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韓震聽見腳步聲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見是巧茗,也并沒有表示什么,又垂下眼簾繼續(xù)看奏折。 巧茗卻被他這一眼給看懵了,站在屋子當中間,也不是該不該走過去。 她和他吵架把他趕出房的時候,憑著一時沖動的倔勁兒,到?jīng)Q定主動求和了,同樣還是憑著一股沖勁兒。 然而,韓震的冷淡就像炎炎夏日里兜頭澆下來的一盆冰水,把她心底里躥動的小火苗全都澆滅了。 巧茗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一炷香,一盞茶,或者更久。 韓震一直埋頭在奏章里,既不再看她,也沒說過一字半句。 其實吵架后和好這種事,大多是一個人先鋪了臺階,另一個就勢下了就皆大歡喜的事情。 但是巧茗拎著食盒過來,意思表達的再明白不過,韓震卻按照戲折子走,這事兒好像就有點難辦了。 巧茗怯怯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她想如果他再沒有動靜,那她就悄悄地出去算了。 “這樣就打算溜了?”韓震突然道,說話的時候頭也不抬一下。 巧茗給嚇了一跳,腳下拌蒜,一屁.股坐到在金磚地上,食盒脫手,滾了一圈,裝著粥的燉盅也打翻了。 她一下子就委屈起來,咬著唇嚶嚶嚶地哭起來。 韓震撂下了手里的筆和奏折,繞過書案走了過來,檢查她的手手腳腳,“摔到哪兒了?扭著關(guān)節(jié)了?哪兒疼?” “我專門給你做的宵夜都打翻了……”巧茗哭得更大聲了。 韓震聽她這么一說,伸長了胳膊去把食盒勾過來,見燉盅里的粥還剩了一小半,便直接端起來,一口氣咕嘟嘟全喝了下去。 “小心燙!”巧茗提醒道。 韓震放下燉盅沖她笑,“沒事,正好?!?/br> 說完了伸臂把巧茗抱起來,放到書案后面的龍椅上,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下來,“你就在這兒陪著我,待會兒我看完了這些,咱們一起回去?!?/br> 巧茗便乖乖地坐著。 她想著國家大事實在重要,不能讓他分心,便一直不說話,只百無聊賴地轉(zhuǎn)著腦袋打量書房里的擺設(shè),看夠了就低著頭玩自己衣裳上垂著的宮絳。 韓震正拿朱砂筆批著一份預(yù)防長江水患的折子,忽地覺得肩膀一沉,偏頭看去,原來是巧茗靠著他睡著了。 他面上的笑容更加柔和,把筆放在筆擱里,側(cè)了身子摟住她親了兩下。 巧茗似乎感覺到了,蹙著眉頭嘟囔了兩句,但是沒醒,在他懷里蹭了蹭,找了個舒適的姿勢,睡得更沉了。 御書房后面有個小房間,里面設(shè)了臥榻,韓震便把她抱過去,讓她可以睡得更舒服一些。 韓震彎腰放下巧茗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頭暈眼花,他搖了搖頭,感覺正常了,便拉了錦被過來給巧茗蓋好,然后直起腰來,隨著這個動作,又覺得一陣氣血翻涌,跟著喉頭一甜,竟然吐出一口黑血來。 ☆、56|55.54.53 巧茗是被喧嘩聲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頭頂床帳花紋陌生,一時間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御醫(yī)來了!御醫(yī)來了!” 巧茗聽到小太監(jiān)尖細著嗓子,呼哧帶喘地喊道。 跟著是屏風另一側(cè)人影晃動。 是誰病了? 巧茗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仔細地回憶著,自己煮了宵夜去找韓震,然后陪他坐著,再后來呢,大概是無聊得睡著了吧。 那這兒……是御書房么? 蒼老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陛下脈搏慢且弱,節(jié)律不齊,脈動似有似無,如屋之漏……” 那聲音頓了一頓,似乎有些猶豫,很快又堅定道:“這是中毒之象。” 屏風后面隱隱傳來抽氣之聲。 中毒? 巧茗猛地明白過來,那老御醫(yī)說的是韓震,韓震中毒了! 她忙不迭地跳下床來,蹬上了繡鞋,也顧不得整理發(fā)髻和衣裳,便快步地走了出去。 韓震半躺半坐在窄榻上,身后是疊了好幾疊的引枕,他面色蒼白,嘴唇發(fā)烏,看著格外憔悴。 陳福還有幾個平日近身侍候的太監(jiān)都圍在跟前,一個兩個臉上像開了染坊一樣,有人氣得臉色發(fā)綠,有人嚇得慘白,也有人著急的臉孔通紅。 “陛下中的什么毒?快想辦法解了它?!标惛4叽俚?。 “這……”御醫(yī)顯示有些為難,“恐怕得找到中毒的源頭才能知道是什么毒,陛下今日的飲食,茶水,能否都拿過來給老夫驗驗。” 他診出脈象不對時,便留心過了,紫宸殿里沒有熏香,何況這毒十分霸道,更像是從吃食上動的手腳。 巧茗輕飄飄地走到韓震身邊坐下,握住他的手,只覺平日里火熱的大手,此時竟然變得寒冰似的。 韓震回握了她一下,本是想讓她安心,但手上無力,反而更讓巧茗難過。 陳福正指揮著小太監(jiān)們,讓他們想辦法去找來今日皇上三餐加點心的剩菜過來。 可從他到小太監(jiān)們都在撓頭,這可是皇宮里,那可是皇帝的膳食,好端端地誰會留著剩菜呢! 皇帝一頓飯上十幾道菜,他每樣夾一兩筷子就夠吃飽了,剩下來的十次有九次都是賞了下面的人吃,哪里能留下來。 話說回來,皇上的膳食端上桌后,都是要銀針試毒的,今個兒什么都沒試出來,而且他們這些當值的,吃了皇帝剩菜的,也半點事兒都沒有…… 哦,還有茶! 兩個機靈的小太監(jiān)立馬跑出去,一個去茶水房翻倒掉的茶渣,一個從前面桌案上捧了茶壺和茶杯過來,還順道撿了那滾在地上的食盒回來。 陳福見了那食盒就打顫,小太監(jiān)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那是皇后娘娘提來的,他覺得皇后娘娘和皇上雖然吵架了,卻也不可能下毒,但事關(guān)皇上的安危,卻是半點也不能馬虎,不管主觀上覺得誰有嫌疑誰沒嫌疑,該查的都得查。 他這樣想著,順勢便往榻上撇了一眼,見皇上正閉目養(yǎng)神,擰起的眉頭明白顯示著他的不適,而皇后娘娘則一臉憂心、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皇上看。 既然兩人都沒注意這邊兒的事兒,那就更好辦了! 試毒的銀針是陳福隨身帶著的,但這種方式是最簡單最基本的,要知道有些厲害的毒物不光是無色無味,甚至用一般的方式根本也驗不出來,所以御醫(yī)還叫人去太醫(yī)院里取了一套專門的家伙事兒,包括了各種工具和藥粉。 不過,還沒等這套東西送進御書房的大門,手下的銀針就先有了反應(yīng),有問題的正正巧就是巧茗送來的粥。 陳福看著那銀針在食盒里灑下的粥水里漸漸變黑,原本只是有些肝兒顫,如今連手也顫了起來。 御醫(yī)卻沒把他這反應(yīng)當做一回事,只當是御前人驗毒時馬虎,累得皇上受罪,害怕自己被問罪。 正好小太監(jiān)拿了他的家伙進來,御醫(yī)從中抽了幾個小瓷瓶,分別挑了藥粉在粥水里攪動,片刻后道:“這粥里有砒.霜?!?/br> 巧茗本正給韓震攏著被子,聽到這話整個人一抖,手跟著一滑,那被子就從韓震肩頭滑落下來。 她不可置信地回頭看,“你再說一遍?這是我親自給皇上煮的粥,怎么會有……” 那老御醫(yī)哪里知道還有這一出,登時嚇得犯了氣喘,雖說驗出食物中有何蹊蹺、盡力救治皇上是他的本分,但他可沒想過毫無準備地指證皇后娘娘,在這皇宮里頭,得罪了人,跟治死了人,恐怕沒多大區(qū)別,后者有時候還能找補回來說是回天乏術(shù),前者根本就是等著別人把自己的頭往鍘刀上拉! 跟著他過來的小太監(jiān)連忙給他順氣,又從他的袖袋里摸出來一個鼻煙壺,擱在他鼻子底下給他嗅了一陣,老御醫(yī)這才慢慢緩過勁兒來。 老御醫(yī)卻是不敢回應(yīng)巧茗的話,只管從藥箱里寫了藥方,叫御前的小太監(jiān)送去御藥房熬藥,“要快,幸而陛下中毒不深,那粥……又灑了大半,所以并不致命,但也要趕快熬了解.毒的回來,不然傷了肺腑,將來恐怕圣體孱弱,會經(jīng)常生病?!?/br> 韓震已經(jīng)睜開了雙眼,淡淡吩咐陳福道:“把銀針拿過來我看看?!?/br> 陳福手上還捏著那根變黑了的銀針,但他心思活絡(luò),并沒有直接把針交給韓震。 他從桌上摸了個茶盅下來,當著韓震的面從食盒里舀起粥來,然后送到韓震身旁的榻桌上,放的角度不偏不倚,正好能讓巧茗和韓震兩個都能看到,這才從袖袋里掏出針筒,重新取了一支銀針出來,戳進茶盅里。 片刻之后,銀針被取出來,清晰可見下面半截變成黑色。 陳福這才低著頭、弓著腰,把銀針遞在韓震手中。 韓震瞇著眼睛盯著那支銀針看了半晌,輕聲道:“都退下,皇后留下?!?/br> 齊達章忽然毛躁地冒出來一句:“陛下,只留皇后娘娘在這里,恐怕不妥,畢竟……” “都滾!”韓震驀地吼了一聲。 太監(jiān)們連著那個老御醫(yī)都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只恨自己只生了一雙腿跑得不夠快。 齊達章還梗著脖子想說什么,卻被陳福半拖半抱地拽走了。 “你說,那碗粥是你專門給我做的?”韓震問道,聲音里喜怒難辯,“是你親手做的?” 巧茗沒有否認,一來這是事實,雖然這時出了事,但也不能推在旁人身上,況且她也知道,韓震的舌頭刁得很,是不是她做的,他吃得出來,便是此時不承認也沒用。 “陛下,我沒有……”她只能分辨道,“我沒有害你,我是想來跟你和好的,我怎么會在粥里下藥害你……” 然而,就是她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說辭十分蒼白無力,難以取信。 “那你想想看,幫你手的誰有機會動手,你們在廚房里……還有事誰提一路提了食盒過來的……”韓震有氣無力地提醒著她,“只要你說,我都信。” 巧茗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從御醫(yī)說粥里有毒,她腦子里便走馬燈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從進了小廚房后,她每一步都親力親為的,淘米,剝蓮子,泡銀耳,阿茸和素月兩個雖然在一旁打下手,但都是做的雜事,幫忙遞勺子洗燉盅的,再后來粥好了,她又是親自盛的,就連裝進了食盒里,她都不舍得交給別人提,一路上不嫌重的親自拎了過來。 連她自己都覺得,不會再有人比她更有機會動手了! “……沒有……都是我親手做的,可是我沒有動手腳,陛下,不是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巧茗搖著頭,著急地眼淚汩汩地往外冒,既是為她自己的清白,也是為之前的兇險,若不是不小心打翻了食盒,灑出去了大半,韓震豈不是已經(jīng)…… 韓震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她淚濕的臉龐。 巧茗連忙雙手握住他的手掌,他會相信她的,她這樣想,一直以來韓震都是無條件相信她的,這次也一樣,現(xiàn)在這樣溫情脈脈地動作就說明了一切。 然而,耳中卻聽到他揚聲道:“陳福,把皇后娘娘送到羅剎殿去,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57|56.55.54.53 阿茸提著食盒走在通往冷宮的長街上,她走得很慢,不時停下來扶著墻歇一歇,順帶揉一揉肋下的傷處,那里疼得像火燒一樣,連喘氣都費勁。 半個時辰前,她還好端端地等在紫宸殿外面,滿以為巧茗馬上就要和皇上和好如初,心頭大石落下,徹徹底底地松了一口氣。 誰想到等出來的不是攜手回鳳儀宮的帝后,而是慌亂進出的太監(jiān)和御醫(yī),阿茸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本能地著急害怕,想進殿去看個究竟,卻被守門的太監(jiān)攔著不讓進。 之后,就是巧茗被人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