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田獲邊扶他往外走邊揚聲道:“老父遠路尋我鬧了些誤會,叨擾了各位,還請各位諒解。” 這兒子明明是從外頭進來的,并不是那掌柜娘子藏在內室的,于是食客們便都只當這只是一場鬧劇,便都道:“無妨無妨。”立刻有伙計端上一碟子免費贈送的凍豆腐,權做賠禮。廳堂里吃羊rou的客人:哦豁,還有這等好事? 食客們將凍出孔洞的凍豆腐往羊rou鍋里一涮,嘿!那滋味,別提多香!羊rou的精華融入在湯汁后,湯汁又浸入凍豆腐,咬一口滿口rou汁亂飚,又耐嚼又肥美。便不再關心這一場鬧劇。 田獲將老爺子扶進對面的茶樓包間,慈姑也跟著進來,與田老爺子見禮。 田老爺子適才在兒子的講解里已經知道康娘子如今已經是官家親自封的鄉君,人又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小姐,當即也客氣起來:“見過康娘子。” “您不必客氣。”慈姑已經聽說了適才的鬧劇,這一趟就為的是息事寧人好叫二姐得償所愿,當即打圓場道,“您這回可是錯過田少爺了。他是接著我的信才來的。” 原來還有這等緣故?田老爺子頓上一頓。 慈姑便笑道:“田大郎在京中通過我結識了鎮北侯,鎮北侯見他是個堪當大任的,便有急事要拜托他,我才寫信喚他來汴京,因著其中有什么機密,他便任何人都沒說。” 見田老爺將信將疑,又喚門口的疾風:“疾風,將你侯府的令牌給田老爺瞧瞧。” 被拉來扯大旗的疾風不情不愿交出令牌,慈姑便指給田老爺:“您瞧這就是侯府的手下。” 旋即一轉話題:“田家小哥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出息,也是您教得好。” 這突如其來的恭維叫田老爺立時三刻陪上笑臉:“哪里,哪里,是您謬贊。”心里樂開了花。鎮北侯那是什么身份?能得他賞識,自己兒子今后可算是有一條陽關道了! 旁邊的疾風和田獲看得瞠目結舌。 見田老爺一臉笑容慈姑松了口氣,這才說起第二件事:“至于他與我店里另一位合伙老板呂二娘……” 田老爺立刻又板起臉:“這卻不成,康娘子的面子我不能不給,可是小兒的婚事可不能由著他胡鬧!我家便是再怎么也不會叫一個寡婦進門!” 田獲立即起了火:“爹!不許你這么說二姐!” 眼看兩父子就快要吵起來,慈姑忙道:“兩位且都冷靜些。”示意田獲給田老爺遞一杯茶水。 “如今我們大宋女子再嫁并不算什么,幾十年前的太后娘娘都是二嫁之身,為何田老爺這么抗拒二嫁女子?”慈姑一臉懇切。 “倒不是嫌棄她是個寡婦!”田老爺嘆息道,“若她是我們鹿鄉本地人,知根知底,便是寡婦又如何?” 原來如此,慈姑心里亮堂了不少,如此一來阻礙就很少一些,她又勸田老爺:“呂二姐與我相識,當初相識還是因著有人找我麻煩,她與我素不相識卻能挺身而出,叫我感動不已。” “再說呂二姐本人,汴京人士,兄弟又在開封府做個縣尹,雖不是官員,但也算得上是良民,呂二姐自己又嫁妝豐厚,還在汴京最繁華的馬行街夜市上開著店,便是在汴京城也不缺人說媒,我說得句句屬實,您若是不信,大可去外頭打聽。” 田老爺嘴唇闔闔,如此一來,他當真沒有什么反對的必要。仔細論起來是自己家兒子配不上人家呂二姐呢。 他想了半天終于將自己心里最深的恐懼出來:“兒子如今生意也在汴京,以后尋個媳婦也在汴京,那豈不是我們今后老邁了兒子不在身邊?” 田獲苦笑道:“爹,您想多了,呂二姐是個心地善良的,又怎么會教唆著我不敬爹娘?” 慈姑也跟著勸說:“您若是不信,今后便叫田郎君半年在汴京半年在鹿鄉?再說了多少有功名之士都背井離鄉在外頭做官,莫非他們各個都是不孝不成?” 這一番話說得田老爺嘴唇顫顫,再也說不出什么反駁之詞,其實他最開始堅決反對,是因著莫名就來了個女子將兒子的心帶走,又叫兒子入換了人一般求他們去汴京提親,對方又來自自己素不相識的地方,那種巨大的恐懼叫他心里不管不顧地反對起了兒子的親事,如今被康娘子一番分析,登時覺得自己先前所想是多么的冗余可笑。 慈姑似乎是明白他所想,淡淡一笑:“自小言聽計從的兒子忽得違背了您的意愿有了他自己的想法,這并不是他忤逆,而是他長大了,在汴京城新搭上生意線也好,在外頭找到意中人也好,他開創新天地并不代表就是背叛了您,您也要放開環抱接受這一刻才好。” 她幾句話竟然惹得田老爺臉通紅一片,旋即老淚縱橫:“是老夫不對。老夫不該扣留他們往來的書信,不該反對他們的婚事,將大郎翅膀剪了困在鹿鄉當真是愚蠢至今!” 他像生了巨大勇氣,扶著桌子站起來:“老夫要去尋呂娘子道歉。” 他走到門口“吱呀”一聲打開門,卻見門口正站著淚流滿面的呂二姐,他訕訕道:“呂娘子,先前是老夫錯了,不該將你們的書信藏起來,更不該當眾侮辱你,還請您諒解老夫。” 他說著便要拱手行禮,呂二姐忙扶起他:“不敢不敢,您遠途來怎能與我這個小輩行禮,趕緊休憩為上。”示意田獲將他爹扶走。 見田老爺走了,慈姑忙去呂二姐旁邊要為她拭淚,誰知呂二姐“哇”得一聲大哭了出來,將她一把抱住:“慈姑,要有下輩子我要嫁給你!” 第96章 栗子糕山楂糕…… 康家院子里正熱熱鬧鬧。 慈姑在一早就起來, 在灶間做了玫瑰酥餅、琉球糖、蜂糖糕、豆糕、果餡兒頂皮酥諸多點心,密密麻麻擺了一桌。 這會子正準備做栗子,秋日剛上市栗子時慈姑買了不少藏在地窖里, 今朝正好拿出來做栗子酥。 栗子煮熟剝皮, 呂二姐剝皮剝得生疼,時不時舉起手來“嘶”一聲, 田獲心疼她,叫她進屋去歇著, 她卻固執搖頭:“我也能剝, 多一人便快些。” 這一批點心是慈姑特意為田獲能夠販運遠處所特制的點心蜜餞, 點心要在冬天存放二十天左右還不壞, 蜜餞存放個幾個月,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在汴京附近幾個城市里販售貨物, 將康娘子的品牌打出去。 如今田家雖然同意了兩人的婚事,可田獲不想叫呂二姐受一絲一毫委屈,便迫切得想自己趕緊多賺些錢少受制于家中, 呂二姐知道他心思,自然也跟著幫忙。 兩人相視一笑, 格外默契。 嵐娘在旁邊瞧見, 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她問旁邊幫忙給點心打包的杜仙云:“仙云娘子昨夜睡得可好?”杜仙云在汴京城里無親無故, 慈姑便問過馬夫人將她從前賃給慈姑的空房子又賃給了杜仙云。 “尚好, 馬老夫人甚是熱情, 還與我端了一碗冷淘請我吃。”杜仙云擦了把汗, 笑著回答。 或許是因著兩人都是一力拼搏的緣故,她深得馬老夫人喜歡,兩人甚是投契。 嵐娘嘖嘖了兩聲。 黃翰飛在案前畫畫, 他拿著畫好的宣紙給慈姑看:“你瞧著花樣如何?”這是慈姑的意思,要想遠銷自然便要打響康娘子的名號,一個好的招自然必不可少。 這回黃翰飛畫的是側身站在鍋前舉著小鏟子的小娘子,不過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來,旁邊還有個“康”字,慈姑拍手笑道:“如此甚好!我去尋個印章師父刻下來,到時候在點心封上蓋一個,好叫人知道是康家店里。” 田獲不解,邊剝著栗子皮便問:“包裝太過精致固然好,可成本也上去了,鄉君這又是何必?” 慈姑搖搖頭:“自然是今后百年十年都叫人記得康娘子這家店。這招牌下產出來的點心便叫人念念不忘。”她接下來還想在別的城池里開設康娘子腳店,自然最好是借著田獲販售蜜餞的事情先將康娘子的名號打響,如此一來等開店時自然而然先有一批人慕名而來。 院里正熱熱鬧鬧,忽得濮九鸞敲門走了進來。 他個頭高挑,神色清冷,歷來是他一進來大家便都含含糊糊打個招呼旋即各忙各的,只不過這回他身后卻還帶著個又瘦又黑的孩童,瞧著約莫五六歲樣子。 “慈姑,可能退一步說話?”他示意慈姑往旁邊的書房里去。 慈姑點點頭跟了進來。 “這回有事要拜托你。”濮九鸞難得有些為難之色,“這位小郎君要暫且放在你這里些日子。” 慈姑毫不猶豫就點點頭:“你放心,他在這里待多久都行。” 她透過窗欞打量,那男童年紀雖小,臉上卻有些暴戾之氣,站在院里一動不動,絲毫混不在意別人在什么。 濮九鸞擰著眉:“說來造孽,他娘早早就沒了,等我尋到時只被幾個奴仆養著,雖然錦衣玉食,可我瞧著他瘦瘦小小,性子又暴戾乖張,瞧著不像話,便只能拜托你先養著。” 慈姑見孩子的衣裳皆是名貴料子,頭上所帶發貫皆是金絲編成,又能叫濮九鸞這般掛心,靈臺登時明澈,指著大內問:“可是那位的?” “是。”濮九鸞點點頭,毫不隱瞞,“官家在外頭的孩子,可沒有上玉牒,宮里進不去,流落在外頭只怕又被有心人利用,為今之計只有先放在我這里養著。” “宮里……”慈姑不語,她雖不知宮里現狀,但想必會沒人會歡迎再來一個兄弟來分一杯羹。便點點頭應了下來。 “這孩子著實不好帶。”濮九鸞想起了什么一般,“你莫勉強,若是不行就將他再送回給我,照顧他的嬤嬤婢女被咬傷了好幾個。” 慈姑想起適才見孩子面色,只怕是個積食的,她當即問道:“這孩子是不是平日里零嘴斷不了?” “是。”濮九鸞有些訝然,“當真有這回事。” 慈姑心里有了數,她掀開簾子與那小郎君打招呼:“我喚做慈姑,你今后喚我jiejie便是。” 又問他:“你喚做何名?” 男童一對黑黝黝大眼睛,鼻尖小巧挺翹,他混不在意將頭一扭,不搭理慈姑。 慈姑轉轉眼珠,笑著哄他:“吆,這可奇了,你連自己叫甚都不知道。” “誰說的,我叫玉瑯!”那男童憤憤道。 慈姑便將院里一只矮凳搬過來:“那你今日起便留在我家了,想做什么便做, ” 栗子已經剝好了,田獲用石杵將栗子搗碎成泥,玉瑯瞪大眼睛瞧著,眼珠子一錯不錯,中途有個栗子迸濺出來,玉瑯“噔噔噔噔”跑到院墻旁邊將栗子拿起來,又“噔噔噔噔”跑過來要將栗子拋進石臼,唬得田獲住了手:“小郎君,石杵砸到可不是鬧著玩的。” “哼!”玉瑯漲紅了臉,將栗子用力扔到遠。 “哎哎哎你這個小孩怎的這般脾氣古怪?我又沒說什么?”田獲一頭霧水。 他氣得兩手緊攥,背過了身子不理人, 他身后一個嬤嬤端著一碟子點心:“小郎君,乖,吃些點心。” 慈姑皺皺眉。她蹲過身子,眼睛與他齊平:“玉瑯是要幫我們忙是不是?多謝玉瑯,可當真是個好孩子呢!”她瞧出這孩子本性不壞,只不過性子倔強又不喜與人爭執才會被先前帶他的人培養出一身戾氣。 玉瑯不說話,卻不再躲避,攥著的手心松開了。 嬤嬤訕訕道:“吃點心。”又有些意有所指:“我們少爺最聽嬤嬤的話,這么香甜的點心可是老奴特意買來的,我們少爺身份尊貴,可不能餓著。” 慈姑捻起一塊點心,掐了一角吃了一口,果然又醇香又甜蜜,她皺皺眉頭將點心放下,心里已經猜到平日里這些人是如何養育玉瑯的。 孩子多愛哭鬧,奴仆們養著,為了省心,稍微有些哭鬧便將糖果遞過去。 孩童哪個不喜糖果?自然甘之如飴,而且每每哭鬧便有糖果,叫他有求必應,嘗到了只要哭就有人回應的甜頭,自此之后就自然更不喜茶飯。 她見孩子滿身戾氣,扭身問濮九鸞:“這小郎君是不是不論大事小事上都要哭鬧,稍有不順心便暴跳如雷拳打腳踢,是這樣也不是?” 濮九鸞驚訝:“還真是如此。” 慈姑瞧了瞧天色,小聲與濮九鸞說:“這些日子我娘子腳店里常有貴婦們往來,我便也聽了一耳朵半耳朵:孩童將糖果點心吃飽了,于是到了正餐肚中是飽的,不餓便死活不吃正餐,如此一來循環往復,便一頓也不吃。倒有個法子,先餓上幾頓,清清靜靜餓著了再做打算。” 濮九鸞撫掌輕笑:“不愧是你,如今午膳剛過,他未曾用過午膳,想來一會子便餓了,堅持不給他點心,且看他晚膳如何。” 她適才一口便吃出來這點心又甜又膩,小孩兒家只懂香甜,不懂適可而止,大量豬油和白糖加入的點心固然誘人,可是孩童長期吃這點心,只怕會不宜消化。她走過去笑道:“天天吃點心有甚意思?不如我們今兒一起來做點心如何?” 慈姑又幫他洗凈手,叫他幫忙:“這般難的點心,可只有玉瑯少爺會做。” 玉瑯雖然還是不說話,可翹起的嘴角卻反映了他的內心。 慈姑自己將做好的水油皮包入油酥,不斷搟面松弛,給了玉瑯栗子泥,叫他撒上白糖,而后加水炒制后,又叫他用勺子分出一份份大小想等的栗子泥。 最后在做活的面團中揉入栗子泥,而后包好放入烤爐,又拉著玉瑯的手叫他刷上蛋液,撒上芝麻粒。 見他消化不好,又特意做了一份山楂泥的。 等夕陽西下,栗子酥和山楂酥都已出爐,一個個圓圓的小團子,金黃的點心外皮上面撒著許多黑芝麻顆粒,瞧著就憨態可掬。 此時已經到晚膳時間,慈姑又做了幾個簡單飯菜。便招呼田獲與呂二姐一起吃飯。 輕輕咬開栗子酥的外皮,酥脆的外皮一層接著一層,似乎咬不到底,層次豐厚,許多點心渣登時化在唇間,入口即化,夾雜著濃郁的奶香,綿軟一片。 舌尖觸及到里頭的栗子泥,香濃的栗子泥混合著蜂蜜的香甜,一股腦從雪白的外皮里涌了出來,綿軟得叫人心滿意足。 玉瑯小公子又拿起一個山楂酥,這山楂酥咬上一口,里頭暗紅色的山楂泥立即從酥皮里滿滿涌出,吃上一口,酸酸甜甜,甜而不膩,幾乎是滿滿在舌尖融化。 他嘴巴中被山楂酸酸的滋味刺激著分泌出大量唾液,吃完一個又迫不及待想要再拿起一個開吃。 “不可!”慈姑按住他的胳膊,“今兒不許再吃點心了。” 玉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