這種光明正大的打法根本不用他出手。往前推三十年,姬少微沒事的時候,哪怕是有人惡意偷襲他也不會管,這都不能自己應對那才是白教了。 拔刀擋在前面的是謝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