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漢克斯靜靜的躺在地上。 幾個青年騎士蹲在他身邊,認真的檢查他身上的傷口。 甬道的墻壁上,煤油馬燈掛在滿是銹跡的燈架上,青紅色的火光照亮了幽深的甬道。 關押海妮薇的牢房門口,幾名羅斯公爵的女護衛一字兒排開,擺出了一副禁止任何人進入的架勢。原本在牢房內大吼大叫的海妮薇,此刻她嘴里也堵上了一條白手絹,任憑她如何掙扎,她也無法再說出一個字。 腓烈特步伐沉重的,一步一步的走向關押海妮薇的牢房。喬雙手分開擋在自己面前的牙和一眾家族護衛,也一步一步的迎向了腓烈特。 兩人恰恰在甬道中段撞上,恰恰隔著漢克斯的尸體,喬和腓烈特相隔十尺對峙。 腓烈特摘下了海軍大檐帽,打理得油光水滑的鐵灰色半長發緊貼著頭皮,露出了寬闊、高聳的額頭。在燈光的照耀下,他的額頭散發出象牙一般的白光。深深的眼眶里,深灰色的眸子冷冽,散發出刺骨的寒意。 挺拔的鼻梁讓腓烈特的面孔有著強烈的立體感,鼻子下薄薄的嘴唇略帶一絲灰色,嘴唇有力的抿成了一條線,猶如刀鋒,充滿了侵略感。 身上出自帝都頂級裁縫,剪裁得體的深藍色海軍大禮服,襯托得腓烈特格外高大,健壯,加上他俊朗的長相,德倫帝國皇室的優良血脈,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腓烈特給人的感覺,相比他身邊的其他人,就好比從遙遠的東陸,通過遠洋商船運來的青花瓷大花瓶,第一眼就讓你覺得,這細瓷大花瓶比黑大陸那群土著出品的,燒得歪歪扭扭的陶土罐子值錢的多! 站在腓烈特面前的喬,在氣勢上絲毫不落下風。 他比腓烈特更高了好幾寸,他的身形更加龐大、魁梧。深邃的甬道,昏暗的燈火,骯臟的環境,躺在地上的尸體,這一切因素疊加在一起,莫名的讓喬全身充斥著一種無形,但是所有人都能感知到的冷肅壓力。 作為一個圖倫港的鄉下小貴族子弟,喬莫名的,對腓烈特這個皇室成員沒有絲毫敬畏之心。相反的,無論是在身高上,還是在心理上,他都在‘居高臨下’的‘俯瞰’腓烈特。 他大咧咧的雙手抱在胸前,微微歪著腦袋,毫不畏懼的咧嘴笑著,直勾勾的盯著腓烈特。 事情,已經做了;人,已經殺了;尸體,就在這里;海妮薇在牢房里,但是喬絕對不會釋放她。 你想怎樣,喬少爺全接下來了。 不是因為你是帝國皇室成員,你就可以讓你的狗腿子肆無忌憚的綁架、謀殺喬的家人,陰謀侮辱喬幼小的meimei薇瑪,窺覷威圖家的財富。 就算你是尊貴的帝國皇室成員,你和你的狗腿子做錯了事情,就一定要受到懲罰。 沒有這個道理說,在你的主使下,你的狗腿子做出這些無恥的勾當后,你還能以這樣趾高氣揚、高高在上的嘴臉,若無其事的站在苦主面前。 喬的瞳孔微微泛紅。 瞳孔深處,三圓六芒星魔法陣急速的旋轉著。 喬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腓烈特深灰色的眸子。喬的眼睛里,有火焰如海一樣沸騰;而腓烈特的眸子,則是刻薄、冷漠一如冰山。 羅斯公爵站在兩人中間,手中小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扇動著。 她看看腓烈特,再看看喬。 她看看喬,再看看腓烈特。 她莫名的,有點期待腓烈特和喬各自接下來的表現。 她已經通過自己的女護衛,擺明了自己的態度——海妮薇就在牢房里,除非得到她的同意,否則海妮薇哪里都不能去。 “為什么殺死漢克斯?”腓烈特和喬對峙了一陣子,他終于忍受不住喬挑釁的小眼神,咬著牙嘶聲質問。 “他妄圖……逃獄。”喬輕飄飄的笑道:“他犯下了極其嚴重的罪行,人證物證確鑿,罪行不容辯駁。但是他不老老實實的蹲在牢房里配合審查,反而妄圖逃獄……所以,就被亂槍打死嘍!” 聳聳肩膀,喬輕松的說道:“作為警察,帝國法律賦予了我臨機決斷,擊斃逃獄犯人的權力。” 檢查漢克斯尸體的一名青年騎士抬起頭來,咬著牙朝著喬怒吼:“所有的傷口……所有的傷口……漢克斯全都是正面中槍!” “如果他逃獄,子彈不應該是從他后背打進去么?”青年騎士的吼聲震得甬道‘嗡嗡’直響。 “這樣啊……”喬摸了摸鼻子。 對于這個問題,喬可以有好幾種合情合理、合乎律法的解釋。 但是看到腓烈特那張過于英俊、過于立體感、擁有太多太多優越感的面孔,喬很俏皮的笑道:“我也覺得奇怪,他逃跑的時候,是面朝著我們倒退著跑……好奇怪,他為什么要用這么奇怪的逃跑方式?” ‘面朝著我們倒退著跑’? ‘啪’的一聲,羅斯公爵打開小折扇,不自禁的捂住了自己整張臉。 偉大的穆在上,哪個一心逃脫的犯人,會倒退著逃跑呢? 那場景,簡直是無法想象,太尷尬了。 腓烈特面皮發白,死死的咬著牙,咬得‘嘎嘎’直響,他繃緊著臉,緩緩的指了指漢克斯的那條斷腿——在前來警局的路上,在馬車中,被喬一警棍砸斷的那條腿。 剛剛在警局門口,被羅斯公爵厲聲呵斥的老人上前了一步,目光嚴厲的盯著喬:“作為帝國警務人員,你的每一句話,都要承擔應有的法律責任……請如實的告訴我,為什么一個斷了腿的人……” 喬打斷了這個老人的話,他攤開雙手,一臉毫不掩飾的、極度夸張的驚駭狀,瞪大眼直勾勾的盯著腓烈特。 “是啊,是啊,偉大的穆啊,太神奇了……我完全無法想象,我完全無法想象……請大家想象一下,一個缺了一條小腿的嫌疑犯,一蹦一蹦一蹦一蹦的,面朝著我們,倒退著向后蹦跳著逃跑!” 喬的語氣極度夸張:“而且,他蹦跶得飛快,快得我們根本追不上,所以……我們只能亂槍將他打死!” 羅斯公爵閉上了眼睛,好容易才忍住了笑聲。 對喬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她很想開口罵人。 但是喬形容的那個場景……可憐的漢克斯,缺了一條小腿的漢克斯,猶如一只靈巧的小兔子,面朝著喬和一群如狼似虎的家族護衛,向后一蹦一蹦的蹦跳著逃跑! “你在侮辱我的智商?”氣得七竅生煙的腓烈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伸出手,一把抓向了喬的脖子。 然后人影一晃,羅斯公爵擋在了喬的面前,比喬矮了一個多頭的羅斯公爵猶如女幽靈一樣,雙腳離地懸浮在喬的面前,將自己潔白、纖長的脖子送到了腓烈特的手掌前。 腓烈特身邊的老人一把抱住了腓烈特的手臂,腓烈特的五指幾乎碰觸到了羅斯公爵的脖子,這才好懸停了下來。 “羅斯閣下,我一直很尊敬您。”腓烈特怒視羅斯公爵。 “但是你來到圖倫港后的言行,讓我無法感知到這份尊敬。”羅斯公爵收起小折扇,就這么神乎其神的懸浮在空中,深邃的眸子死死的凝視著腓烈特。 “出于對帝國皇室的尊敬,我親自陪同您,進入這骯臟、污穢的黑牢。”羅斯公爵不緊不慢的說道:“我理解您對下屬的關心,我親自陪同您進入黑牢探視她們。” “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就能容忍,您粗暴的干涉帝國律法,粗暴的干擾司法公正。”羅斯公爵皺著眉頭,毫不掩飾她心中的厭惡之意:“如果我沒記錯,您已經成親了,而牢房中的海軍中校海妮薇,她叫你……親愛的?” 厭惡的向地上躺著的漢克斯的尸體指了指,羅斯公爵冷聲道:“我知道的,遠比你們所認為的要多得多……海妮薇和這位漢克斯死鬼閣下,有婚約吧?他們是一對兒未婚夫妻……而海妮薇,叫你親愛的?” “帝國的皇室成員,已經墮落如斯?”羅斯公爵微微側著頭,聲色俱厲的呵斥道:“腓烈特·馮·海德拉堡殿下,謹記您的身份……注意您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帝國皇室的威嚴!” “她們,不管她們是來自帝都的大貴族,又或者,她們是海軍部直屬于殿下您的屬下,再或者,她們和殿下您有某些見不得人的、骯臟污穢的交易。” “她們在圖倫港犯了錯,她們必須接受懲罰。” “而您,作為有機會繼承帝國皇位的皇室成員,讓您來這里探視她們,已經是法外之情……您如果依仗您的身份,您的權力,干涉帝國一級警尉喬·容·威圖正常履行帝國法律賦予他的職責……” “破壞規則者,將不受規則的庇護……這,同樣是尊敬的女皇陛下親口所言。” 腓烈特沉默許久。 然后他‘嫣然一笑’,向羅斯公爵深深的鞠躬行禮。 “您的話,非常正確。我這次來,并非為了這兩個犯下大錯的蠢貨……海妮薇剛才對我的稱呼,只是一種譫妄狀態下的胡言亂語,完全沒有可信度。” “我來圖倫港,有軍務在身,希望得到圖倫港的支持和配合。” 喬在一旁微笑開口:“祝您順利,尊敬的殿下。” 腓烈特看了喬一眼,然后轉身就走。 腓烈特的大群隨員紛紛深深的盯了喬一眼,然后大步跟上了腓烈特。 羅斯公爵緩緩落地,她急速揮動著小折扇,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喬,我親愛的孩子,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 “帝都的這群小混蛋,我知道他們的品性……他們下手最肆無忌憚。” “一定要小心,我可不愿意見到莉雅傷心的模樣。” 喬沉默,然后向羅斯公爵深深的鞠躬行禮。 第九十五章 呂西安之謀 圣希爾德山,山頂區,海軍少將帕帕西的官邸。 大隊水兵接管了官邸四周的防衛,十人一隊的巡邏隊伍繞著官邸往來巡弋。 距離這些水兵不遠處,就是陸軍士兵布下的街壘和哨卡。 山頂區,靠近帕帕西官邸的這一小片區域,氣氛有點緊張,有點怪異,無論是水兵還是陸軍士兵的巡邏隊,他們行走的時候,都用力的,傾盡全力的在地上踩出了響亮的腳步聲。 帕帕西的官邸內,腓烈特換上了一身軍常服,外套的扣子松開,露出了里面的白襯衣。 習習微風從海的方向吹來,寬敞的頂樓露臺上,腓烈特陰沉著臉躺在靠椅上,右手端著酒杯輕輕搖晃,深琥珀色的酒液就在酒杯里輕輕的旋轉著。 一名身材高挑,姿容極其俏麗的少女身穿海軍制服,站在腓烈特靠椅后面,雙手輕輕的揉捏著他的頭部。 在腓烈特身邊,另外一張躺椅上,一名高大俊朗,金發藍眼的青年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手上抱著一個鮮嫩青翠的椰子,嘴里叼著一根麥秸做成的吸管,‘吱吱’有聲的吸著清香甜美的椰子汁。 一個椰子很快就被吸得干干凈凈,金發青年滿意的嘆了一口氣,隨手將椰子往地上一丟。 ‘咕嚕嚕’,椰子在露臺上滾出了老遠。 “注意你的體面,呂西安,我的朋友。”腓烈特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重重的哈出一口氣,隨手將酒杯往旁邊一遞。 在腓烈特身邊,還站著好幾位身穿海軍制服的美貌少女。 一名少女手捧著碩大的水晶酒瓶,動作輕柔、沒發出半點兒聲音的,給腓烈特倒了一杯酒。 “這里不是帝都,親愛的殿下,體面這種東西,是做給家里的老家伙們看的。”呂西安很放肆的笑著:“到了這里,我們可以稍微的放肆一些,盡情的享受我們應得的享受。” 腓烈特皺緊了眉頭:“享受?哈……先幫我想辦法,殺死那個叫做……叫做……” 呂西安補充道:“喬。喬·容·威圖,還差九天才年滿十八歲,威圖家的第三個孩子,也是最受寵的兒子。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智商在普通人之下的紈绔蠢貨。” “沒錯,這個該死的胖子。”腓烈特從靠椅上坐了起來,他擺了擺手,站在他身后的少女就無聲的退后了幾步。 瞇著眼,深灰色的眸子里盡是羞惱,腓烈特緩緩道:“一個該死的胖子,他殺死了漢克斯……幫我想個辦法,用最快的速度,干掉他。” 呂西安從身邊的小圓桌上抓起了一串葡萄,他‘吧嗒吧嗒’的大口咀嚼,弄得嘴角汁水直流。 聽了腓烈特的話,呂西安有點為難的皺起了眉頭。 “如果是在帝都,親愛的殿下,如果是在帝都,我有一百種辦法,在三個小時內送他去侍奉偉大的‘穆’。” “但是在帝都之外,很難。” “尤其是在圖倫港,在那位嘉西嘉女公爵的地盤,更難。”呂西安嘆了一口氣,他三兩口將一大串葡萄吃得干干凈凈,然后滿足的打了個飽嗝。 “而且,作為朋友,我必須告誡你,現在您最迫切的任務,不是報復。”呂西安沉聲道:“海妮薇和漢克斯,我很早就告訴過你,他們是一對兒徹頭徹尾的蠢貨。” “海妮薇,虛榮、跋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