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咔嚓一口,便如想象中那般酥脆,金黃的碎屑紛紛從嘴邊滑落,狀如蜂巢的面皮軟硬適中,香甜酥脆、軟綿易消,更帶著濃郁的奶香,酥爽無比。 再咬的深些,牙齒便探覺到了荔枝果rou的柔軟。 原來荔枝藏在了千層里頭,肥嫩的荔枝感受到了唇舌的壓力,立刻“滋滋滋”爆汁,軟糯脆彈的荔枝果rou在牙齒下爆破。 緊接著荔枝特有的清甜汁液迅速從斷口流入口中,舌尖品嘗到的是清涼甜蜜,果味超級濃郁,唇腔間涌上大量的清涼鮮甜,藴郁香氣繚繞舌尖,久久不散。 這才覺察到這份零嘴的神奇之處,外面是酥脆的千層酥皮,內(nèi)里是去核的新鮮荔枝果rou,中間還能吃到嘎吱吱的白芝麻,細細品味味道輕盈,香甜,吃完后滿嘴荔枝的甘滋多汁,鮮嫩甜美。 慈姑笑著指點她:“這甜果子外頭包裹著細細密密芝麻,便如廖花在風中盛開,滿枝白花。帝姬瞧是也不是?” 文葆帝姬一瞧,還真是。廖花荔枝,看著便覺賞心悅目,聽著便是個香甜的名字,吃起來……哇,她舔舔嘴唇,還想再吃一個。 帝姬忍不住又拿起一個,平日最恨荔枝多核,這慈姑居然匠心巧用將核去掉,一口下去便是肥厚的荔枝果rou,吃起來全是滿滿的滿足。 閉上眼睛便能想象半透明凝脂狀的雪白果rou在舌尖一個個迸開,甜美的汁水四濺,搭配酥脆的酥皮,口味立即豐富起來,叫人回味無窮。 有了荔枝廖花在前,帝姬便忍不住又拿起瓏纏桃條。 粉紅色的桃條被切成細細的長條,裹上一層淡淡的糖霜,而后纏成玲瓏團球,潔白的糖霜在修長的粉色上定格,宛若粉色碧璽一般色澤美艷,精巧、細致,充滿些少女的夢幻。 嘗上一口。 最先感受到的是綿密的糖霜。 糖霜細密,在嘴間迅速融化,順著舌頭直往喉嚨里滾,卻不全是想像中的甜,還加了些酸,還有些甘,帝姬閉上眼睛,能嘗出有陳皮甘香的味道,啊,還有青梅翩遷而至,似有似無為桃條做先驅(qū)。 酸酸甜甜的滋味涌上舌尖,刺激得嘴巴大量分泌出唾液。 粉末過后,能感受到主角——桃條。 桃子本身偏硬,桃條卻軟硬適中,復(fù)有韌性,叫人嚼起來回味無窮。 也不知慈姑是如何處理的,桃條的口感水潤,柔嫩,酸甜,似乎還能想象當初垂在枝頭時肥美多汁的樣子。 吃幾口滿嘴便充斥著桃條濃郁清甜的果香,滿嘴甘甜。 這時便覺察出那白色糖霜的妙處,其中的青梅粉始終保持著一抹微酸的底色,恰到好處調(diào)劑著過多的蜜甜,青梅本來只是個小小的配角,但在此時融合了蜜餞的香甜,反而讓它被演繹重生。 瓏纏桃條口感多些清爽,荔枝廖花則更香甜些。帝姬吃完覺得兩者各有千秋。只不過不好適才拒絕了,卻不好再要。 慈姑點點頭:“瓏纏桃條用了陳皮與青梅特制的粉霜,不易得呢。”趕緊捂住了荷包,似乎這不經(jīng)傳的甜果子是什么稀罕物件。 呵,不過是市井點心,有什么可稀罕的?帝姬嗤之以鼻,手卻誠實地伸過來:“看在你這般殷勤相讓的份上,我便再吃一塊。” 慈姑看著自己要拿走荷包的手,愣了一愣:這是殷勤相讓? 第35章 角黍和水團 帝姬與慈姑兩人碰頭喁喁看在不少人眼里, 于是原本圍在王月娥身邊的一圈人漸漸散開。 倒是時不時有人往慈姑跟前去。 王月娥惱羞萬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胸口里如同堵了一塊大石頭一樣。 偏這時帝姬站了起來, 舉杯笑道:“我們摘星社要招攬新人, 實不相瞞,我今兒來便是要瞧瞧有哪些身懷絕技的小娘子, 果然今兒來被我瞧見個合適的……” 她說到了這里,眼風頗有意味往王月娥這里一掃。 王月娥心里一驚, 本已沉寂下去的希望又升了起來, 隱隱約約生起了期待…… 若能進摘星社…… 其余小娘子也賓住了呼吸, 期待地等著帝姬宣布。 “還請康娘子下個社日來摘星社一聚。” 什么?! 居然找她去摘星社?摘星社成員多為達官顯貴, 怎么會招收個廚娘?即便是有一技之長,廚藝也算能入得大雅之堂的技藝? 可這是文葆帝姬自己的決定, 誰也不敢上前去盤問。今兒這情形,誰不知道她待康娘子青眼有加呢?反倒是那些小娘子們,紛紛端著酒杯往慈姑身邊湊, 一個一個“康娘子”,親親熱熱將她圍在中間。 王月娥最后一點希望都破滅了, 她是郡主小姑子, 又是今兒這筵席的主家, 無論怎么看都應(yīng)當是她中選, 為什么卻是那個被她處處瞧不起的康慈姑! 揭發(fā)她出身被她輕描淡寫化去, 對句比不過人家還當眾出丑, 就連這摘星社都選了她沒選自己, 王月娥的酸澀一點點鯨吞蠶食,漸漸變成了憤怒,叫她臉上青筋綻起, 牙齒咬得咯咯吱吱作響。 偏這時候管秋月還來巴結(jié)她:“月娥莫放在心上,那摘星社不去也罷。” “誰與你說我要進摘星社的?!”被人說中了心事,王月娥越發(fā)惱怒,積攢了許久的怒火在此刻匯聚,“騰”一下躥到最高,她隨手端起手邊一杯熱茶,兜頭蓋臉就往管秋月臉上潑去,“要你胡吣!” 管秋月只覺被熱水燙中,哀叫了一聲。 * 凌晨,王府。 天邊還露著魚肚白,城門剛開,便有一輛青布蓋馬車從王家馳了出來。 里頭王月娥被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死死盯著,動憚不得。 她被王老夫人罰跪了一夜,幾乎暈了過去,可這次祖母并未像往常一般寬恕她,反而嘆息道:“你爹在外做官,將你留在我膝下,我因此格外偏寵你,卻不成想把你養(yǎng)成了這樣:當眾聒噪,不依不饒,還拿熱茶潑人,如今再留著你,非但縱得你不知天高地厚,還連累其余幾個meimei婚事,只好把你送往瀘州你爹娘處,讓他們親自管教。” 什么?! 瀘州?爹娘寫來的家信談及瀘州,都說本地閉塞荒蠻,不及汴京城里繁華,即便是握著錢都無處花。 她在那里能尋到什么好婆家?當?shù)芈毼蛔罡叩谋闶撬偌捱€能嫁入什么高門? 何況他爹任期一滿,調(diào)離原地,她舉目無親,便是死了也無人得知。 如今王家正與濮家談親事,莫不是便宜了她那排行第二的庶妹? 月娥驚恐地尖叫起來,卻被幾個婆子連拖帶拽塞到了馬車里頭。屋里的丫鬟賣的賣,逐的逐,挑唆她的那個小紅也被打發(fā)到了王家在外地的田莊。一時之間,王家竟干干凈凈,似沒有了這么個大娘子。 …… * 轉(zhuǎn)眼到了端陽節(jié)。 端陽節(jié)在大宋也算是個大節(jié),滿城百姓要從初一熱熱鬧鬧直到十五,一過便是十五天節(jié)慶。端陽節(jié)這天腳店休息一天,慈姑便請了嵐娘來家里慶祝。 大松早早兒便起來,幫著馬夫人家門房和起了黃泥,和好的黃泥泥巴里摻雜些糯米汁,要捏成張?zhí)鞄煛?/br> 可惜大松手指笨笨,捏來捏去,卻捏出個圓團團頭重腳輕的小人,惹得嵐娘取笑不已,最后還是門房老伯去尋了坊巷間手藝靈巧的街坊幫忙捏成張?zhí)鞄煟瑢葑兂深^顱,將大蒜鑲作拳頭,又給他套上節(jié)慶綢衣,置于門戶之上,還在門楣上插了蒲葉.佛道艾、桃枝柳條。 馬夫人并幾個仆人拜了,拉著慈姑三人,一定要他們也來拜拜:“五毒俱消,家宅平安” 又拿出紅色的雄黃袋給三人戴上,一股濃烈的雄黃味刺得大松“阿嚏阿嚏”噴嚏連天,馬夫人卻仍不罷休,又拿出五線索要往兩人胳膊上系,惹得大松連連擺手:“我如今不是小兒了,不好系小童之物。” 馬夫人搖搖頭,自己頭上插著艾花,又給慈姑和嵐娘一人插一枝,取其怯除瘟疫,保佑身體康健之意。 慈姑凈手去灶間做些端陽吃食,嵐娘與大松兩人不耐煩這個,便拿起掃帚,去“寫白字”,掃帚蘸了白石灰,寫在庫房或墻樁各處,據(jù)說可以避蠅子。 百草頭是早就前幾日早就做好的,取來杏子、李子、酸梅、紫蘇、生姜、菖蒲等諸果物,清洗干凈后切成絲條,而后加入鹽中曝干,今日正好做成,取出來分到荷包里發(fā)給諸人便是。 粽子卻是今兒個便要包好的。 早就浸泡好的糯米包入新鮮的粽葉中,而后再放入松栗、胡桃、姜桂,再以白米覆蓋,而后用粽葉包個三角,最后再細細密密捆起來。 又取一塊,燒艾灰淋汁煮之,這樣內(nèi)里的顏色變得金黃燦燦,瞧著便叫人食指大動。 慈姑手巧,不多時便包了一盆,馬夫人跟幾個婢女也包了一盆。堆堆疊疊如一座小山。 大松與嵐娘寫完白字過來,大松讀了些書,便文縐縐道:“此物學名喚做角黍,是蕤賓節(jié)佳品。” 嵐娘不服氣:“哼! 端陽節(jié)就端陽節(jié),說什么蕤賓節(jié),還有,端陽節(jié)就當吃水團,吃什么角黍粽子?” 一個說應(yīng)該吃粽子,一個說應(yīng)該吃水團,互不相讓,眼看就要吵起來。 馬夫人出來打圓場:“如今汴京城里南人漸多,粽子也時興起來,不過我們北人過節(jié)都時興吃水團哩。” 她便教慈姑包水團,細細的高粱秫粉,包一粒糖,一滾便成圓溜溜模樣,還在皮里加了五色佐料:加了紅菜汁水出來的是大紅色;用紫飯草熬煮的水和面,是淺紫色;加了密蒙花同煮,便是明黃色;加了菠菜汁的綠色,最后加上秫粉本身的白色,便做成了五色水團。而后以甘蔗水熬煮,團團在水面上漂浮, 嵐娘高興得圍著鍋打轉(zhuǎn),大松斜瞥她一眼,哼一句:“我才不吃那水團哩。” 嵐娘一別腦袋也不認輸:“誰稀罕吃你那角黍!” 慈姑無奈搖搖頭,自己吃一粒粽子。 剝開粽子,便見深綠粽葉總包裹著晶瑩如雪的糯米,吃一口粽子,糯米又軟又香,略有些粘牙,口感細膩,在唇齒間溫潤一片、姜桂的香氣濃郁,時不時咬到軟糯的松栗、胡桃,還透著粽葉的植物清香,清甘滿口,再蘸點旁邊放著的紅糖漿,濃稠的紅糖包裹著玉白的粽體,越發(fā)叫人垂涎三尺,吃一口甜津津,綿密密,舒坦得眼睛都要瞇起來。 再嘗嘗水團,雪白、淺紫、大紅、金黃、嫩綠的小小團子蠶豆大小,在湯里浮浮沉沉,憨態(tài)可掬,上面還撒一層金黃色的干桂花,更加芳香撲鼻。 吃一口,湯體甘甜,混著著許多小圓子蹦蹦跳跳進入嘴中,咬一口,秫粉軟糯的外皮破裂,里頭包裹著的餡料糊踏踏流入嘴中,能品出紅豆沙的潤滑,還夾雜著紅糖漿的甜蜜,慈姑特意并未將豆沙煮得過爛,還保留了些紅豆的顆粒感,吃起來彈,甜,香。 嵐娘與大松一開始還硬氣,可到底忍不住破了規(guī)矩,一個吃起了粽子,一個吃起了水團,卻都齊齊備過臉去,都裝沒看見對方。惹得馬夫人直抿嘴笑。 熱熱鬧鬧吃完糕餅點心,慈姑卻不停歇往外頭去,她約了中人一起去租甜水巷里的店鋪。 甜杏巷里不過零零星星幾家店鋪,地方偏僻作甚都不成,房主便也好說話,便宜租給了慈姑兩間與康娘子腳店挨著的店鋪。賃金為十兩銀子每季。 店鋪俱是兩層,背后帶個院子,慈姑便與店主說好了能打通改造,店主見一連租出去三間,心里歡喜,便宜折讓了許多店里原有的舊家具給慈姑。 他們簽完契書,從店鋪里出來,慈姑一抬頭,卻見杏子樹下,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濮九鸞一身青布直裰,外罩同色紗袍,一襲烏發(fā)用一枝白玉簪住,端的是劍眉星目,燦若晨星。 慈姑抿嘴一笑,她與中人、店主打過招呼要先走,自己便迎了過來:“濮公子,在此處作甚?” 濮九鸞是特意來找她的,他那日聽慈姑所言,頓覺有些無地自容,面對她倒有些慚愧似的,是以自個兒悄悄離開。 可是心里到底還是放不下,便趁著端陽節(jié),來這里尋慈姑。 到了康娘子腳店見店門關(guān)著,上頭貼著張“今日店鋪休息”的紙條,心里正惆悵,誰知巷子里“吱呀”一聲,慈姑竟從另外一間店鋪里走了出來。 他喜出望外,腳步不由自主邁了過去,嘴上卻笨拙,只舉起一個梅紅匣子遞給慈姑:“端陽節(jié)之物。” “我放了鹽呢!這樣更提味。”慈姑歪著腦袋,一只眼睛狡黠眨了眨。 濮九鸞想起從前王府里一只得意洋洋的小貓咪,抓到老鼠以后便是這樣一幅又表功又得意的神情。 濮九鸞視線微微挪開一點,嘴角卻不由自主綻放出一個笑容:“是嗎?” “嗯!”慈姑得意地點點頭,又問濮九鸞,“上次你侄兒跑來尋我,沒頭沒腦問我如何與你結(jié)識的,又問我你老尋我是為著何事,唬得我一大跳。” 原來是為著這個么?可當真是公子做派,尋不到線索便自己直截了當去問。濮九鸞皺皺眉頭:“我這個侄兒咋咋呼呼,行事沒個章法,如有冒犯之處,我先替他致歉。” “無妨啊。”慈姑忙道,“我跟他說你是來里吃飯的客人,來尋我每次也只是吃飯而已,他便舒了口氣,似乎放下心來。” 濮九鸞點點頭:“他于錦繡堆里長大,于人情世故上懂得不多,又自小黏我,想必是撞見我來貴店里吃飯起了好奇之心,倒叨擾得娘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