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 汴河邊上,等待吃飯的隊伍。 烏櫓本來排得好好兒,只不過那香味透徹云霄,直沖得他肚子咕嚕咕嚕叫:“今兒有甚好吃的?” 他好奇,就往前面去看看,跟個小矮個打個招呼:“兄弟,我去前頭看看。” 小矮個點點頭:“沒問題,你去吧兄弟,順道幫我瞧瞧今兒的湯是什么。” 烏櫓往前一看,嗬!今兒大手筆,居然是水晶透亮的紅燜大肘子,紅瑪瑙一般晶瑩的外皮泛著油亮亮的光,叫人瞧見就忍不住咽咽口水。 湯則是綠豆湯,那綠豆燉得發爛,連豆沙都熬出來了,沙沙的,湯色發暗,散發著淡淡的豆香。 烏櫓心滿意足原往后頭去,可小矮個不見了,他往記憶中的位置站,可有人不滿意了:“哎哎哎排隊,不許插隊。”便說還便將他往后推了一把。 烏櫓沒站穩趔趄了一下,當下就兇了一嗓門:“你說誰呢?” 對方是京師禁兵利南,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即一拳頭就揮舞過來,兩人居然立刻打了起來。 等等,誰打架呢?是個禁兵在打烏櫓 “什么?我們治堰卒豈能就這么被他們禁兵欺負,兄弟們,給我上!”京師禁兵和汴河治堰卒兩隊本就不大和睦,如今有了這食鋪居然成了兩家爭斗的由頭,兩隊立即廝打了起來。 有人往后退去,更多的人涌上去加入了戰斗,還有人索性叫喊著去營地尋更多的幫手。 “哐哐哐!”就在此時忽聽得一陣沉悶得敲擊大鍋的聲音,而后是一個凌冽的嗓音,“不論是誰,打架便不給飯菜。” 是康娘子,她這些天在營地里做飯早已經樹立起了威望,正在廝打的人群立即停了手。 恰在此時小矮個出現在烏櫓跟前一臉歉疚:“對不住啊兄弟,晌午的堤岸未壘好,我適才臨時被人叫走。” 烏櫓一愣,收起了拳頭。 當事雙方偃旗息鼓,再聽說康娘子不給飯吃,其余人便也都乖乖兒收了拳頭。 * 福王是官家的親弟弟,他是個走馬章臺斗雞下杜的浪蕩子,前些日子因著宰相左冰的案子拖累在家蟄伏了一段時間,許是太頹廢了官家瞧不下去,便給他指了這治理汴河水患的差事,也為得是叫他正經做些事。 福王不過每日點個卯,卻也耽誤不了事,橫豎這有水部盯著。 今日日上三竿,他才施施然到了堤岸邊巡視,柳條搖擺,清風徐來,他詩興大發:“夏日炎炎到河堤,王爺我就想作詩。” “好詩好詩!”仆從不住贊嘆。 “王爺不好啦!堤岸上禁兵和汴河治堰卒打起來了!”報信的小兵自然來尋此時的最高長官, 福王皺皺眉頭心里盤算:治堰卒如今歸福王歸,禁兵最上頭可是歸濮九鸞管。不成不成,不能叫那個閻王給皇兄告狀,若說我妨礙京甾的防衛可不成。 他想清楚當即正色道:“打起來那可不成!快帶我去瞧瞧!” 到了以后卻只見一對老老實實排隊的士兵,還有個揮舞著勺子站在最前頭給士兵訓話的小娘子。 咦?這不是風平浪靜嗎? 侍從摸摸腦殼:“可是適才明明一片混亂,瞧著就要打起來了。王爺您等著,我去問問。” 不過兩句便問得清清楚楚:“回王爺的話。是因著搶菜,不過已經被廚娘平息了。” “搶菜?濮九鸞克扣兵餉了?禁兵沒錢去外面吃啦?”福王適才幾步走得氣喘吁吁,邊喘邊納悶,“怎的,這些禁兵改了性子,倒與治堰卒一起吃飯了 ?” 仆從為自己適才的大驚小怪而感到有些抱歉,眼珠子一轉想起個將功折罪的法子:“王爺,如今這伙食可當真做得好吃,不怪他們搶。” “哎呀笑掉我大牙。”福王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大頭兵吃的伙食,能有什么稀奇?” 福王看著侍從呈上來的菜盤皺眉頭:“小爺我我素來不喜吃甜菜。” 再一看是豬rou跳將起來:“我瞧著寶石紅,還當是什么好rou,原來是豬rou,小爺我素來不喜歡吃豬rou,快拿走,快拿走!” “王爺,你嘗嘗,奴當真不騙您。” 福王勉勉強強就拿起筷子:“好奴才,就看你忠心耿耿的份上吃上一口。” 這肘子是先煮開后再加入油鍋炸過后,而后為保持外皮完整是從rou那頭切得花刀。 再將肘子放入燉碗,加入去核的紅棗、軟熟蓮子鑲入原來棗核位置,再圍在肘子周圍,皮朝下花朝上,這道菜便如一朵盛放的大花,而后蒸熟后倒入黃褐色的糖漿。 一個又肥又大的豬肘子整整齊齊碼在盤子里,外皮如同那紅瑪瑙一樣紅潤透亮,rou質飽滿。 福王一臉狐疑用筷子扒拉了扒拉,誰知那汁水濃厚,幾乎能拉出絲來。 他嘀嘀咕咕卻還是扒拉了一塊放進嘴里。肘子皮被炸成好看的朱紅色,放入嘴中燉得軟爛,肥而不膩。 彈牙的肘子皮下面便是黏糯的油脂,再下面則是燉得爛爛得瘦rou纖維。吃完這肘子,咸香滿口,滿口的酥香,說不出的扎實。 再嘗嘗這別致的配料,紅棗的香氣、蓮子的甘味一齊融入了肘子,蓮子軟糯、紅棗香甜,與冰糖肘子配在一起油而不膩。 福王再看另一個菜是素淡的素菜,翻檢了一下,里頭有紫蘿卜絲、有茄瓜、有粉絲、有黃瓜絲皆被切成絲狀,而后用醋醬油翻拌,湊近還有一絲芝麻香油的香氣。 他夾了一筷子入嘴,絲絲縷縷,搭配柔韌的口感,清清爽爽的酸味正好適合夏天,用力還能唆一口進嘴,著實過癮。 湯是綠豆湯,這福王沒少喝。可這一入口便就不同。 宮里常喝的綠豆湯、加入蓮子、百合,端的是花團錦簇熱熱鬧鬧。這里的綠豆湯平平淡淡,只有綠豆一種配料。 大小整齊的豆子湊在一起,被燉煮得幾乎要脫殼化沙,讓人想起那句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喝進口里沙沙的,甜甜的,最難得是居然是冰的,沁人心脾。 “怎么,這廚娘還用了冰?”福王略驚訝。 侍從搖搖頭:“聽說是湃在井水里才得這一味清涼。” “這卻是用了心啊!”福王感慨一回,將綠豆湯一口氣喝完,又推了推仆從,“再去給爺盛一碗綠豆粥,對了,還有加個冰糖肘子。” “您不是說不喜歡吃甜的么?”仆從笑嘻嘻問他。 第78章 糖醋排骨、薄荷狍子rou…… 宋雅志滿心失落, 失了魂一般站在庭院中。 他一向勢在必得團行的總行老之位,沒想到如今竟然連一坊的行老之位都保不住。苦心追求的轉眼煙消云散,這比殺了他還叫他難受。 孫川愁眉苦臉:“表弟, 這可怎么辦?” 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宋雅志眼睛發紅,如一頭困獸:“為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可走!” “你是說?……”孫川遲疑一瞬, “可是……” “不然爹爹要把別的兄弟推出去。他今兒已經叫我三弟去姑母家拜訪。”宋雅志幾乎是嘶吼起來,雙眼圓睜, 脖子上青筋畢露。 * 慈姑今兒要熬煮鹵湯是以來得早些。誰知被她看見草棚里人影綽綽, 她生了疑心, 躡手躡腳靠近草棚。 門鎖被撬開扔在地上, 草棚里居然是宋雅志和孫川兩人,正鬼鬼祟祟往鍋里放什么東西。 “住手!”慈姑大聲喝令。 做壞事被發覺, 最后一樁希望也隨之破滅,宋雅志惡從膽邊生,抄起放在案板上的菜刀, 惡狠狠撲向了她:“我殺了你!都是你害得!” 慈姑手里正拿著掃把準備清掃灶房,立刻用力往前一擋, 她常年揮鏟拿刀顛勺, 胳膊孔武有力, 將宋雅志擋住。 后頭的疾風早沖進來, 一腳踹到宋雅志手腕上叫他吃痛握不住刀, 另一手一掌拍過去, 二話不說就把宋雅志擒拿下來。 孫川見狀不對立刻轉身就跑。 慈姑大聲喊:“捉賊, 捉賊!” 烏櫓因著惦念康娘子所做早餐,因而早早起來當差,聽見了呼喊立即過來, 他一腳就把那小賊踢個趔趄,小賊要往左跑,殊料左側有個弟兄上前擒住他一個胳膊。 “兄弟好身手!”烏櫓贊嘆,扭頭一看,那個人是昨日里與他打架的利南。 …… 四目相對,兩人皆有些尷尬,畢竟昨天兩人還打得不可開交。 利南看他左眼眶發青,沒話找話:“無事吧,這匪徒下手可真狠!” “那不是匪徒打的,是昨日你打的。” …… 空氣無聲的安靜下來,更尷尬。 “哎?”烏櫓伸手蹭了蹭眼皮:“不如,今日下工了……一起去喝一杯?” “康娘子在城里還有許多店,我們去吃康娘子炙rou店如何?” “炙rou是何物?” “炙rou是將rou烤制出來,聽說極其美味。” 兩個說得默契,孫川忽得幽幽:“我還在泥地上呢。”卻被兩人齊力踹了兩腳。 孫川和宋雅志兩人被擒獲,灶房里熬著的那鍋鹵湯里也尋出了大把草果一樣的東西,乍一看是草果,細細看卻發現外殼疏松,摸著鱗片沙沙作響。 疾風一眼就瞧出來了:“罌粟殼。便是上次他們污蔑康娘子加在飯食里的東西。” 慈姑皺皺眉解下圍裙:“走,河堤上雇個吹打隊,扭送回宋家。”這兩人屢屢為難她,雇了吹鼓手來她門口強迫她定親,如今竟然在她湯里下毒。 河堤上的工人漸漸都來上工,聽聞此事各個群情激憤:居然有人陷害康娘子。當即跟司云告假要幫康娘子出氣,司云立刻便允了。 于是宋宏在家,忽得聽見外頭鼓手吹吹打打,他喝著茶納悶:“我們從前雇了吹鼓手去康家吹吹打打,怎的外頭倒熱鬧起來……”正說著,忽聽得外頭一陣喧嘩。 “老爺不好了!少爺被人捆起來,還有表少爺!”小廝慌慌張張跑進來。 宋宏大驚,忙出門去看個究竟。 卻見宋雅志和孫川兩人被五花大綁,打頭的是個小娘子與一個身著官袍的男子,后面還有些禁兵打扮的。 他慌了神,這可不好得罪的主兒,忙上前賠笑作揖:“諸位官爺,所來為著何事?” 那官袍男子拱手:“在下通判都水監司云,旁邊這位是我們的康行老,你家少爺在我們湯里下毒,人贓并獲,如今卻是來尋其他贓物。” 宋宏慌了神,忙分辨:“這或許是有人陷害。” 司云笑道:“我已經報了開封府尹。便叫他們來查。” 說話間開封府官差已經到了宋府門口,虎狼一般進了門開始搜檢,宋宏壓根攔不住。 果然一會功夫,官差就將搜檢出來成堆成箱的罌粟殼:“報!贓物齊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