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鴨掌,文葆帝姬以前從未吃過此物,她猶豫了一瞬,但還是一狠心咬了下去—— 那一瞬她眼睛都亮了: 肥厚的鴨掌內(nèi)部筋多皮厚,咬下去之后先是感覺到彈牙,而后舌尖觸及到大量的膠質(zhì),經(jīng)過長時間燉煮后已經(jīng)飽吸鹵水,咀嚼間汁水在嘴里慢慢迸發(fā),咬到鴨掌間的脆骨,嘎嘣利落脆,嘎吱嘎吱十分解壓。 脆爽的口感與鴨掌rou肥厚的口感交織在一起,叫人難以品評是哪種更勝一籌,索性再吃上一口,任由咸香脆肥充盈滿口! 吃到這會,甚少吃辣的帝姬已經(jīng)抗不住了,香辣味道刺激著她不斷哈氣,但她仍舊不放棄,仍舊用手撕扯著厚實的鴨翅rou,樂此不疲送進(jìn)嘴里。 只不過等慈姑出門去再喚嵐娘時,嵐娘便不理會她,反而將算盤扔到柜面: “哼!你去尋那個帝姬幫你罷!” “嗯?”慈姑一愣。 “誰叫你給她吃鴨脖!一只鴨就一根脖子,你居然給了她!我才是你的好友!”嵐娘紅了眼眶。 第56章 鹵鴨米粉 送走帝姬, 剛要準(zhǔn)備去大理寺。勺兒卻來后頭尋慈姑,一臉焦急:“有位娘子在我們店里,什么菜都沒點, 喝了一口茶便開始哭。” 慈姑忙出去瞧瞧。娘子腳店里原本就是面向娘子們, 聽說有娘子在這里哭,自然要去看看。 杏子塢的大堂里正有個娘子坐在堂前, 前頭一壺清茶,一杯茶水。啜泣聲清晰可聞。 旁邊的顧客嘀咕起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莫非是店家招呼不周。”、“對啊, 或許是店家勢利眼?”、“你還真說對了, 有些酒樓做大以后就瞧不起顧客了, 伙計都敢給客人甩臉子。” 這周圍的伙計們聽見, 神色便有些委屈起來,她們明明什么都沒做, 誰知道這位娘子進(jìn)了店,只喝了一杯茶,再問她要點什么菜她居然一聲不吭, 反而哭了起來,這與店里的伙計有何關(guān)系? 果子先嘀咕起來:“明明是自己進(jìn)門就哭, 可不要連累了我們!” “果子, 別這么說。”慈姑輕輕阻攔她。 那位娘子坐在那里, 后背輕輕聳動, 一抽一抽。 周圍的顧客已經(jīng)猜測到別的事情:“莫非是被夫君拋棄?”、“或許是與好友同來此處吃飯, 后來兩人分道揚鑣因而觸景生情?” 聽著周圍的竊竊私語, 慈姑低下頭, 好言安撫她:“這位客人,我便是店主康娘子,你可是遇上什么事?” 桃娘抬起頭來, 她戴著幃帽慈姑瞧不清容貌,但從窈窕身形間都能猜出她是個美人兒。她搖搖頭:“無事,是我身子不大爽利。” 她起身就要離開。 “慢著。” 一把溫柔的聲音叫住了她,“如今已到夕食的時辰,客人還是吃些東西再走,簡單吃碗米粉可好?” 桃娘愣了一愣,而后,不知道為什么,她鬼使神差點點頭:“好。” 慈姑便給嵐娘使個眼色,叫她陪著這位客人,自己則去后廚煮米粉。 廚房里有適才做鹵鴨時現(xiàn)成的鹵湯,又有慈姑最近新做出來的米粉,米粉在水里泡久了易壞,本打算廚子們今兒晚膳便吃掉,如今見這小娘子彷徨,便煮給她正好。 慈姑將細(xì)細(xì)嫩嫩的雪白米粉抓一把扔進(jìn)鍋里煮熟,再扔幾片油菜葉子同煮,三點三沸后撈到碗里。 而后再揭開鹵湯鍋蓋,將醬色的鹵湯澆進(jìn)碗里,再撈幾塊鴨rou剁成小塊做澆頭,撒些香蔥末,最后從腌菜缸里舀一勺酸豆角撒上去。 這一碗米粉便輕輕巧巧端了上來。 桃娘看著眼前這碗米粉,淡醬色的湯汁里漂浮著一條條雪白的米粉,幾塊姜糖色的鴨rou躺在米粉上,旁邊還有一小撮深綠色的酸豆角,幾根綠白相間的油菜。 她本沒什么胃口,可那米粉的湯汁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復(fù)合的鹵香直往鼻子里竄,叫她忍不住就動了筷子。 這米粉應(yīng)當(dāng)是現(xiàn)做的。 桃娘是南地人,米粉剛進(jìn)嘴便一口便吃了出來。 汴京城里不產(chǎn)稻米,米粉便都是外頭運來的干米粉泡發(fā)或是將運來的陳年大米磨碎做米粉,又干巴又無味,只有米粉產(chǎn)地的人才能嘗出來眼前這一碗米粉是今年新上市的大米,現(xiàn)磨的米漿、蒸煮切條做成的米粉。 只有自己童年時才與meimei吃過這般好吃的米粉,來自家鄉(xiāng)的新鮮米粉。可惜后頭就背井離鄉(xiāng),也只有在夢里才能吃到這般新鮮的米粉。 金黃的稻米脫粒出白花花的大米粒,而后舀幾勺家鄉(xiāng)清冽的泉水,磨出雪白的米漿,上鍋蒸煮,切條后入水涮洗,新鮮的雪白米粉散發(fā)著清新的味道,似乎風(fēng)一吹就能看到家鄉(xiāng)無比的稻田,金色稻浪在風(fēng)里輕輕搖擺。 可惜meimei永遠(yuǎn)都吃不到這般好吃的米粉了。 桃娘遺憾的想。 現(xiàn)做的米粉一點不似泡發(fā)的干米粉一樣干裂,它質(zhì)地柔韌,口感細(xì)膩,吃起來又香又軟,還帶著芬芳的米香。 這樣質(zhì)地的米粉都不用嚼,桃娘熟練地吸溜一口,幾乎要滑到肚子里。 那米粉帶著的湯汁咸香具備,因著是米粉好的緣故連湯底都格外清澈,叫人瞧著便覺心里清爽不已。 汴京城里的食鋪里買的米粉湯因著米粉不好,湯汁總是渾濁糊湯,飄著一層淡淡的鴨油,與米粉一起滑進(jìn)嘴里便覺肥香滿口,回味無窮。 再吃一口鴨塊,這鴨rou燉煮后毫無腥臊味道,反而rou香十足,口感緊致鮮嫩,不知如何做得滋味則麻辣鮮香,叫人胃口大開。 再吃一口酸豆角,脆生生的豆角帶著發(fā)酵過的酸味直沖口腔,刺激得嘴巴里“刷”一下就分泌出大量口水,叫人忍不住又撈一筷子米粉。 米粉順滑,幾乎是滑進(jìn)肚中,爽滑無比,吸溜吸溜,桃娘就著酸豆角,居然將這一碗米粉吃光了,連湯都喝得干干凈凈。 她眼角的淚也漸漸風(fēng)干。 吃完之后腸胃得到了撫慰,心情也漸漸回落過來。不知道是不是米粉的熱氣騰騰叫她冰涼一片的心里有了溫度,還是米粉熟悉的味道叫她想起了親人。適才那彷徨蕩然無存,桃娘堅定起來,她取出一枚銀兩放在桌上:“老板,結(jié)賬。” 自打母親去世后桃娘便與meimei青萍相依為命,可惜親爹好賭,將女兒雙雙賣給了人牙子。 meimei被賣到了城北瓦子,桃娘則被賣到了上清宮給道姑們做婢女,兩人過了三年才無意間遇上對方。 只不過青萍不想連累jiejie名聲,上清宮的道姑也不會允許婢女與瓦子間的女妓往來,兩人便瞞著旁人,隔三差五悄悄私會。 兩人相約有朝一日要一同贖身,或一同在上清宮帶發(fā)修行,或回到云夢的家鄉(xiāng)接些縫補繡花的活計糊口。因而這些年桃娘都在積攢工錢給meimei贖身,好容易快要攢夠。 那日meimei高高興興,說是席間來了許多貴人,她還給貴人們彈奏了一曲古箏,貴人們十分喜歡,給了她許多賞錢,“其中還有宰相與福王呢,宰相與mama說下回府內(nèi)要有宴請還叫我去。”“福王殿下還當(dāng)場扯了一塊玉佩賜給我呢。” 她將一塊白玉玉佩遞給桃娘:“jiejie幫我收著。” 那塊玉佩通體潔白,桃娘便說:“你留著罷,你平日里行走這等場合,身上有個王爺?shù)挠衽逡埠米鲎o(hù)身符,省得有那不小人欺侮你。” 青萍便高高興興將玉佩收在了身上。桃娘便自己打了個絡(luò)子給她,正好能將那玉佩掛在腰間。 又過了一天,meimei又說:“今兒個宰相府里的一名管事叫我去府上奏樂呢。”桃娘皺皺眉頭:“私自去府上,總歸不好。”,meimei如今年紀(jì)漸長,人也長開了,瞧著便是個美貌女子,這些年有歌館的庇護(hù)還好,若是私自去了權(quán)貴府上,對方一時興起,meimei又當(dāng)如何? 青萍便安慰桃娘:“無妨哩,宰相是個好人,只聽曲,坊間都不曾聽聞過他逼迫過女子。” 桃娘放了心,誰知道第二日meimei匆匆來尋她,神色慌張:“阿姐,我去了宰相府彈琴,宰相便叫個生得標(biāo)致的娘子在帷幕后學(xué)我彈琴,本來無事,可我中途更衣走錯了路,被我聽見宰相給那娘子藥粉,要她在宮里使用,還說那藥粉能慢慢將人毒殺。那娘子又叫宰相‘爹爹’,莫非跟我學(xué)彈琴的娘子是淑妃?” 桃娘嚇得渾身戰(zhàn)栗,要拉著meimei去見官。 meimei搖搖頭:“官官相護(hù),若那娘子當(dāng)真是淑妃,誰人敢管此事,我去尋個地方躲幾天,過了風(fēng)頭就好。” 桃娘心神不寧,可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想叫meimei來道觀躲幾天,meimei一個勁搖頭:“若是連累了jiejie又怎生是好?我自去躲在偏僻些的酒樓客棧便好。”說罷便執(zhí)意而去。 桃娘坐立難安了好幾天,誰知過幾天便聽街頭巷尾人人議論歌女遇難的消息。她身上還檢視出福王的貼身玉佩,人都說是福王害死了meimei賊贓給宰相。 桃娘這些天一直在心里盤算。 她如何指正宰相,別人說自己是福王派來的又如何? 想起meimei的結(jié)局,只怕自己這一去,也是個死。 桃娘心里被失去至親的痛楚折磨著,又羞愧于自己不去報官的膽怯,更有懼怕宰相報復(fù)的心理。 她在這糾結(jié)里渾渾噩噩走進(jìn)了這家店,想起meimei曾經(jīng)說等脫了籍便來這家店慶祝,又忍不住流下淚來。 本來想離開,可今日吃到這一碗米粉,想起與meimei的舊日時光,登時覺得像是有了無限勇氣。 她終于決定了,要報官,為meimei討回真相。 濮九鸞這個午后過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時不時便要透過窗欞瞧瞧外面的天色,或是瞧瞧屋里的銅漏,好容易熬到了晚膳的時辰,拔腳就往堂廚去。 堂廚里一派熱火朝天,文秀師父正在炸豆腐,小丁在手忙腳亂調(diào)rou醬汁,瞧見濮九鸞進(jìn)來俱是一愣:“侯爺?” 濮九鸞咳嗽一聲:“你師父呢?” 小丁一臉茫然:“不知道啊,莫不是路上耽擱了?” 濮九鸞拔腿就走,翻身上馬就往康娘子腳店去。 疾風(fēng)忐忑跟在后頭。 待進(jìn)了康娘子腳店,嵐娘一臉驚愕:“慈姑不是去大理寺了么?還捎帶了個要報官的客人,正好同路,早就走了呀。” 濮九鸞驀然變了神色。 第57章 救人 慈姑此刻正在一間小屋里。 她和桃娘被人從馬車上拽下來后便被蒙著黑布推搡進(jìn)這間小屋, 而后便手腳盡數(shù)被束縛住,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如同一個粽子一般。 桃娘滿心愧疚,她攥著手心, 鼓起勇氣對黑衣人說:“不干她事!她只是個捎我的好心人。放了她!” 那人非但并不理會, 反而用繩子將她倆人面對面捆到了木屋柱子上頭。桃娘慌得驚慌失措,再盯慈姑, 卻見慈姑鎮(zhèn)定自若。 慈姑用眼神安撫她:“無妨。” 這個小娘子身上有著異乎尋常的堅韌和平靜,桃娘漸漸平息下來。黑衣人見她們倆人被捆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方起身出門, 將大門關(guān)的嚴(yán)嚴(yán)實實。 慈姑在心里盤算著:她今日要去見濮九鸞時坐上了牛車, 剛好見桃娘有些落寞的身影, 想起她在桌前落淚,便生了憐憫, 想帶她一程。 桃娘在馬車上坐立難安,三番五次撩開車簾向外望去,還跟她打聽:“開封府怎的還不到?” 旋即牛車撞到了什么, 忽得不動,而后便快速行駛行來, 再之后車簾一動, 進(jìn)來一個戴著斗笠的人, 將匕首架在她們兩人脖子上逼迫她們不要出聲。隨即兩人便被套上黑布頭套帶到了這里。 那么那些人想抓的應(yīng)當(dāng)是桃娘。 桃娘眼淚汪汪:“是我對不住你。” 慈姑搖搖頭:“到如今, 我也是一條船上的人, 還請你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桃娘便一一說明, 慈姑聽完桃娘的話后腦子飛速轉(zhuǎn)了起來: 這樁案子太過有名, 連她都聽說過,這些天在大理寺做菜時也曾聽來吃飯的官吏們討論過,據(jù)說濮九鸞這次能來大理寺辦案, 也是因著被官家指派來處理這樁案子。 沒想到這位娘子居然是一名證人。 劫持她們的人應(yīng)當(dāng)是宰相的人,至于為何沒將她們當(dāng)場殺了,只怕是因著殺手一開始收到的指示是除掉桃娘,卻沒想到與桃娘一起在車廂里的還有自己,殺手自然不能當(dāng)著自己的面殺人后將自己放了,可若是要多殺一個人,只怕宰相那邊與殺手接洽的人并沒有付雙份的價錢。 何況,按照桃娘所說,她只是名道觀里無親無故的奴婢,自然死了也就死了,沒什么人大的麻煩。而她是個用得起牛車的自由民,貿(mào)然死了只怕會引起官府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