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阿茸說著拉了綠腰的手便要往外走。 “阿茸jiejie……我不去……”綠腰慌了神,直接跪在地上向阿茸磕頭哀求,“我只是一時財迷心竅……現在娘娘沒事,你就饒了我吧……” “娘娘平時苛待過你么?我就病了一天你就要害她?”阿茸氣得話都說得東一句西一句,完全連貫不起來。 她看到這邊吵成這樣,琵琶還睡得呼呼地,更是氣上加氣,踹了那燈掛椅一腳,斥責道:“什么時候了,你還睡,快起來!” 誰知椅子本就不結實,叫她一踹竟然折了腿,椅子歪倒,琵琶自然也摔在地上,然而便是這樣,她依然打著鼾,不曾醒來。 “好啊你,連琵琶你也給下藥了?”阿茸氣得都要炸了。 她本還有些覺得,雖說事事小心謹慎不算錯,但也未免太過嚴苛,卻想不到這般嚴格看管的情況下,還能有人耍心眼,鉆空子。 若是她昨日睡了一天,睡得太過飽足,今個兒早早地便醒了睡不著,又加上人年紀輕,恢復得快,燒已經退了,便想著下地來走動走動,順便看看小廚房這邊早膳做成什么樣,正巧撞到了,豈不是就叫這個綠腰得了逞。 阿茸見到紙上仍有殘余的藥粉,便伸指捻了一些,先是仔細查看了一下,又放至鼻前聞了一聞,跟著面色大變。 這些時日里,商洛甫也在韓震的授意下,教了阿茸和齊嬤嬤如何辨別對孕婦有害的種種藥物,而那曾經傷害過兩個妃子的七花粉,自然是當做重中之重,是最需要防范的,阿茸自是將其顏色、味道記得再清晰不過。 綠腰用的,分明便是七花粉。 傳言中,一次量少不會出事,也不會被查出,日積月累才會顯出癥狀,也是實際上,在德妃生產時被不知情而服下大量,造成血崩的七花粉。 ☆、50|50 阿茸平素里處事并非特別周全,但大事上卻也不傻,當即便提腳出門,喊太監過來拿人。 綠腰伏在地上,見她像山神似的戳在門口,眼珠子轉了又轉,忽地便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沖到門口,在阿茸背上狠狠一推…… 阿茸背后沒長眼,待聽到腳步聲近時,剛想要回頭,只覺背上一痛,整個人站立不穩便往旁邊倒…… 綠腰推倒了她,更是卯足了氣力往外沖。 然而,檐廊另一頭,紅綃聽到了小廚房這邊發出的喊叫聲,連忙結了褲帶從茅廁里出來,急匆匆往回跑。 雖然人有三急,但規矩就是規矩,讓人知道綠腰一個人留在廚房,那可不好。 她肚子還是有些絞痛未通,因而跑起來時便不由自主地捂著小.腹,頭也隨之低著,并未看前方的道路。 綠腰跑出來得十分匆忙,可以說得上有些慌不擇路,與盲沖沖的紅綃撞上,滾倒在一處。 被阿茸召喚來的太監們也在此時到達了,輕而易舉便將綠腰捉住。 * 巧茗和韓震起床后,阿茸立刻稟報了此事。 韓震聽聞后,倒也并無什么情緒起伏,只是冷冷道:“真是個膽大妄為的,可問出來是何人指使的么?” 阿茸道:“綠腰說,她與柳美人身邊的宮人峨眉是同鄉,兩人又是同一批進宮,一起在尚儀局受的調.教,一直十分談得來,來往也就頻繁。后來綠腰調入咱們鹿鳴宮來,峨眉還用自己的月俸給她辦了一桌席面,邀了幾個相熟的宮人一起賀她高升。但是,自從德妃那件事之后,小廚房里規矩變了,真正允許被下廚烹飪的只有我和齊嬤嬤兩人,綠腰她空有一身在尚食局多年鍛煉出來的手藝,卻連鍋鏟都碰不著,頂多幫著切菜洗菜打打下手,一日復一日感覺自己未來的前程不進反退,忍不住向峨眉抱怨過幾句。峨眉便給她出了個主意,娘娘總是需要用人的,只是有人占了位置,擋了她的路,若有人犯了錯,不再受娘娘信任重用,她便能頂上。宮中人都知道陛下打算封娘娘做皇后,若綠腰能成功得到娘娘看重,不僅前程一片光明,便是連財源也廣進。峨眉甚至還主動幫她尋了藥粉來,說是暗中下在娘娘飲食中,會頭暈腹瀉,造成烹煮不慎,吃壞了肚子的假象,那么我和齊嬤嬤必定會被問責。綠腰拿了藥粉已經數月,一來沒有找到機會,二來心中也猶豫不定……” 韓震未聽完就斥道:“簡直一派胡言,既是準備陷害你和齊嬤嬤,為什么還要在你們生病時動手?而且那商洛甫不是教你們辨認過七花粉么,她竟然還敢說她攜帶那藥粉數月卻不知那是何物?” “奴婢也是這樣問的。”阿茸強調道,“她辯解說這么久以來都沒有找到機會,便有些心亂,覺得就算害不了齊嬤嬤與我,能害了旁的人,比如琵琶也可以,所以她在給琵琶的湯里放了蒙汗藥,故意讓她睡著……”說到這里阿茸自己也覺得不通,“不過就算是這樣,奴婢也覺得她很奇怪,琵琶監管不利固然有錯,但當時紅綃去了茅廁,廚房里的菜品有任何問題都與綠腰她自己脫不了干系。陛下,難道她前面那些只是為了推卸責任?” “朕不管她怎么想,敢在主子里的吃食里下藥,不論出于何種目的,此人都不可能再用,傳朕的旨意下去,杖責三十,趕出宮去。”韓震冷冰冰道,“至于那個峨眉,還有她的主子柳美人,都給朕捉起來,好好審一審。” 涉及了嬪妃,就不是阿茸能審問的,領命出去布置調動人手的換了御前總管陳福。 過程中,巧茗一語未發,她沒有逃過一劫的輕松,反倒覺得這事兒有哪里不大對頭,但當真要她說究竟是哪里不對,她又說不出來。 韓震以為巧茗是嚇壞了,握著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柔聲安慰道:“別怕,沒事了,朕的孩子就跟朕一樣頑強。” 說著便將手輕輕覆在巧茗圓滾滾的肚子上。 巧茗聽了他的話倒是菀兒一笑,想他四歲不到就登基做了帝王,自是金尊玉貴,眾星捧月一般長大,又有哪里說得上是頑強呢。 可這也只能自己在心里想想,萬萬是說不得給皇帝陛下聽的。 她腹中的孩兒不只是感受到母親的心情,還是聽到了父親的夸獎,竟然忽地踢了踢腳,一左一右,一邊一下,其中一下正中韓震掌心,引得他得趣不已,彎腰伏在巧茗肚皮上去同胎兒講話,讓它乖乖地不許鬧,要盡孝道,不許讓母親辛苦。 巧茗偏著頭看他認真地模樣,似乎對即將出生的孩子充滿期待。她平日里看多了他對伽羅冷淡的模樣,甚至還有德妃生產后,韓震一次也不曾去探望過她與剛降生的容和帝姬,便一直以為韓震對即便是自己的孩子也沒有什么興趣的,但如今看來,倒也并非完全如此。 兩人用完了早膳,便見到陳福回轉來。 在眾人心中,峨眉唆使綠腰謀害巧茗,自然是受了柳美人指使。 然而審問結果卻出人意料。 那柳美人先是不服氣,認為陳福一個太監沒資格審問她,把他好一頓罵。 之后動了刑,吃了虧,挨了疼,口氣倒是軟下來,但仍是死口不認。 陳福本來覺得她敢做不敢認,實在太慫,后來見那原本水蔥似的纖纖十指都被夾板夾成了臘腸,可柳美人依然不改口,而且越疼越是義憤填膺,大聲斥罵峨眉栽贓嫁禍、狼心狗肺、吃里扒外、不知好歹…… 見柳美人那義憤填膺、分毫不似作假的模樣,陳福不敢說自己便信了她,卻也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于是轉而重新審問峨眉。 那峨眉起初自是堅持說是柳美人指使,可吃了十幾杖后,大抵是疼痛實在難忍,終于改了口,指證淑妃收買她教唆綠腰,給她藥粉,更教她事發后將事情栽在柳美人頭上。 嬪妃們身邊的宮人嬤嬤都是進宮后才指派到身邊的,論起情義來,與從前在家中相處十幾年,甚至從小一起長大的家奴自是不同。 那柳美人平日里尖酸跋扈,動輒便大發脾氣,為一點小事打罵宮人根本是家常便飯,峨眉自是不會歸心與她,淑妃與柳美人一宮同住,將這些看在眼中,只三言兩語便成功說動了峨眉的心思。 其實柳美人之前有件事說得很對,那便是陳福無權隨意處置嬪妃,如果今日峨眉指證的是個宮人或者太監,那么不管對方品級多高,陳福都可以立刻將人拿了來審問,但碰上了嬪妃,他就必須先去請求皇帝的旨意。 ☆、51|51.50 冬日里晝短夜長,嬪妃們平日里無需請安,自是起得晚。 辰時初刻,天光漸漸明亮,關雎宮里走動的人也多了起來。 淑妃坐在妝臺前,借著清晨的陽光,細細打量銅鏡中的臉龐,唇角噙著一絲笑,神情間盡是心滿意足。 站在身后幫她挽發的清泉見狀,討好道:“娘娘肌膚本就凝白細滑,如今調理好了身子,漸添紅暈,就像出水芙蓉,牡丹初綻一般動人。” 淑妃輕笑一聲,并不想表現出自己對這樣的贊美十分在意,但還是忍不住道:“大哥找來的那些方子果真是非常有效果,不光是臉色好了,身子也調理了過來,那么久的病根兒居然就斷了。” 她輕輕捏了捏自己的面頰,這幾個月來,隨著調理,再不是從前那病懨懨、風吹就倒的樣子,旁人看了心驚膽顫,自己看著心生厭煩,如今身子和臉龐都豐腴起來,看著就容光煥發,格外舒心。 “可不是,”清泉伶俐接話,“世子爺是娘娘的親哥哥,他對娘娘的關心自不是旁人能比的。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不知該問不該問。” 淑妃道:“在宮里行走,如果覺得不該說不該問的,自然就當決口不提,不然當心禍從口出。” 清泉鼓著臉噤了聲,神情有些不大自在。 淑妃從銅鏡的倒影里看到了,又道:“不過,你從我進宮時就一直跟在我身邊,平日里我與你相處的時間之長是誰都比不了的,在這屋里面自是無需太過拘束,只是出了門去,你就要格外小心,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清泉聞言,面上恢復了笑容,小聲道:“我只是不懂,娘娘如今身子已經大好,可以侍寢了,為何不去通知敬事房一聲?” 今上獨寵端妃之事人人皆知,但端妃大著肚子,根本不能侍寢,皇上是成年男子,怎么可能在她生子前一直不碰旁的女人呢。清泉認為,皇上不曾召幸另外的嬪妃,不是他不需要,而是他看不上,可是她們家娘娘是最早進宮的嬪妃之一,論容貌才情與家世都是最強的,當年也得過一番恩情,若不是后來身子毀了,這恩寵根本不可能斷。 淑妃淺淺一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現在還不是時候。” “奴婢是替娘娘著急。”清泉道,“雖說宮里有流言說,皇上打算封端妃娘娘為后,可圣旨一直沒下來,所以我覺得那都是假的,皇上還是維持著當年的想法,看哪個嬪妃先生下皇子,才會封后,娘娘自然要加把勁兒。” “再加勁兒又有什么用,”淑妃嘆道,“她眼看著就快生了,就這一兩個月的事兒了,我再爭還能爭到她前頭去么?” 這倒是實話,清泉斜著眼睛想了想,“可端妃肚子里的也不一定就是皇子,說不定是帝姬呢。” “可不是,”淑妃學著她之前的腔調,“還是等她能生下來再說吧,現在反正搶不到前頭去,倒不如保持個好看些的姿態。”之后轉換話題,疑惑道,“怎地今日那邊這么安靜?” 她問的是柳美人。 陳福來抓人的時候,關雎宮上下都還沒起,他又領了皇帝的旨意,不許聲張,不許讓旁人知道,所以靜悄悄來,靜悄悄去,連著關雎門上值夜的兩個太監一道給帶走了,就是為了不讓他們多嘴,是以這會兒這院子里根本還沒人知道柳美人和峨眉已經被抓走了。 清泉撇著嘴,明明白白展示著自己對柳美人的不屑,“大概還沒起來吧,娘娘也知道,她平日里那么囂張跋扈,事兒又多,她若是不醒,她底下的那些人哪個都不敢有動靜了,萬一不知道哪里惹了她不高興,輕則耳光,重了邢杖,打罵事小,丟了命的也不是一兩個了。” “商人之家的,就是短視。”淑妃搖頭,不欲再談下去。 清泉雖是一直不停說著話,手上的活計可半點也沒耽誤,這會兒發髻已經挽好,遂拿了手持鏡,在淑妃側后面一照,那發髻的模樣便完完整整地映在了妝臺上那面大銅鏡里。 淑妃滿意地點點頭。 清泉便放下銅鏡,開始為淑妃上妝。 外間守門的太監突然隔著簾櫳稟報道:“娘娘,永昭候世子來了,正在正殿等您。” 淑妃撇了一眼外面,有些不耐煩道:“怎地這么早?先讓他等著吧。” 主子盡可以不耐煩,手底下的人卻不可能不把顧煒放在眼里,畢竟這位世子爺是他們娘娘的親哥哥,也是眾所周知,唯一的一個同母胞兄,誰也得罪不起。 于是,上好的茶水,精致的點心,一樣也不少,全都麻利的備了上來。 但顧煒卻碰也不碰,拿著折扇,在正殿里走來走去,一直打圈,看著就是心煩意亂,肯定是遇著了什么事兒,說不定是來搬救兵的。 嗯,一定是。 不然為什么一大早就來了。 正殿里站樁的小宮人面上不露,心里已經演繹了一番。 淑妃不緊不慢地梳妝完,已經是辰時三刻,她施施然地走出來,便將殿中眾人遣了出去,連清泉也不能留下,“哥哥什么也沒動,可是不愛吃么?清泉,麻煩你去尚食局走一趟,讓他們在今天的早膳里加一道金絲燒麥,哥哥最愛吃這個了。” “是。”清泉領命去了,平日去尚食局傳膳跑腿的事兒自然用不上她,但臨時在膳單里加菜,尚食局一般都不愿意同意,所以還是主子身邊有臉面的人親自去更好。 待得人都走了,只剩下兄妹兩人時,淑妃才對顧煒道:“你這是干什么呀?一大早的就來找我,昨個兒在教坊里打了誰家的公子,還是在賭坊里輸錢輸得賠不起?”即便是當著兄長的面,話音里的不耐煩也未曾做分毫掩飾。 “嘿,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就是這么看你哥哥我的?”顧煒手上合攏的折扇直指著淑妃,“阿怡,難道我來找你就不能有好事?” 淑妃小口啜著花茶,得空了嘴里才飄出一句:“那你好好想想,有過什么好事,你一一數來我聽聽。” 顧煒叫她氣得手抖:“遠的不說,是誰找了偏方來,把你重新調理成現在這個模樣?” “可是哥哥你做這事,也不全然是為了幫我。”淑妃說得更冷淡,“要不是顧燁在行宮時立了功,越來越得陛下重視,你擔心自己世子的位置坐不穩,也不會想起來幫我。” “那你得到好處沒有?將來我當了侯爺,你當了皇后,難道不好么?”顧煒恨不得把那折扇戳到淑妃鼻子上去。 “倒是沒什么不好,就是你讓我做的事情虧心呀。”淑妃瞪了他一眼,口無遮攔,想當皇后這種事是能隨便放在嘴上說的么! “有什么虧心的?往遠說,當年要不是那個賤人使手段,咱們娘能死?她能嫁進侯府來當侯夫人?往近的說,你敢說你沒了的那個孩子,就沒人動手腳?”顧煒顯然不當一回事,“大宅門,皇宮里,誰的手上也不干凈,不過是看誰更狠得下心,誰的運氣更好而已。” 其實他說的兩樁事都沒有根據,不過是他自己以為,尤其是前面那件,更是他自小認準了不松口的。 陳年舊事,淑妃說在意其實也不那么在意,生母去世的時候她年紀還小,印象不深,感情自然也不深,又因為她是一早就被選中了要進宮的,婚事上輪不到繼母做主,也就沒有任何沖突,與繼母說不上親,面子上卻也過得去。 但顧煒就不同,繼母入門不久就生了兒子,顧燁自小聰明,讀書習武無一不靈,什么都比他這個兄長強。當然顧煒自己是不承認這點的,他認為這是父親被繼妻蠱惑,偏心繼妻生的孩子才刻意為之,故意打壓他,最終目的就是剝奪應屬于他的爵位繼承權。 這種想法自幼根深蒂固,又隨著時間增長日益加深,早已變成一種畸形的嫉恨,以至于根本不會正視自身的不足。